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在心里长吁一口气之后,阿里不哥的金帐内突然出现一道金光,随后,海都与阿里不哥看到了他们平生从未见过的事情:金光之中,出现了一段段的铭文。
海都小声念着铭文:
上都牢营门口的蒙古哨兵如此打趣的时候,牢营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拉丁人茫然地望着营外那颗亮得讨厌的月亮。这样的月色丝毫没有让他觉得醉人,而是陷入极度惆怅中。这种惆怅反复出现在他由梦中惊醒之后,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梦到了什么,以至于这个拉丁人每次都会在梦中发出样的惊叫:
父亲,不要抛弃我!
当然,无论他怎样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梦到了什么,或者说梦境怎样真实,怎样繁杂,都不足以给他解释为什么父亲会在宫殿中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大汗。
这个拉丁人随父亲和叔叔抵达上都的时候,或者说被押送到上都的时候,已然衣衫褴褛,周身倦容,再加上蒙古士兵将三人反手捆在一起一路拖拽,当三人被蒙古近卫军押到穹顶宫殿时,引来忽必烈及众臣的聩笑。
“喏,尼科洛,看来你的上帝没有眷顾你啊!”
忽必烈眯着眼睛朝他们喊道,然后一边发出夸张的笑声一边抬起手向近卫军挥了挥。
远方来客自然有远方来客的待遇,忽必烈汗不会理会千里之外蒙古铁骑所到之处的涂炭腥风,倒颇在意来到穹顶宫殿的客人是否得到了妥当的照应。蒙古近卫军轻轻挥动了一下腰间的匕首,三个拉丁人便脱离了捆绑的苦楚。
见父亲与叔叔对着坐在王座上的胖蒙古人俯身叩拜,他也学着对蒙古胖子俯身叩拜。他知道这个蒙古胖子就是被称作“黑魔王”的忽必烈,因为父亲早已给他形容了无数遍蒙古大汗忽必烈的样子。
“至高无上的大汗,请允许您的仆人尼科洛·波罗问您承上教皇的回信…”
“不用说这些,你只管告诉我你曾承诺过的神父呢?”
忽必烈打断了尼科洛·波罗的话问道,片刻前还有的笑意此时已寻不到任何踪迹。
“回禀大汗,教皇的确派了德高望重的莱恩神父与我们一同前来,但是莱恩的身体没能抵过路途漫漫,病死在途中了。”
尼科洛·波罗恭恭敬敬地回道。这种谦卑与恭敬让站在一旁的儿子不由心惊,即使传言早已传入自己的耳朵,即使父亲无数次地提醒与告诫,穹顶宫殿的主子所拥有的王者权威还是让他大开眼界,因为他从父亲那谦恭卑微的语气中听到的不是礼节,也不是某种规制的惯性,而是生自内心深处的惶恐与忧惧。
“神父没有出现在这里, 你们这三位拉丁人在我的宫殿中有什么意义呢?”
忽必烈一边说着一边再一次朝近卫军挥挥手,六名近卫军没等尼科洛·波罗等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从后面架住了他们。
尼科洛·波罗深知忽必烈这一回的挥手动作意味着什么,他曾亲眼见过一个税务官在忽必烈的这一挥手动作下被蒙古兵活生生地剥了皮,那人是个波斯人,因为收了一副女真老汉上缴的牛皮但没有上报而被忽必烈处死。
“马可·波罗!大汗,这是我的儿子,叫马可·波罗,请允许我把自己唯一的儿子献给您……”
尼科洛·波罗一边挣扎一边向忽必烈嘶喊,用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喊出了一句让穹顶宫殿在场所有人都意外惊然并忍不住想与身边的同僚交头接耳的话。由此,整个穹顶宫殿开始生起小心翼翼但又肆无忌惮的议论声,就好像这个拉丁人想要敬献独子的话语比忽必烈汗的权威更重要。
当然,整个穹顶宫殿中最因尼科洛的话而感到惊愕的是马可·波罗本人,他慌忙地对尼科洛叫道:“父亲,你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这声音,显然要比父亲刚才的嘶喊声更大,也是因为情急,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用了拉丁语,因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在大汗面前禁止使用其听不懂的任何外国语言。这是尼科洛在此前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的。然而即便意识到了又能怎样呢?父亲竟要将自己敬献给“黑魔王”忽必烈,这种时候何惮在这蒙古皇宫犯一两条忌讳呢?
“马可,相信我,这样做能给你以及整个家族带来极大的好处,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尼科洛·波罗用拉丁语以尽可能低的声调对马可·波罗说道。
忽必烈没有在意众臣的议论,也没有在意这对拉丁父子的低语,因为他也着实被尼科洛·波罗的话惊住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将自己的独子献给别人?忠心之大能?悖逆之大能?
当尼科洛·波罗从忽必烈的眼神中看出这些疑问的时候,心底生出一阵狂喜,他以极快的速度调整了一下语气,就像没有被羁着一样庄重而洪亮地说出了以下的话:
“那时,亚伯拉罕将自己的独子献给上帝,以示信念及忠心……”
显然,这样的话对忽必烈来说就像是其他臣下的谄媚一样:言辞堂皇华丽惹人厌恶,但却悦耳动听。不同的是,这个拉丁人的辞藻之上可是实在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献上自己独有的儿子。
“一个人献出自己的独子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啊!可是,拉丁人,请你告诉我,这个孩子于我有什么用处呢?这个拉丁孩子,恐怕连蒙古语都不会说吧?”
忽必烈撇了撇嘴问道,心里却因尼科洛·波罗的献子意图而感到了极大的满足。大汗的这一心思被在场的许多臣子看了出来,其中包括财政大臣阿合马。
“大汗,这个孩子的聪慧、善良及洞察力一定会让你吃惊的,他不仅懂蒙古语,在我们来的路途中,他还学会了波斯语和维吾尔语……”
尼科洛·波罗如此说道,语气明显轻快许多,因为当他看到坐在臣子阶位上的阿合马向自己微微点了点脑袋后,便知道忽必烈肯定会收下自己的儿子,他还从阿合马的眼神中看出了片刻前所担心的一切都是多虑。
马可·波罗就像完全没有听见父亲与忽必烈汗之后的对话一样,一个劲地小声哀求父亲。
“父亲,不要把我自己留在这里,父亲,不要扔下我……”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在众汗之汗身边效忠么?拉丁尕小子,你可知道这是最高的殊荣?”
阿合马起身用维吾尔语以一种特殊的平和语气对马可·波罗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许质问与揶揄,还藏着一丝焦急,但听不出丝毫怒怨。
马可·波罗闻言后便低下头不再说话,满是无奈地看着穹顶宫殿地毯上那些他没见过的奇怪图案。忽必烈见状则笑道:“喏,果然懂维吾尔语,我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不是谁都能活着穿越的,完成穿越的同时还学会维吾尔语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尼科洛,这孩子可以留在这侍奉我。那么,你想要什么样奖赏呢?”?
听到忽必烈说出了这样的话,尼科洛·波罗硬气地挣开了近卫军的羁架,跪下来,向前爬了几步,然后极为恭敬地向忽必烈叩头,之后再一次庄重而洪亮地说道:“尼科洛·波罗向大蒙古国众汗之汗献上独子马可·波罗,只求大汗能准许我沿着丝绸之路称赞您的美名。”
忽必烈闻言后笑了起来,这是一种蕴藏语意的笑声,它让尼科洛·波罗知道忽必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准许你的请求,你可以在丝绸之路上行商并得到蒙古人的保护,至于神父的事情……你回去告诉你们的教皇,我准许基督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就像准许***教、藏传佛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一样……只要你们的教皇向我称臣!”
尼科洛·波罗闻言后恭敬地说:“您的仆人一定会向教皇传达您的意旨!”
随着忽必烈又一次挥手,尼科洛·波罗与那位在宫殿中一句话没说的弟弟菲戈尔·波罗片刻后出现在了上都的和林酒馆里,而马可·波罗则被押到了挨着穹顶宫殿的牢营中。
夜的静寂总会像个暖心的幽灵一样时有时无地给人带来些许温存,这种温存恰巧也带着一个人独处时才能感受到的醇美,应着由牢营的铁窗跑进来的月光,马可·波罗暂时止住了内心的挣扎,思量着“黑魔王”忽必烈接下来将会怎样对待自己这个来自远方的拉丁人。
他会把我像驴子一样处死么?或者把我阉割了再扔给波斯人做奴隶?
类似的假设很快占据了马可·波罗的思绪,以至于他的心底产生了另一种恐惧,这种恐惧很快地将先前的各种恐惧吞噬。他似乎真切地感觉到忽必烈正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又似乎真切地感觉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蒙古大汗身披白绒站在牢营窗口,随时都会用他那玉清白爪在顷刻间将自己撕碎。
蒙古大汗的玉清白爪?如果不是清脆的牢门锁链声打断了马可·波罗的思绪,这个陷入被迫害臆想的拉丁人依然不会注意到牢营窗口蹲着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银身玉爪海东青。
读到这里,海都睁大了眼睛说道:雄库鲁?周身纯白雄库鲁,那天晚上,我们看见的就是这只雄库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