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用一副想要发作却又无法发作时才会出现的怒忿之态看着阿合马,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像是在喷吐着火一样地盯着阿合马的眼睛。
阿合马的眼睛被没有因为忽必烈的这种神态而有丝毫游离或闪烁,因为他十分确定自己所言非虚,这份坚定不仅来源于秃乞鲁二人的转述,更来源于自己对察必皇后与迭木答儿的了解。
阿合马还记得当自己还只是弘吉剌部的奴隶的时候,弘吉剌察必与迭木答儿幽会被发现后老按陈发怒的样子,也忘不了察必皇后被按陈嫁给忽必烈前夕,这位未来的忽必烈汗皇后与已位居和林城骑兵团总统领的迭木答儿那段不舍与虐心的对视,那是在察必皇后出嫁忽必烈前一晚,按陈在弘吉剌部举办的宴会上,众人围着篝火,席地而坐,喝着烈酒,说着荤话,放肆地吼着、跳着,全场只有两个人看起来并不那么尽兴,或者他们似乎不想尽兴,而只愿意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相互短暂地注视一下,然后再趁着旁人没有发现的时候努力催促将自己的目光由对方身上抽离。他们就这样时而佯作若无其事,时而小心翼翼给对方以只有他们彼此才能明白的目光,浇灌彼此最后的温存,然而,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用注视的目光彼此温存的时候,已被按陈选做察必皇后陪嫁奴隶的阿合马,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及一切!
“阿合马,我的察必皇后,与迭木答儿,还在不清不楚?”忽必烈问道,“即使我们已经有了将来继承我的汗位的真金?”
忽必烈问此话的语气让阿合马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是绝对不会相信这些呢?还是已然带着沮丧与发布出来的怒气相信我所说的这些话呢?”阿合马想道。
忽必烈说话时的语气所对应的含义向来能够被阿合马猜个八九不离十,然而此时此刻,阿合马竟也对忽必烈的语气恍惚起来,不过聪明的阿合马很快便想明白一件事情:既然忽必烈说话的语气让我猜不出所以然,那就说明这个男人的内心应该被我刚才说的话伤着了。
“大汗,察必皇后,与迭木答儿,素有情愫,这些……我是知道的!”阿合马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但也只有我知道,或者说,就算坊间有传闻,这件事情的真伪详情只有我知道,您别忘了,我是察必皇后的陪嫁奴隶……”
“那你说说看,你知道的真伪详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忽必烈打断道,语气坚定而决绝,全然不像阿合马揣测的那样:内心受到了伤害!
阿合马闻言后脸上再次飘过一丝不易被他人觉察到的笑意,此时此刻在汗帐中的人里面,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忽必烈了,如果说忽必烈先前的那句问话让阿合马有些拿不准的话,那么忽必烈的这句问话,则让阿合马可以彻底判定:这个有着王的权柄的男人,内心受伤了。
“大汗!真伪详情……实在不方便当着如此多的人说!”阿合马故作愁态地说道。
“你只管说!”忽必烈猛然吼道。
阿合马探下头恭敬地“嗯”了一声,心里则乐开了花:“忽必烈啊忽必烈,我本想把这事情稍稍点弄一下,让你心里明白,让在场的人人心里明白,也算是交代了我为何不将秃乞鲁二人去过鹿角人之地的事情通报你,你却要在这里自找难堪,想当众要听你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既然这样,我就当众满足你。”
“大汗!迭木答儿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关于苍狼宝钻与鹿角人的事情,很可能是察必皇后告诉他的!”阿合马说道。
“你放屁!”忽必烈突然骂道,之前那夹杂着沮丧、矛盾及其他奇怪的神情猛地不见了踪影,“察必皇后告诉迭木答儿苍狼宝钻的事情?哈哈,阿合马,我现在就可以把察必皇后叫到这里来,问问她听没听说过苍狼宝钻,也可以问问她了不了解抓她儿子的鹿角人,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阿合马一副茫然地样子看着忽必烈,没有吭声。心里则想道:“察必皇后也随军来了?你个蠢货,竟然问我如此愚蠢的问题,如果你真的把她交来问这问那,她只会作出一副无辜娇态,一面对你说她什么不知道,一面又嘴上骂我胡言乱语,眉眼中放出的怒光则恨不得立马弄死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任何一个王的女人都不会容许有人在王面前说她们与其他男人欢好的事情。”
“不知道?”忽必烈看着一声不吭的阿合马问道,“那我来告诉你吧,她会告诉我你在胡说,并且继续向我追问我们的儿子真金的情况,到时候,这整个帐子内就会被那女人的骂声和哭声所充斥。阿合马,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我早就听说过察必皇后与迭木答儿的事情,我也相信他们之间早年间的确有情愫,所以……我并不觉得这些事情会给我及整个蒙古草原带来什么影响……你也别想通过这个事情来表达你那毫无根据的观点,察必皇后从未与我谈论过半点关于苍狼宝钻的事情,我也从未听她和别人谈论过半点关于苍狼宝钻的事情,如果她真的知道苍狼宝钻的事情,那么她一定会告诉我,如果她知道鹿角人的事情,那么在得知真金被鹿角人抓去之后,她也一定会把关于鹿角人的事情告诉我,然而,苍狼宝钻的事情这段时间以来是草原上的妇孺都会讨论的话题,却未见她说过关于苍狼宝钻的半个字,探子接二连三地报告真金被鹿角人掳去了,她除了哭哭闹闹,也未听她说关于鹿角人的事情,阿合马,在你看来,这意味着什么?”
阿合马随机答道:“大汗,这很显然,这意味着察必皇后不愿意让您知道她了解苍狼宝钻及鹿角人的事情……”
“这意味着我的皇后弘吉剌察必对苍狼宝钻及鹿角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忽必烈吼道。
“对,这……只能证明尊贵的察必皇后对苍狼宝钻与鹿角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图日根也跟着喊道。
汗帐中许久没出现除了忽必烈与阿合马以外的人声音了,图日根的喊声便越发显得刺耳。如果图日根的眼睛还能看到,即使他再鲁莽、再冒失、再没脑子,也一定会像同样在场的速该律、阿努金及毕勒贡那样,任凭忽必烈以什么样的语气发问阿合马,任凭阿合马以什么样的答案回答了忽必烈的发问,绝对不再这个话题上插半句嘴,因为速该律等人从忽必烈的神情中看出此时插嘴帮腔绝不是聪明的选择,遗憾的是,图日根看不见。
“大汗!您可听说过,一叶障目?”阿合马若有其事地问道。
忽必烈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大汗,一叶障目,说的是人因为一片叶子挡住了眼睛,便看不到前面的任何东西,甚至那东西就在眼前,也看不到!”阿合马解释道,“大汗,以目前您对察必皇后是否知道苍狼宝钻与鹿角人等事情的判断看来,一叶障目,发生在了您的身上!”
阿合马说完此话后心里暗自惊道:阿合马啊阿合马,你这是在干什么?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非要在这个问题上与这忽必烈纠缠?
“哦?你说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是一叶障目?”忽必烈诡异地问道,“那你阿合马又凭什么认为一叶障目的不是你?而是我忽必烈呢?”
阿合马一脸严肃地问道:“大汗,待我问您几个问题,您自然就会明白了!”
“哼!没加你与汉人有多少来往,汉人的这套磨叽你倒学了不少!”忽必烈不屑地说道,“想问什么,你就问吧!”
“大汗,您刚才说,苍狼宝钻的事情这段时间已然成为了草原上无人不再讨论的话题,甚至草原上的妇孺都在谈论,对吧?”阿合马问道。
忽必烈点点头:“对,据说,学话的小儿们,还传唱着苍狼宝钻的童谣呢……速该律,那首童谣怎么哼唧来着?”
“宝钻宝钻,山下的祸乱,苍狼苍狼,云下的真汗……大汗,好像是这样哼的,我记不太清!”速该律说道。
“也就是说,现在的草原上,连刚学话的小儿们,都会时不时地叫唤着有关‘苍狼宝钻’的事情了,对吗?”阿合马又问道。
“难道你没听见速该律学唱的童谣吗?几岁的小儿天天唱,那些奶他们的娘们儿自然也是天天谈论这件事。”忽必烈不耐烦地答道。
阿合马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带着诡异的笑意问道:“妇孺都在讨论的苍狼宝钻,这一段时间以来成为了草原上所有人茶余饭后必谈的话题,即使许多人不知道什么是苍狼宝钻,苍狼宝钻对她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们都在谈论着……妇孺们谈论着,草原上的兵士们谈论着,蒙古宗王们也无人不在谈论着这些,可是……大汗刚才您说察必皇后从未与您谈论过半点苍狼宝钻的事情,您也从未听到察必皇后与别人谈论半点关于苍狼宝钻的事情,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