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您的仆人奈嘎,就是护篴者!”阿合马说道。
图日根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护篴者,却是唯一被我亲手杀死的人!”
“毫无疑问,他就是护篴者!”阿合马说道,“他就是让您成为弑篴者的人!”
虽然图日根认为阿合马的这种说法有理有据,奈嘎的确是自己唯一亲手杀死的人,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原因是到目前为止图日根也无法说服自己完全相信一个花剌子模人所说的一切,“谁能保证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瞎扯的,奈嘎根本不是什么护篴者,而只是我唯一亲手杀死的人而已!”图日根这么想着。
“阿合马,图日根给你说了这么多,而且说得很详细,到了该你回答的时候了!”忽必烈突然说道,“凭你所知道的,图日根这种情况,是否能在苍狼白鹿篴合体之前重新看见呢?”
比起图日根是否错杀了忠良,忽必烈更关心自己的中路军总指挥是否尽快重见光明。阿合马从忽必烈的这句问话中看到了这一点,他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他所了解的忽必烈,就应该是这样。
“大汗,图日根万户长大人的情况,和秃乞鲁、帖儿该两位勇士的情况相仿,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弑杀了护篴者,虽然诅咒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但由于是无心之为,应该也能有办法尽早重见光明。”阿合马吞吞吐吐地说道,“可是……目前为止,我只知道黑骑知道如何让图日根重新看见的办法,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这是阿合马进入汗帐以来所说的最感心虚的一段话,因为他知道秃乞鲁与帖儿该能够在黑骑的帮助下提前摆脱失明的阴影并非源自他们的“无心”,而是出于他们的“有心”:有心保护乌伦木图楞不被俘虏,从而保证抓住他的人不会从他口中得到更多的有关鹿角人、鹿角灵尊马可波罗、鹿角灵主真金的信息。
“既然如此,就赶紧派人把黑骑找来,让图日根早些看见!”忽必烈说道。
图日根闻言后面露欣喜,说道:“大汗英明!请仁慈的大汗尽快派人去找黑骑领军过来!”
众人听了图日根的这句话,无不感到意外,向来莽撞冒失的图日根竟然也会如此温和甚至带着乞求的意味说话,而且还说出“黑骑领军”,不久之前,图日根对黑骑最不含敌意的称呼是“该死的宋人”!
不过,图日根的这句话只是让忽必烈、速该律、阿努金等人感到些许意外,却让阿合马的心里彻底乱了起来。他在想:如果忽必烈真的把黑骑找来,让黑骑帮助图日根重新看见,而自己又丝毫没有机会与黑骑通气,那么,汗帐中的所有人便都会知道自己在扯谎!
“事不宜迟,速该律,你亲自带人去把黑骑找回来!”忽必烈说道。
这让阿合马彻底慌了,他努力镇定地说道:“大汗!这样实在不妥!”
忽必烈眯着眼睛看着阿合马:“不妥?有什么不妥之处?”
有什么不妥之处?阿合马说不上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给忽必烈一个正当的答复。
到底有什么不妥之处呢?阿合马这样想着,说速该律需要负责保卫,不适合亲自出动?然后再推荐自己带人去找黑骑,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再与黑骑通气合计?这样恐怕说不过去,自己根本没有说自己知道麋茸通道的方位,而身为怯薛军护卫长的速该律了解麋茸通道的位置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让认路的速该律去,而自荐不认路的自己去,这恐怕很容易露馅;说黑骑的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这显然也说不过去;说速该律如果带人去麋茸通道会引起阿里不哥的人的误会?这说法也很牵强,而且容易被大家看出自己的阻拦之意;到底该怎么办?到底什么才是不妥之处呢?
“阿合马!你怎么不说话?”忽必烈不耐烦地问道,“你既然说有不妥之处,问你又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
听到忽必烈的追问,阿合马心里一横,对着忽必烈说出了自己刚想出的说辞:“大汗!黑骑接到您的旨意传唤我觐见您之后,便与格日图勒和秃乞鲁等人一道去了麋茸通道,到现在为止,已然多时,说不定……说不定黑骑等人已然进入了麋茸通道,情况不明,此时速该律大人带人去找黑骑,实在不妥。”
这是阿合马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出的自认为最有说服力的说法。
“你的意思说,我只能先这样瞎着了?”图日根问道,语气生硬,但没完全回到此前莽撞冒失的状态。
“图日根万户长大人,其实……不是没有其他办法!”阿合马回道,“如果您信任我的话,就让我来试试……黑骑让秃乞鲁二人重新看到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实际上,黑骑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用什么其他常人无法理解的异能……”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刚才不说?”忽必烈打断阿合马的话问道,“而是要在我说要派人去找黑骑之后才说?”
“你个该死的忽必烈,这样问话实在可气,莫不如直接问我是不是不想让速该律去找黑骑,或者直接问我是不是在扯谎!”阿合马心里骂道,嘴上却说:“大汗,我虽然亲眼见过黑骑帮助秃乞鲁与帖儿该重新看见,也亲眼见到黑骑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说了几句话而已,但……但不能确定自己是否也能……所以,才没有冒失地向大汗说起此事,刚才听闻大汗想要派速该律大人现在去找黑骑,觉得实在不妥,而又不忍见图日根万户长大人如此失明下去,所以产生了试一试的冲动!”
忽必烈像是相信了阿合马的话,又像是根本不相信阿合马的话,他眯着眼睛盯着阿合马,许久也不说话,这让阿合马心里直发毛,阿合马不明白忽必烈这种眼神的意味,又不敢冒失地说其他的话,汗帐中瞬间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图日根最先打破了这种沉寂:“阿合马,黑骑说的……是咒语吗?”
“不是!图日根万户长大人!”阿合马说道,“他说的是寻常的话,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话!”
“既然如此!阿合马大人,你就试试吧!”图日根说道。阿合马看着写在图日根脸上的笃定,不由得想道:突发奇来的遭遇,的确会让人在眨眼间发生巨大的变化啊,突然失明,又突然得知我可能会让其摆脱看不见的恐惧的图日根,竟然称我为“阿合马大人”,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回以“大人”来称呼我。
“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我这就试试!”阿合马答道,“不过,还请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您配合一下我!”
“如何配合?”图日根爽快地问道。
“我问您什么,您如实回答即可!”阿合马说道。
图日根点了点头。阿合马快速回想着秃乞鲁与帖儿该突然看见之前黑骑所说过的话。阿合马很清楚自己在扯谎,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让图日根重新看见,所有话都是用来阻止忽必烈派人去找黑骑的借口,而自己又不得不做出试一试的样子。“索性没有打包票,只是说试一试,更没有下军令状,做做样子吧,之后再想想别的办法,谁让自己说了如此做大的话呢!”阿合马这样想着。
忽必烈、速该律、阿努金以及毕勒贡则带着些许期待等着看阿合马究竟要做什么。
“图日根万户长大人,我要开始了,得罪了!”阿合马拱手对图日根说道,有很快想起来图日根看不见,根本看不见自己正在向他拱手,便不无尴尬地将手放下。
待图日根点了点头,阿合马便问道:“图日根,你是草原部族的人吗?你的根在草原部族吗?叶在草原部族吗?果实在草原部族吗?”
阿合马说完后故作镇定地盯着图日根,他原本想通过回忆黑骑那天所说的话照猫画虎,却发现记不太清,便装模作样地问了起来,虽然他问得很有声势,但却让他感到奇怪:他根本记不起来这句话是从哪听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用这句话当做这场戏的开场白。
不过阿合马对自己问得这句话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这的确显得自己有两下子。
“图日根是草原部族的人,根生草原部族,叶生草原部族,果落草原部族!”图日根流利地答道。他的回答让阿合马猛然想起这是自己早年在弘吉剌部老牧民嘴里学到的谚语,据说这是个被草原部族的人视作怪言怪语的谚语,因为草原上最多的是草,叶和果实的说法与草原部族很不搭调。
“草原部族先祖的子孙图日根,你眼中的天空是否是绿色的?草地是否是蓝色的?”阿合马又问道。
问出这句话之后,阿合马顿感头皮发麻,后背也袭过一阵凉意:他根本没有想这么问,这句话甚至从没在他脑海中出现过,却为何在此时此刻由他的嘴说出?
“我这是怎么了?鬼使神差?”阿合马心里惶恐地说道,脸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我眼中的草地不是蓝色的,而是红色的,我看到的天空不是绿色的,而是黑色的!”图日根回答道。
忽必烈等人听到图日根的回答之后,无一不陷入疑惑中,他们不明白阿合马在问什么,也不明白图日根在说什么。
“红色的草地与黑色的天空?你确定吗?草地红?天空黑?”阿合马突然惊讶地问道,这句话是阿合马自己问出的,但他依然惊讶,因为有一个清晰但短暂的画面突然莫名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夜半时分,真金站在一匹浑身血窟窿的死马旁,周围被地方被马血染红,无数只雄库鲁密密麻麻地组成雄库鲁群由他头顶飞过,真金的脸上瞬时不见了月光的映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