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科洛·波罗随着阿合马来到宰相府堂的时候,几个蒙古禁卫军正紧紧围着一个麻布口袋,显然,那麻布口袋里面装了个人,而且是个气力旺盛的人,否则禁卫军们也不会擎着兵器紧盯着那胡乱扑腾的麻布口袋,像是在等着那袋中之人挣脱出的那一刻将其彻底制服。
“哪里抓来的?干什么的?”
阿合马赶在老仆人喊出“阿合马大人来了”之前抢先问道,他看到了扑腾着的麻布口袋,在弄清里面的人到底是谁之前,他谨慎地向袋中之人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及名号。
禁卫军似乎没注意到这一单,当然,他们向来不会在意这个方面,因为在他们看来,在穹顶宫殿之上和阿合马宰相府的府堂之中,没有必要做对任何人进行身份或名号隐瞒这种审讯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所以,听到阿合马的问话后,禁卫军的一个兵士迅即大声回道:“阿合马大…”
“勇士!”
阿合马身边的老仆人大声叫道,打断了那兵士的话,并对其做了个捂嘴的动作,然后摇摇头。
那叫喊的兵士明白了老仆人的意思,便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大人,我们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宋人,不是行商的,也不是匠人,看起来像是个刺客,便送到了这里来,这个人在城南……”
“阿合马?阿合马大人?阿合马大人!阿合马大人!快放开我,快放开我……快把我解开…”
那袋中突然传出吼叫,禁卫军们闻言后不时地看看阿合马,看来袋子里的人是知道阿合马的。
“阿合马大人!阿合马大人!快让他们放了我,你看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袋中人再次喊道,扑腾的幅度也跟着大了起来。
你看到我就知道我是谁了?
阿合马疑惑地看着那被禁卫军围起来的麻布口袋想道。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宋人,自己怎么可能认识宋人?还是个被禁卫军捆在麻布袋子里的宋人。
“阿合马大人!阿合马大人!你把我放出来就知道我是谁了!”
麻布袋子里又一次传出了喊声。
如此恳切的言辞一连几次地由麻布袋子传进自己的耳朵里,阿合马便决定说点什么,来打消这府堂上充满疑惑气味的寂静。
“你到底是谁?”
阿合马冲着麻布口袋高声问道。话音落时,那麻布口袋登时不再扑腾,静静地伫在由禁卫军组成的包围圈的中心。
“阿合马大人?是阿合马大人在问我吗?阿合马大人,是我啊!我是黑骑啊!”
袋中人喊道。
“黑骑?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黑骑!”
阿合马闻言后迅即说道。
“阿合马大人,您忘记了,您认识黑骑,黑骑是您的好朋友!”
尼科洛·波罗突然急切地对阿合马喊道,当他听到“黑骑”两个字自后,便想提醒阿合马,袋子里的人非常重要,却没能赶得上阿合马迅即说出的“不认识”。
阿合马听到尼科洛·波罗的叫喊,更是疑惑起来,此时,麻布口袋再一次呈现出沉静无声的状态。
“尼科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阿合马对尼科洛·波罗说道。
“阿合马大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您怎么能不认识黑骑了呢?黑骑是您的好朋友啊!您总提起他……”
“我总提起他?尼科洛,你到底在说什么?”
尼科洛·波罗闻言后更加急切地回道:“阿合马大人!一定是您忘了,您怎么能忘记黑骑呢?您明明刚刚还提到他了呢!”
阿合马看着尼科洛·波罗那无比急切的神情,恍然明白了什么,并迅速指着麻布口袋向尼科洛·波罗问道:“你是说……他是黑骑?”
“对啊!阿合马大人,您刚才没听见吗?他说他是黑骑!就是您的好朋友黑骑啊!”
尼科洛·波罗回答道,着急地在心里直跺脚。
“你是黑骑吗?”
阿合马又抽着麻布口袋问道。
“阿合马大人!是,我是黑骑,我是您的好朋友啊!您怎么能不记得呢?”
袋中人回应道。
阿合马闻言后又看了看尼科洛·波罗,尼科洛·波罗急切不减,对着阿合马颇有深意地点着头。
阿合马彻底读懂了尼科洛·波罗的意思,然后高声说道:“黑骑!原来是你啊……勇士们,快放了他,他是我的朋友!是个老实本分的商人!”
禁卫军们闻言后虽然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阿合马大人既然发话放人,便当即收了兵器,着手去解那紧系着的麻布口袋。
口袋解开之后,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朝天树立的一撮发髻,由一块布头扎裹着,随后便是一副汉人模样的面容,紧接着是从上到下的短打装扮,切切实实的一个被禁卫军装进麻布口袋,又刚从麻布口袋里挣出来的宋人。
尼科洛·波罗见那自称黑骑的人从麻布口袋中挣出来,便快步走上前,双手抱拳,送上一个标准的作揖姿势,黑骑见状也双手抱拳回礼。
“阿合马大人……”
黑骑回礼后便冲着尼科洛·波罗张口。
“阿合马大人等你多时了!”
尼科洛·波罗打断黑骑说道,心里则骂道:蠢货!方才自己的几度提醒才使得阿合马明白并配合响应,将你这个宋人放了出来,你这个宋人怎么刚从麻袋里出来便要张口说露馅的话?难道你就不能动动脑筋?好好看看在场人的模样再招呼?拉丁人和花剌子模人都分不清?
面对尼科洛·波罗的提点,这个刚从麻布口袋钻出来的黑骑比阿合马的反应要快得多,就在尼科洛·波罗话音未落的时候,他便瞥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像是大官的花剌子模人,身旁还杵着一个老头儿,便冲着那花剌子模人模样的大官招呼道:“阿合马大人,别来无恙,我是黑骑,我给您带来了葛山茶庄的名茶——侯乐翠。”
听到最后一句话,尼科洛·波罗的心中惊道:好个黑骑,好个葛氏茶庄,好个侯乐翠。
阿合马则对这句话毫无感觉,反倒更是疑惑:什么葛山茶庄?什么名茶?什么侯乐翠?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谁派来的,难道不知道我只对茶税感兴趣,而且是倚靠茶税发的家,但对喝茶却毫无兴趣吗?当他正要将这心中所想说给眼前的宋人听的时候,尼科洛·波罗快步凑到他身前耳语。
阿合马听完了尼科洛·波罗的耳语后,向老仆人使了个眼色,老仆人便招呼禁卫军们出了府堂,由此,府堂中只剩下尼科洛·波罗、黑骑以及这府堂的主人阿合马。
“真是愚蠢!贾似道怎么会派你这个蠢货来?竟然被禁卫军捉到,而且还装在了麻布口袋里送到了我这里?”
阿合马对着黑骑骂道。
“阿合马大人!这是能不动声色地见您的唯一方式了!”
黑骑回应道。
尼科洛·波罗看着黑骑,显然,尼科洛·波罗首先发现了黑骑的身份,并确认黑骑是贾似道亲自派来的人,派来杀真金,救马可·波罗的人。尼科洛·波罗之所以会如此确认,完全是因为黑骑的那句“葛氏茶庄的名茶——侯乐翠”。
精明机智的人想出的办法也是精明机智的,自从黑骑被装在麻布口袋里带到府堂,一直到他说出那句“葛氏茶庄的名茶——侯乐翠”为止,他所说的每句话都包含着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中,有的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明线信息,但只有真正的信息接收者才能从中听出真义,有的是所有人都听不出异常的暗线信息,暗线信息则被加密重组,变成了密码,这是让尼科洛·波罗感到意外,又感到些许惊喜的地方。“葛氏茶庄的名茶——侯乐翠”是典型的双重排列密码,制造者将葛氏、茶庄、名茶这种原本分列的信息源排列为一组信息组——葛氏茶庄的名茶,这是一组十分复杂的排列密码,看似简单,实则难破,但精通中古密码学的尼科洛·波罗听到这句话时便识别出了这是一组密码,并很快将其破译,同时又暗暗钦佩它的制造者与使用者。葛氏茶庄的名茶——侯乐翠,分为前子密码与后子密码两个部分,前子密码为“葛氏茶庄的名茶”,后子密码为“侯乐翠”,前后子密码相互为钥,也就是说,只有两者同时破译后,整条密码信息才能被破译,这种密码组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不存在“只解其一,他法另觅”。具体说来,“葛氏茶庄的名茶”的破译过程是:葛山——茶庄——名茶,葛山容易理解,葛岭;茶庄,取“葛岭无茶,茶满西湖”之意,忽视“茶”的本意,单留一个“庄”字,两相结合便是:葛岭的庄园。精妙之处在于“名茶”,“名茶”排列在“茶庄”后面,为这组前子密码上了一道二重加密。葛岭的庄园,葛岭的庄园是哪个庄园呢?葛岭有几个庄园呢?葛岭只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庄园的地方,那就是贾似道的相府——后乐园。由此,“侯乐翠”一面被同时破解,一面又在充当密钥的角色。那个从麻布口袋中被放出来的宋人,是在向信息接收者——阿合马和尼科洛·波罗——说:“我就是贾似道府上派来的人,我的名字叫黑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