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合马于这汗帐中忽略的所有事情中,被他号称已经失明的秃乞鲁与帖儿该竟然能跟着黑骑与格日图勒去麋茸通道的说法,是最大的疏漏,然而疏漏的并非这说法本身,而是阿合马没有对这说法进行必要的补充说明。
“据我所知,眼睛看不见的人,是骑不了马,认不得方向的,我说得对吗?阿合马?”忽必烈阴阳怪气地问道。
“大汗,阿合马愚钝,这个事情……也被阿合马疏忽了!”阿合马回道。
“疏忽?怎么疏忽了?疏忽了将如此荒唐的说法说给我听,而不自知?”忽必烈问道。
“不是,阿合马疏忽的是,只告诉大汗秃乞鲁与帖儿该两位勇士看不见的事情,而忘了告诉大汗后面发生的事情了。”阿合马说道。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呢?不会是失明的秃乞鲁与帖儿该又能看见了吧?”忽必烈笑着问道,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调侃腔调盯着阿合马。
阿合马心道:“你个没见识的蠢货,失明的人为何不能重新看见?现今草原上怪事横飞,就算他们突然又看到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大汗英明,秃乞鲁与帖儿该的确又重新看到了!”阿合马煞有介事地说道。
“阿合马,这里是汗帐,坐在你面前的是苍狼赐福的天选之汗忽必烈,你可知道你在这里信口雌黄的下场?”毕勒贡说道,一直没怎么发表言论的他,之前对阿合马的种种说辞不愿表达看法,然而,当他听到阿合马竟然说失明的人既然又重新看到,便觉得他阿合马这是在公然戏弄大汗忽必烈以及在场的所有人。
阿合马没有搭理毕勒贡,只是看着忽必烈,此时的忽必烈低下头玩弄了几下苍狼篴,然后猛地抬起头向阿合马看去:“苍狼篴现在就在我的手里,没见白鹿琼与它合体,更没见苍狼白鹿篴重现于世,你却告诉我因为分别见到白鹿琼和苍狼篴而失明的弑篴者秃乞鲁与帖儿该又能看到了,这么说来,你刚才说得许多话都是假话?”
阿合马赶紧回道:“大汗,我刚才所说句句属实……”
“我问你,我手里的是不是苍狼篴?”忽必烈打断道。
“大汗,您手里拿着的是千真万确的苍狼篴。”阿合马一边回答着一边看向图日根,意思是如果这东西不是苍狼篴,那个冒失的蠢货也不可能突然看不见。
“白鹿琼有没有在这里?”忽必烈又问道。
“白鹿琼在迭木答儿手里……在鹿角人之地,这是秃乞鲁与帖儿该亲眼看到并告诉我的。”阿合马回道。
“这都是显而易见的问题,苍狼篴在我手里,而白鹿琼在正被关在鹿角人之地的迭木答儿手里,二者并没有合体,苍狼白鹿篴更没有重现于世!你刚才说,图日根如何才能重新看见?”忽必烈追问着。
“等到苍狼白鹿篴合体现世的时候!”阿合马回答得也干脆。
“那么,秃乞鲁与帖儿该那两个失明的人,为何就能看到了?”忽必烈接着问道,他不给阿合马喘息的机会,或者说,他不愿意给阿合马任何思考的机会,以期得到阿合马最真实的回答。
“大汗,我刚才说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忘了告诉您了!”阿合马说道。
“那就现在告诉我!简明扼要!”忽必烈追着说道。
“黑骑!黑骑知晓让他们重新看见的办法,并很快让他们看见了!”阿合马说道。
“什么办法?什么办法?你那两个手下真的又重新看见了吗?”图日根问道,好久没有说话的他,听到阿合马说黑骑能让失明的人重新看到,终于忍不住了。
“是的,图日根万户长大人,黑骑的确让秃乞鲁二人复明了!”阿合马说道,“而且是在不用等到白鹿琼与苍狼篴合体的情况下。”
“他怎么做到的?什么办法?”图日根追问道,他那无助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些希冀与让阿合马讨厌的傲气。
“阿合马,你说黑骑知晓让失明的人复明的办法?他怎么会知晓?图日根,你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忽必烈说道。
阿合马一脸神秘的地问道:“大汗,你可记得黑骑原来的身份?”
“贾似道座下的黑白骑军统军,潜伏在草原上的宋军探子头!”忽必烈说道,“这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
阿合马诡异地摇摇头说道:“黑骑的身份,并不止这些,他还与极北雪族人称兄道弟,与鹿角人大军交情不浅,还与许多护篴者有着结拜之谊。正是这些身份,让他了解到了许多人不了解的事情,也让他能做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护篴者,他知道护篴者的全部,也知道让弑篴者破除失明诅咒的方法。”
忽必烈闻言后惊道:“好个黑骑,这样的人,若不是投靠了我,日后必成让我蒙军头疼的人!”
速该律饱含深意地看了眼忽必烈,他不赞成忽必烈的这句话,倒不是因为他排汉,而是因为他觉得忽必烈实在不应该给接触不久的宋人以如此笃定的信任判断。
“所以,秃乞鲁与帖儿该两位勇士,在黑骑的帮助下,便又重新看见了,直至此时此刻,我阿合马都没能把所有的事情以遵循守序的方式报知大汗,不少的事情都因……我的愚蠢而出现了疏漏。”阿合马说道,他心里却在说:“若不是你忽必烈一个劲地打断,还有那蠢货图日根一个劲地咋呼,我又怎能许多事情只说一半?”
忽必烈似乎看出阿合马心里所想,诡异地说道:“恐怕你不是真的这么认为得吧?你阿合马说话核实出现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疏漏这么多重要事情的情况?”
忽必烈这么一问,阿合马便不知道如何作答了。心里却想着:“我阿合马讲话的时候的确没有出现过如此多疏漏的情况,既然你忽必烈知道,又怎么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刁难我呢?”
“这么说来,黑骑也能让图日根重新看见了?在白鹿琼与苍狼篴没有合体的情况下?图日根是中路统军,他绝对不能一直失明下去,更不能指望着苍狼篴与白鹿琼的再度合体而重新看见。”忽必烈说道。
“这个嘛……我必须问图日根万户长几个问题,才能判断黑骑能否像帮助秃乞鲁二位勇士那样帮助他重新看见!”阿合马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走近图日根,“图日根万户长大人,请问您是弑篴者吗?”
图日根刚要说话,阿合马又说道:“对不住,我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您现在看不见,肯定是弑篴者,此前肯定也见过白鹿琼……”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白鹿琼,更不知道谁才是护篴者,我戎马半生,杀得人数不清,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杀的哪个人是护篴者!”图日根说道。
“是否见过白鹿琼,或许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您真的记不住,但是弑杀护篴者的事情,我相信大人您仔细想想,或许能想到什么!”阿合马说道。
“我刚才说了,我在马背上待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也不知带兵征伐了多少次,杀得人实在太多了,根本无法知道我是否杀过护篴者,更不知道谁才是护篴者,你现在让我回想,难道是想让我挨个回忆沙场上所有被我歼杀的敌军吗?这不可能,我记不得那么多!”图日根嚷道。
“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您稍安勿躁,贵为统军的您,自然是歼敌无数,战功赫赫,然而,遍野横尸又有几人是您亲手杀死的呢?”阿合马问道。
图日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阿合马,你是说弑篴者,指得是亲手杀死护篴者的人?不是通过命令,而是自己亲自动手弑杀?”
“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我从一开始就在说弑篴者指得是亲自动手弑杀护篴者的人,只有亲自动手弑杀,才会受到诅咒!我在想,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您纵然带领着勇士们歼敌无数,但是,经您的手亲自杀死的人,应该不至于记不清多少吧?您在这些人中回忆,看看是否能回忆道什么。”阿合马说道。
图日根闻言后楞了好一阵,然后颤颤巍巍地说:“我亲自动手杀的人,只有一个……我的仆从奈嘎!”
“也就是说,您的仆从……奈嘎,就是护篴者!”阿合马说道,他无心理会图日根为何会杀了自己的仆从,也不想知道图日根这么莽撞冒失的人为何只亲手杀过一个人,他现在只想从图日根的嘴里知道些奈嘎的特征,“那么,图日根万户长大人,被您弑杀的仆从奈嘎,有什么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阿合马虽然无心理会图日根为何会杀了仆从奈嘎,图日根却很是愿意说说这段历史,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奈嘎,是我身边的仆从,听说是塔塔尔人的后代,那天,我看到他非礼我的女儿,一气之下亲手把他杀了,后来才知道,当时我的另一个手下正在密谋害我,准备那天动手,他们计划将我和我的族人全部杀死,然后诓骗大汗我因病而死,请求大汗将我万户长的财产都赐给他,他如此自信大汗能够被他蒙蔽,可想他是多么的歹毒与城府,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设计手段,却被奈嘎在无意间发现,当时情势紧急,奈嘎不得已选择了那种方式将我激怒,实际上,他是为了提醒我!”
阿合马疑惑地问道:“他完全可以偷偷告诉你啊,为什么偏要用冒犯您女儿的方式呢?”
图日根懊悔地说道:“他是个哑巴!平日里有急事要告诉我,也会手舞足蹈的,甚至做些出格的事情……谁想到,他是为了救我,而我却亲手杀了他……”
图日根哽咽起来,阿合马看着这个不久前显得极为鲁莽冒失的壮汉,此刻现出一副懊悔难耐的样子,心底产生一副奇怪的感觉,不知是觉得可笑还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