“巴伦!”
海都冲巴伦吼了一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时机灵利落的巴伦会如此冒失地回答迭木答儿。
真金的驴腿子随从?
海都原本马上就要给躺在地上的那个死人安上真金的身份了!
“谁,谁是真金的随从?是他吗?”
迭木答儿指着躺在地上死了的那个人向巴伦问道。
巴伦从主子的喝吼声中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便没有答话,谁知迭木答儿又指着另外一个被捆绑着并使劲在马背上扑腾的“猎物”问道:“还是他?”
“对,就是活着的那个,他就是真金的驴腿子随从!”
巴伦干脆地回答道。虽然他不知道主子海都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他读懂了当主子听到迭木答儿问的“还是他”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想要表赞同的表情。
“那么,地上的那个到底是谁?”
迭木答儿又问道。
“那个人……脸上血呼啦的……看不清……”
巴伦回答道。
“迭木答儿大人,地上的那个人,那个死人,他就是真金,是忽必烈的儿子真金!”
海都接过巴伦的话说道。
迭木答儿闻言后稍楞了一下,然后又抬手指着地上的那个人问道:“你是说,这个咬舌头自杀的人是真金?”
“对,迭木答儿大人,他就是真金。”
海都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语气比先前更加肯定,神态比先前更加庄重,显然,海都要让迭木答儿知道真金——被忽必烈册封的“太子”——被他迭木答儿抓住了,并死在了他迭木答儿的手中。也就是说,阿里不哥的亲侄子死在了他迭木答儿的手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据海都所知,阿里不哥尚不愿意与哥哥忽必烈公开争战,但如果忽必烈儿子死在了阿里不哥的人手上,战争必将一触即发。海都多么希望那个躺在地上的人真的是真金,又是多么希望那个在马背上扑腾的人是拉丁人,可惜,这两个人海都根本没见过,在他看来,他们二人或许只是倒霉的盗马贼,恰好被迭木答儿抓住,又恰好死了一个,不过咬舌自尽这种事好像不是盗马贼能做得出来的。
迭木答儿极不愿意相信那咬舌自尽死了的人就是真金,因为无故地让阿里不哥的侄子死在自己手里,他实在无从交代。然而对于海都明确的指认,迭木答儿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他恨自己临行的时候没有疏忽了这个问题,应该带一个认识真金的人在身边的,整个和临城骑兵团八千精锐兵士,悉心挑点一下,找几个见过真金的兵士还是不难的。
“把他的嘴里的东西拿出来,我要问他话!”
迭木答儿向羁着另一个“猎物”的兵士说道。那个还活着的“猎物”留着“不狼儿”,相比较而言,更像蒙古人。那兵士伸手卡住他的嘴,将先前塞进去的布头掏了出来。迭木答儿紧接着上前问道:“你是谁?地上死了的人又是谁?”
那人不说话,怒视着迭木答儿,海都见状,心里打起了鼓,看来他们不是盗马贼,盗马贼可没有面对几百兵士还能怒目的风骨,一个咬舌自尽,一个先是死命挣脱,接着又问而不答,莫非……莫非是探子?
“你是不是真金的随从,死了的这个是不是真金?”
迭木答儿又一次问道,对于这个问题,他有着更多的耐心,因为他需要更多的确定,确定这个咬舌自尽的人是真金,确定真金死在了自己的手里,从而为如何应对想一个确定的方案。
“那位勇士,为何不认自己的主人?”
海都冲那人喊道。
“是啊,不敢认自己的主子了?”
巴伦跟着说道。
“这位迭木答儿大人,有着和草原上的天空一样宽广的心地,如果你认自己的主人,他肯定会放了你的!”
海都又对那人高声说道,当然,他只是想诱导一下不知能否糊弄得了的可能是探子的人,不过却给迭木答儿提了个醒,放掉这个人?如果能从其嘴里得到那死了的人的身份信息的话,放他走也未尝不可。
迭木答儿想了想,对那“猎物”说道:“你告诉我你是谁,那个地上死了的人是谁?是不是真金?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就放了你!”
“别像这样绑着我,给我准备好马匹、吃的、喝的,我就告诉你我是谁,他是谁!”
那个被绑着的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迭木答儿闻言后想也没想地就让兵士给他松绑。
“大人……”
兵士犹豫道。
“没事,松开他吧”
迭木答儿说道,转而又警告那被捆之人:“我给你松绑,也给你食物和水,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就给你备马放你逃命,但是如果你不老实的话,我让你生不如此,我会把你……”
“先给我松绑,给我吃的喝的!”
迭木答儿的话被打断,看来这个被捆绑着的“猎物”并不怕冒犯和林城骑兵护卫长,也似乎对这几百人的骑兵团没有半点忌惮。
在迭木答儿的再次授意后,兵士给那人松绑,同时,旁边的几个和临城骑兵举弓擎弩对准了这个将要被解绑的家伙。兵士刚给他解完绑,他便从马上栽了下去,然后很快又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抖了抖肩膀,然后喝道:“我是乌伦木图楞,吃的,吃的在哪里?我要吃的!”
迭木答儿又让人给他送来了肉干和马奶。他啃着肉干,就着马奶,闪烁的目光瞟着眼前的这群人,还时不时地叫着“马呢?给我准备的吗呢?”
海都从这个叫乌伦木图楞的人身上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这个人片刻前还和迭木答儿拗着劲,先是使劲在马背上扑腾,接着又以怒视回应迭木答儿的问题,继而又转到要吃要喝,从头到脚透着痞气,难道迭木答儿的放行允诺起作用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说吧,你是谁,那个地上的人是谁?他是不是真金?”
迭木答儿见乌伦木图楞吃喝得差不多了,便接着追问道。
“我是乌伦木图楞,乌,伦,木,图,楞!哈哈,我刚告诉过你了!”
“混蛋,大人问的是你的身份,你到底是谁,快说!”
那个久没说话的副官对着乌伦木图楞骂道。
乌伦木图楞没理会那副官的叫骂,自顾自地大声唱了起来:
夜色苍穹,草原上挂着年轻的月亮,它就是我那勇猛的阿爸
金光灿灿,牧场上升起金黄的太阳,她就是我那慈祥的额吉
众人不知其意,迭木答儿也有些恼了,大声喝令道:“乌伦木图楞!告诉我你的身份,告诉我他是不是真金!”
说罢后,迭木答儿将马鞭举了起来,只见和临城骑兵团所有兵士,包括副官,全都举弓搭箭、擎弩持刀地指向乌伦木图楞。
对于这些,乌伦木图楞就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继续反复唱着那首曲子,并且一遍比一遍声音大。
海都看着那放声歌唱的乌伦木图楞,心里面又生发了几分欣喜,他盼着乌伦木图楞继续这样唱自己的歌,因为迭木答儿高举的马鞭眼看就会落下来,而一旦落下来,乌伦木图楞就会瞬间被和临城三百骑兵的箭弩射成刺猬。如此一来,迭木答儿就彻底没了佐证的机会,草原上也会很快传出阿里不哥杀死了真金的消息。
迭木答儿高举着马鞭,再次喊道:“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个人是不是真金?你是谁?”
乌伦木图楞这回没有不搭理迭木答儿,但也没停止唱歌,他带着戏谑地看向迭木答儿,然后慢慢地张开双臂,马奶袋和肉干滑落到地上,脑袋慢慢仰起。
“牧场上升起金黄的太阳,她就是我那慈祥的额吉……”
嗖嗖嗖!
只见五只箭同时射向乌伦木图楞,精准地插在他的两侧胸骨、心窝、喉部、脑门处。
歌声停止之刻,便是其毙命之时。
“谁放的箭?混账东西,谁放的箭?”
迭木答儿见乌伦木图楞迎面趴倒在地上,愤怒地狂吼道。
众人见迭木答儿的马鞭依然高举着,原本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误放了箭,便左右看看,却发现身边的人都没有放箭,不禁疑惑起来。
“大人,那有人!”
队伍边上的一个骑兵指着远处喊道。
众人望去,只见远处有三个人正准备掉转马头离开,其中一位一边拉着缰绳掉转马头一边收整着箭袋。
“追!”
迭木答儿喝令道。
一时间,三百和林城骑兵在迭木答儿的带领下向远方那三人奔去,海都也毫不犹豫地带着手下所有人跟了上去,在海都看来,乌伦木图楞已经死了,虽然不是迭木答儿下令杀死的,但是关于先前咬舌自尽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真金在迭木答儿那里已然成了定论。再者,海都亲眼看见乌伦木图楞被五只箭同时射中要害,这是怎样高超的射手才能做到的事,他不愿放过这个一探究竟的机会。
迭木答儿驾马狂奔在队伍的最前面,被他追着三人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快马加鞭,而且还时不时地回头看他们,这让迭木答儿感到疑惑,按理说自己的速度远比他们三人快,应该越来越贴近他们才对,为何追了半天也不见与他们拉近距离?然而,他现在顾不上想太多,他只想要将那三人活捉,问个明白,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射杀乌木伦图楞?或许他们知道先前那个咬舌自尽的人是不是真金,真金……如果那个人真的是真金……
迭木答儿对着副官吆喝道:“苏赫巴鲁,过来!”
副官苏赫巴鲁驾马贴近迭木答儿,海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人的这个举动,便尽量抻着脖子留意着,只见迭木答儿一边驾马狂奔一边侧脸对苏赫巴鲁说了些什么,苏赫巴鲁便驾马离开队伍,冲着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海都疑惑起来,难道迭木答儿让副官回去搬兵了?这么多人追三个人,应该用不着搬兵吧?回去送信?那就惨了,阿里不哥派个认识真金的人过来……
“大人,那有一匹死马?”
海都手下的一个骑兵指着不远处叫道,海都顺着那骑兵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瘫着一匹马,那马儿周身都是被刺戳的伤孔,一只眼睛里还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涌冒出的血已然凝在眼角周围。海都认出这是此前留给真金和拉丁人的马,难道真金果然遇险?拉丁人呢?不对,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看到真金的马。他转念再一想,真金死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拉丁人怎样了?这匹马死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当海都由一种虑惑陷入另一个种虑惑的时候,整个人就会变得异常纠结,他开始纠结到底还要不要带人跟着迭木答儿去追逐那三个不知名的人,也开始纠结是否该停下来从那匹死马的身上找寻一下有关拉丁人的线索。
突然间,迭木答儿和他那三百和临城骑兵消失了!
这样的场景彻底惊住了海都!
发生了什么?
海都在心里惊叫道。
三百来号骑兵明明在前面驾马狂奔,怎么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茫茫草原之上瞬间没了踪影?
海都匆匆勒住马,挥手示意让手下也停下来,众人在惊惶中顾盼左右,谁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迭木答儿和他的三百号骑兵无缘无故地不见了。
而那三个人,那迭木答儿想要追的三个人,却还在不远的前方,依然没有快马加鞭,依然时不时地回头看看。
“大人,咱们还追吗?”
巴伦问道。
海都望着那三人,摇摇头道:“不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