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尔·波罗此言一出,这穹顶宫殿内庭在场所有的人——忽必烈、察必、阿合马、苏赫巴鲁——全部都感到了惊愕与讶异,这其中最为惊愕的要数苏赫巴鲁了。
苏赫巴鲁惶恐地看着菲戈尔·波罗,心里惊叫道:“这个拉丁小老儿,竟然认得我?”
苏赫巴鲁以外的三个人,虽是同样的惊愕,但各有各的惊愕理由。
察必皇后其实在苏赫巴鲁抬起脑袋的一瞬间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心里惊道:“苏赫巴鲁?迭木答儿的副官?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拉丁人在一起?”一时间,真金的下落似乎不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因为迭木答儿的副官突然出现在穹顶宫殿的内庭,出现在忽必烈面前着实惊住了她。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尽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忐忑,静观其变。当苏赫巴鲁说自己是被拉丁人雇佣的护卫时,察必心里的忐忑才略微平复一些,而拉丁人菲戈尔又突然指名道姓地告诉忽必烈跪在他身边的人就是苏赫巴鲁,她的内心由此更加忐忑起来。
阿合马也早就知道跪在菲戈尔·波罗旁边的这个蒙古人是和林城骑兵团副官苏赫巴鲁,由于不知道菲戈尔·波罗的意图何在,因而只是站在那里留意着菲戈尔与苏赫巴鲁的言行,直到菲戈尔·波罗厉声对忽必烈说道“这个人在撒谎,他就是和林城骑兵团副官苏赫巴鲁”的时候,便带着巨大的惊愕看着菲戈尔·波罗,心里问道:你个愚蠢的拉丁人,既然你知道他是和林城骑兵团副官,怎么还敢把他带到这穹顶宫殿的内庭中?既然已经带来了,为什么又这么冒然地指认他?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与察必皇后、阿合马、苏赫巴鲁比较起来,忽必烈听到菲戈尔·波罗对苏赫巴鲁的指认后反应最小,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察必皇后、阿合马、苏赫巴鲁的神情,只要他稍稍留意一下这穹顶宫殿内庭中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大有深意的神情,他就会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而此时此刻,忽必烈只是简单地考虑着一个问题:和林城骑兵团副官为什么要来到上都?为什么还敢来到穹顶宫殿?为什么还敢见自己并在自己的面前扯谎隐瞒自己的身份?拉丁人菲戈尔为什么在知道此人是和林城骑兵团副官的情况下还要带他来到穹顶宫殿的内庭面见自己?当然,在弄清楚这些问题之前,忽必烈知道自己首先需要做的事情是将这个在自己面前扯谎的和林城骑兵团副官苏赫巴鲁抓起来。于是,他以一种奇怪的强调发出几声老虎腔,十几名怯薛护卫军登时便出现在内庭中。
“把那个跪着的蒙古人捆起来!”
忽必烈轻声地命令道。
顷刻间,十几名怯薛护卫军将苏赫巴鲁团团围住,只用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其绑得结结实实。苏赫巴鲁在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反抗,因为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任何的反抗均毫无意义,围着自己的不是普通的蒙古士兵,而是忽必烈的怯薛护卫军,精锐中的精锐,大蒙古国最最骁勇的战士。
见苏赫巴鲁已被怯薛护卫军绑了个扎实,忽必烈挥了挥手说道:“让他离我近点,我要看看这个和林城骑兵团的副官到底长什么样!”
怯薛护卫军闻言后,紧紧抓住被绑着的苏赫巴鲁的脖领、两肩、双脚脚踝、双膝膝盖、腰部两侧,在苏赫巴鲁自己完全不用花费一丝力气的情况下将其抬送到了内庭中央圆台边上。
忽必烈起身凑近苏赫巴鲁,用那双眯成一条细缝的眼睛对着苏赫巴鲁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轻声问道:“说说吧!勇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赫巴鲁本想冲着忽必烈大声解释:我不是苏赫巴鲁,拉丁人认错人了,我也不是拉丁人的雇佣军士,而是一个想一睹众汗之汗威严的来自大斡耳朵的普通牧民。
然而,面对忽必烈的“柔声”质问,面对忽必烈旁边的察必皇后,面对此时此刻木已成舟的局面,苏赫巴鲁决定不再狡辩,因为狡辩与反抗怯薛护卫军的捆绑一样,毫无意义。
“我是来见察必皇后的!”
苏赫巴鲁大声回道,他认为这是自己被识破身份后与察必皇后建立信息联系的唯一机会了。
“这么说,你认识察必?”
忽必烈闻言后问道,似乎对苏赫巴鲁的回答并不意外。
“我不认识察必皇后,我是个信使,替和林城骑兵团统领迭木答儿大人来向察必皇后递送消息!”
苏赫巴鲁回道,他试图耍个小聪明,说自己不认识察必皇后,只是来送信,然后引出送信内容,以尽早向忽必烈表明自己并非来者不善。然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耍的这个小聪明将察必出卖了。
忽必烈闻言后转头向坐在一旁的察必问道:“你和迭木答儿还有联系?”
察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转而向苏赫巴鲁问道:“是之前在德薛禅家养马的那个迭木答儿吗?”
显然,察必这是在转移话题,或者是企图表明自己不认识或是记不太清“迭木答儿”这个人物,而她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她与迭木答儿的联系到底有多密切。
忽必烈对察必与迭木答儿之间的联系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当年蒙哥汗暴毙之后,阿里不哥买通哈拉和林的蒙古宗王推举阿里不哥为新任大汗的消息是察必派人告诉他的,而他心里清楚,察必的消息来源肯定是阿里不哥系中原德薛禅家的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迭木答儿。不过,此时此刻的忽必烈无心去追究这些事,苏赫巴鲁既然明说是来见察必的,那么忽必烈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个和林城骑兵团副官不惜以身犯险见察必的目的是什么,迭木答儿想要让下属给察必传达什么消息
“你是迭木答儿派来的?”
忽必烈问道。
苏赫巴鲁闻言后点了点头。
“那么,你以这种方式进入我的宫殿内庭,也是迭木答儿指使的?难道他不顾及下属的安危?不怕我发现你之后把你拖去喂狗?”
忽必烈又问道。
苏赫巴鲁摇了摇头道:“迭木答儿大人派我来送信,但没有指使我进入内庭,可是……他要传给察必皇后的消息太重要了,而我又在半路遇见了这个自称可以随意出入大安阁并很可能受到察必皇后召见的拉丁人菲戈尔,才擅自决定索性跟着他进入大安阁,以便能尽快见到察必皇后。”
忽必烈一字一句地听完苏赫巴鲁的话之后,便对这个和林城骑兵团副官所受命传达给察必的消息内容更感兴趣了。
“那么,你现在可以说说了,你究竟要给察必皇后传达什么消息?”
忽必烈问道。
苏赫巴鲁闻言后犹豫了一下,他起初认为迭木答儿让他传达的消息内容只能察必皇后一个人知道,转而又一想,消息内容无非就是真金可能已经死了,被迭木答儿率领的和林城骑兵抓住的时候咬舌自尽了,这样的消息内容似乎没有必要非得让察必皇后一个人知道,于是,苏赫巴鲁清了清嗓子说道:“迭木答儿大人让我给察必皇后递送的消息是:真金,可能已经在去哈拉和林的路上身亡了!”
苏赫巴鲁的话音刚落,察必就站起身来冲着他叫道:“不可能,真金明明是被鹿角人抓走了……大汗!你快告诉他,你告诉咱们的儿子真金是被鹿角人抓走了!没有死,也没有人能让他死……”
“闭嘴!”
忽必烈厉声打断察必的叫喊。察必似乎根本没听见忽必烈的厉声喝止,反而上前拽住他的袖子继续大喊着:“大汗!你快告诉这个苏赫巴鲁,咱们的儿子真金没有死……他只是……他只是被路叫人抓走了……他没有死,没有人能让他死……”
忽必烈向怯薛护卫军使了个眼色,两个怯薛护卫军迅速跨上圆台,将察必架了起来。
“赶紧把她送到后庭去,没我的命令,不许再出现在这内庭……外庭也不许!”
忽必烈命令道。
架着察必的两名怯薛护卫军得令后便带着察必向后庭走去,察必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真金不可能死……我们的儿子不可能死……我们的儿子被鹿角人抓去了……他不可能死……”
显然,察必被苏赫巴鲁受命传达的消息刺激到了,作为一个女人,又作为一个母亲,听见有人传消息——消息源历来很可靠,此前该消息源传来的诸多消息全部精准无误——说自己的儿子死了,即使这个女人多次为忽必烈力挽狂澜,多次帮助忽必烈出谋划策,助忽必烈摆脱陷境,当得知这种消息——对于察必来说无异于噩耗——的时候,也避免不了出现天下所有母亲遇到这种事情后都会出现的反应。
看着察必被架出内庭之后,忽必烈用他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盯着苏赫巴鲁许久,然后以出奇平静但又透着出奇可怕的语气向苏赫巴鲁问道:“我的儿子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