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忽必烈的这番话,阿合马心里不仅能舒口气,而且还畅快了许多,一来是因为忽必烈的这番话让他认识到了这个大蒙古国大汗与察必皇后也有着寻常人家的小夫妻般的怨愤,二来是因为再次确认了自己在忽必烈心里的位置:能够把两口子之间的事情,或者说对察必皇后的“絮叨”以这种发牢骚的方式对自己吐露出来,说明忽必烈心底里对自己这个花拉子模人很是贴近。
由此,阿合马认定忽必烈对自己并无多大戒心,而自己也没有必要疑神疑鬼。眼前的这个蒙古胖子——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的大汗,并不知道自己在刺杀他的儿子不成后正为他的儿子——更为拉丁人的下落而焦急。
“大汗,察必皇后是爱子心切,真金太子很少独自出门,也没有作战经验,如今落险,皇后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另外,还请大汗速速下令,派最骁勇的蒙古勇士去解救真金太子。”
阿合马说道。
忽必烈闻言后摆了摆手,转身抬脚登上圆台,坐到绒座上,然后张口说道:“在你没来之前,我认为德薛禅家的人遇事不动脑子的,只有我的察必皇后,现在看来,德薛禅家的人遇到事情果然都不动脑子!你想想,我让你给那个小拉丁人传口谕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阿合马答道:“三天前的夜里。”
忽必烈道:“三天前的月满之夜!”
“您说的对,大汗,三天前的夜是月满之夜!”
阿合马回道。忽必烈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道:“我的口谕是让那个小拉丁人什么时候跟着真金走?”
“即刻就出发,宣令完就和真金太子启程了!”
阿合马回道。
忽必烈又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一匹精良的蒙古战马许多花费多长的时间走完上都与哈拉和林之间的路程?”
阿合马回道:“如果快马加鞭的跑,只需两天。如果算上歇脚的时间,则需要三天左右!”
忽必烈再次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真金和那个小拉丁人应该已经和我那个倔强愚蠢的弟弟喝着奶茶了?”
“是的,大汗!按计划,这会儿他们本应抵达哈拉和林了。”
阿合马回道。
“好!可是现在他们并没有出现在哈拉和林,而是被鹿角人抓走了,那么,你是否知道鹿角人的落足之处?”
忽必烈问道,阿合马闻言后摇了摇头。
“你呢?你是否知道鹿角人的落足的地方?”
忽必烈又看着察必问道,察必也摇了摇头。忽必烈接着说道:“瞧!我的察必皇后不知道鹿角人在哪,我的能干的阿合马也不知道鹿角人在哪!哈!很遗憾,我也不知道鹿角人在哪,那么,就算把所有的蒙古勇士都派出去救他们的真金太子,他们该去哪救呢?难道让他们在整个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转悠?”
阿合马闻言后窃喜:好你个忽必烈,探报精细到让你知道真金和拉丁人被鹿角人抓走了,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原来你根本不知道鹿角人在哪!
虽然阿合马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显出一副焦急的神态,他问道:“大汗!这可如何是好?真金太子身陷虎口,请您速速定夺,明示营救之策!”
“都怪我,当时就不该向大汗您推举真金去哈拉和林,否则真金也不会受这种罪了!”
察必唉声叹气地说道。
忽必烈闻言后皱了皱眉对察必说道:“瞧!又来了,我刚才不是给你说过了吗?真金就算被那鹿角人抓走了,但是没人敢伤害真金,也没人能伤害得了真金!”
没人敢伤害真金?没人伤害得了真金?
忽必烈的这两句话让阿合马陷入惊疑。他努力地推想这两句话的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什么让忽必烈对自己那被袭、被挟、被抓的,到目前为止都不知确切下落的儿子的安全如此自信呢?难道他暗中派人保护着真金?难道……难道他与鹿角人也有联系?种种可能性瞬间窜入了阿合马的脑中,由此,阿合马的思路又一次凌乱了。
“报!拉丁商人菲戈尔·波罗觐见申诉!”
一个怯薛军不知什么时候闪进了内庭报告道,并将一个骨笛呈递到忽必烈手中。
“等他好一会儿了,赶紧让他进来。”
忽必烈攥着那骨笛对怯薛军士说道。阿合马认识那骨笛,那就是忽必烈给外国商人发放的与白鹿琼一模一样的骨笛,是一种特权的象征,也是忽必烈允诺护佑外国商人在大蒙古国经商的信物,当外国商人在蒙古人的地界遇到劫掠等状况后,可以第一时间凭借这个骨笛直奔穹顶宫殿的内庭向忽必烈进行申诉。至于为什么非得把骨笛做成与白鹿琼一样,阿合马就不知道了。
“尊贵的大汗!您的仆人菲戈尔·波罗给您问安!”
内庭挨着门口的地方传来一个问候的声音。菲戈尔·波罗与苏赫巴鲁已然在步入内庭大门的第一时间跪伏在地上,脑门贴地。
“抬起你的脑袋,拉丁人!让我看到你的脸!”
忽必烈望着菲戈尔·波罗叫道。
菲戈尔·波罗闻言后抬起了脑袋,一脸委屈地看着忽必烈。在忽必烈的挥手示意下,阿合马向圆台边挪了几步,转身对着菲戈尔·波罗的方向看去。片刻之前,阿合马还与这个人的哥哥在自家府堂上谋话,此时便站在这里看着这拉丁人,但却全然不知这拉丁人将要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这拉丁人是否知道跪在他后面的是和林城骑兵团的副官。于此情景下,阿合马只能静观其变。
“尊贵的大汗,您的忠心的仆人,波罗家的菲戈尔·波罗,在去别失八里采买棉麻后遇到了一伙盗贼,他们无视大汗您的法令,蔑视大汗您的威严,将我刚刚采办的棉麻悉数夺去。另外……我在情急之下告知他们我是受大汗您庇护的、行事本分的外来商人,试图用大汗您的权威吓退那帮无耻的盗贼,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狂妄到对大汗您出言不敬,您的仆人不敢再与这些狂妄之徒纠缠,几经挣扎,才得以脱逃。冒然通报前来,实在是因为这伙子盗贼实在是可恶,他们不但抢了我的财物,妨害了一个来自拉丁的商人安心在大蒙古国行商的心,还玷污了大汗您的威严!您的仆人恳请大汗您为仆人菲戈尔·波罗主持正义,因为普天之下能主持正义的,除了大汗您—大蒙古帝国众汗之汗忽必烈以外,再无他人!”
菲戈尔·波罗带着一脸哭腔一股脑地说道。
忽必烈闻言后用老虎腔“嗯”了几声,眼睛盯着菲戈尔·波罗,并注意到了跪在菲戈尔·波罗旁边却没抬起头的苏赫巴鲁。
“跪在拉丁人菲戈尔旁边的那个!抬起头来!也让我看看你的脸!”
忽必烈冲着苏赫巴鲁叫道。
苏赫巴鲁闻言后抬起头,学着菲戈尔·波罗的神情,一脸委屈地看着忽必烈。
“你也是个商人吗?也被强盗劫掠了吗?看起来……你好像是个蒙古人吧?”
忽必烈看着苏赫巴鲁问道。
好像是个蒙古人?你那双永远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所起到的作用也只相当于一条缝吗?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不仅是个确确实实的蒙古人,而且还是和林城骑兵团副官吗?阿合马听到忽必烈的话后这么想道。
苏赫巴鲁谦恭地对忽必烈说道: “回禀大汗,我也是您的忠心的仆人,被这位受您庇佑的拉丁商人所雇佣,负责保护他……可是,当我们采办完棉麻走出别失八里的时候,遇到一群盗贼,他们人数众多……”
“这么说来,你这个受雇佣的蒙古人,没能尽到自己的责任,让雇佣你的商人受到了损失?”
忽必烈打断苏赫巴鲁的话问道。
苏赫巴鲁闻言后赶紧摇着头回道:“回禀大汗,那伙强盗出现的时候,我奋力保护商人菲戈尔的安全,由于他们人数众多,我无法既保护菲戈尔本人,又保护菲戈尔的棉麻,盗贼们来势汹汹,我们此前也并无任何防备,所以……所以我只能选择保护商人菲戈尔的性命……”
“哈!你的意思是说蒙古雇佣军不值得信赖,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无法保护被商人们视作生命的货品财物,只能勉强保住他们的性命?然后让被抢掠、但保住性命的外国商人不得不去面对失去财产、沦为奴隶的命运?”
苏赫巴鲁闻言后又是一阵摇头,他无法理解忽必烈为何会根据自己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描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也没有时间去想如何应对忽必烈的这番话,毕竟与菲戈尔在来途中商议的说辞里并没有太多的应对准备,因而苏赫巴鲁只能边摇头边说:“大汗明察,那伙贼匪人数众多…”
“菲戈尔,你这个雇主来说说,你身边这个被你雇来的蒙古人,是否说了实话?是否尽职尽责?”
忽必烈再一次打断苏赫巴鲁的话,向菲戈尔问道。
阿合马越听越糊涂,他想道:“忽必烈的这个说辞与他平日的行事风格不符啊!”
苏赫巴鲁听到忽必烈问菲戈尔·波罗,心里松了一口气:终于能让菲戈尔接话解围了。
菲戈尔·波罗突然挺起身子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厉声说道:“大汗!这个人在说谎,他不是我雇来的,他是和林城骑兵团的副官苏赫巴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