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儿只斤·海都”是阿里不哥和海都看到的最后的铭文字眼,在这之后,奇怪的金光消失了,铭文也随之不见了。
当海都尚未从这异象给他带来的惊诧中缓过神来的时候,阿里不哥已然开口大声问道:“为什么这些事情是我从这些奇怪的铭文中看到的?而不是从你的口中得知的?”
海都闻言后暂时止住了惊讶,回道:“阿巴嘎,这有些事情……前面的事情……我先前也不知道……”
“我现在问你的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你知道的事情?你认为在你没有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的情况下,你问我的那些‘为什么’会得到答案吗?”
阿里不哥打断海都的话吼道。
海都闻言后吱吱呜呜地哼了几声,阿里不哥侧着耳朵凑近他,问道:“你吱吱呜呜地说什么呢?”
海都看着阿里不哥那张带着一副奇怪的表情的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原本认为绝对不能给眼前这个拖雷家族的人说实话,因为这个拖雷家族的人并没有给自己说实话,至少在许多事情上都没有对自己说实话,然而,此时此刻的海都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突如其来的铭文让他的“阿巴嘎”阿里不哥知道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有的是他海都知道的,也有的是他海都不知道的,如此一来,海都认定阿里不哥不会相信自己了。继续说假话的话,那么两人此时此刻再无谈话的必要,因为阿里不哥必然会拒绝与听不到实话的人交谈如此重要的事情;把自己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诉阿里不哥?海都又着实感到不甘心与不愿意。
“是你派人去暗杀真金和那个拉丁人的吧?”
阿里不哥突然冷冷地问道。
海都闻言后面露讶异,他是真的讶异,让他讶异的是阿里不哥为何会做出这种判断。他带着几分愤慨地回道:“阿巴嘎,大蒙古勇士,成吉思汗的子孙是不会做暗杀这种事的!”
阿里不哥闻言后大笑道:“哈哈!成吉思汗的子孙不会做暗杀这种事?你说的是成吉思汗在世的时代吧?”
海都闻言后一时语塞,他明白阿里不哥此话的意思,阿里不哥这句话指得是那个在蒙古草原上广为流传的阴谋:成吉思汗亲征西夏之前将大斡耳朵——黄金家族的中央兀鲁思——留给了幼子拖雷,临死前明示由窝阔台继承大蒙古帝国的汗位,此前被蒙古诸王宗贵视为继承汗位不二人选的拖雷变成了监国,窝阔台即大汗位后猜忌拖雷,并设法将拖雷毒死。
“阿巴嘎,窝阔台家族的人,不会做暗杀血亲同胞的事情的!”
海都带着不怎么有力的语气说道,虽然他也是窝阔台家族的一员,但自小就听过窝阔台用暗招毒杀拖雷的传言,对于这个传言,他相信,并且是坚信不疑,在他看来,爷爷窝阔台的这个做法是出于汗位继承者的使命,更是为了杜绝草原上出现任何阀据的苗头,让成吉思汗打下的千秋基业得以发扬光大。
阿里不哥冷冷地看着海都,缓慢而有力地问道:“真金,和那个拉丁人,他们遭到了袭击,袭击他们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海都闻言后摇摇头,目光避开阿里不哥的眼睛。
“是不是你派人去暗杀真金和拉丁人的?”
阿里不哥再一次问道。
海都则再次摇了摇头,眼睛继续朝阿里不哥的眼睛以外的地方乱瞟。
阿里不哥吁了一口气,说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有脸回来对着我问那么多‘为什么’?”
海都闻言后努力让他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回到阿里不哥的眼神上,带着怯意与阿里不哥做了个对视,然后怯生生地说道:“阿巴嘎,这些事情让我疑惑,这些奇怪的事……这些让我惊讶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却丝毫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
“你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怎样给你解答你的‘为什么’?”
阿里不哥打断海都的话吼道,这吼声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亲兵,几个护卫亲兵冒失地冲了进来,紧接着又随着阿里不哥不耐烦地抬手示意退了出去。
阿里不哥的话让海都陷入了思索,确切地说,阿里不哥的这句吼叫彻底打断了海都对此事的思路与逻辑,使得他没有去考虑自己对阿里不哥的隐瞒与阿里不哥给自己解答那些“为什么”是否存在联系,而是去思考自己对阿里不哥的隐瞒是否会影响阿里不哥给自己解答那些“为什么”,也就是说,海都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此前从没考虑过的事情上:想要得到阿里不哥的解答,自己是否该对阿里不哥有所隐瞒。
很快,海都做出了在他自己看来十分识时务的决定:放弃对阿里不哥的任何隐瞒,以从阿里不哥这里获得所有真实的信息。
“阿巴嘎,袭击真金和拉丁人的那帮人……就是那帮蒙面骑士……的确是我派去的!”
海都慢慢地说道。
阿里不哥闻言后冷笑了一声,瞟了一眼海都,说道:“这草原上,谁不知道你们窝阔台家族喜欢搞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阿巴嘎,人的确是我派去的,但绝对不是暗杀!”
海都说道,这不是争辩,因为海都的确不认为这是暗杀,而是一群蒙古人与另一群蒙古人——夹杂一个并不打算杀的拉丁人——厮杀。
“哈哈哈哈!”
阿里不哥闻言后大笑,但这笑声和吼叫声一样刺耳惊人,与方才的那个吼声一样,惊动了外面的护卫亲兵,有了上次的经历,护卫亲兵们这次没有对帐内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
“海都,到底是什么让你有勇气说这种蠢话?十几个蒙面骑兵,突然冒出来围着三两个人放弩,竟然不是暗杀?说这种话的人,不是装蠢,就是真蠢,海都,你是在这里装蠢,还是你真的很蠢?”
阿里不哥说道。
海都闻言后想了一会儿,带着几分争辩的意味说道:“阿巴嘎,他们一共有四个人,不是三两人,您应该从铭文中也看到了,其中两个看起来像是精锐护卫兵!”
阿里不哥闻言后摇了摇头道:“海都啊海都,看来你是真的很蠢!我说三两个,都算是瞎说胡吹,一直捧着汉家书本的真金,从小到大骑马打猎的次数还没有我的手指头多,外加一个不会骑马的拉丁人,剩下那两个人,跑了一晚上,人困马乏,他们四个人加起来勉强算得上一个人的战斗力,你派十几个人去袭击他们,还说不是暗杀?”
海都闻言后接着辩道:“我派去的人是在白天行动的!”话音落时,海都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这句话毫无说服力,而像是一个懒婆娘用草地不够肥美为自己熬不出一锅好奶茶那样滑稽可笑。
“哈哈!海都,如果真金在这里听到你这么说的话,肯定会用他从汉人的书上学来的一句话来反驳你,他肯定会说你这是在以五十步笑百步!暗杀就是暗杀,偷鸡摸狗就是偷鸡摸狗,不分晚上还是白天!”
阿里不哥笑道。
海都闻言后,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好半天,支支吾吾地说道:“说到底…那些人是我派去的…是我派去袭击真金和拉丁人的!”
海都本想说“是我派去偷袭真金和拉丁人的”,但觉得“偷袭”和“暗杀”一样难听,在他看来,自己的这一作为与传言中祖父毒杀拖雷一样,是出于使命—让大蒙古国汗位重回窝阔台家族的使命,因而,不适宜用“偷袭”、“暗杀”或其他不入耳的词汇来描述,另外,在海都看来,自己索性在阿里不哥面前承认这些事情,以及做出其他事情均不对阿里不哥隐瞒的决定,也是出于对“让大蒙古国汗位重回窝阔台家族”这一使命的担当,于是,虽然海都在承认这些事情的时候嘴上磕磕巴巴,心里却油然生出一份自钦自敬之情。
阿里不哥盯着海都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要杀了他们?”
海都闻言后连连摇头道:“不,我并不是想要杀了他们,而是想要抓住他们!”
阿里不哥皱了皱眉,然后问道:“抓住他们?”
海都答道:“对!抓住他们,然后…然后把他们带到哈拉和林来,交给阿巴嘎处置!”
阿里不哥不相信海都说的这句话,并不是因为海都说这句话的时候顿了一下,而是因为海都所言根本说不通,更是因为阿里不哥历来质疑海都口中所言的真实性。但阿里不哥十分清楚自己不能全然不相信海都的话,至少在拉丁人的事情上,海都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他派手下巴伦来哈拉和林报信就能说明这一点。因而,阿里不哥决定通过质疑式的、刁难式的、剪羊毛式的盘问自行拼凑分析出他想要的信息。显然,阿里不哥想多了,海都这回确实是决定不对阿里不哥隐瞒,除了他原打算杀真金然后嫁祸给阿里不哥的事情。
“不打算杀了他们,怎么会直接放弩乱箭杀人?”
阿里不哥循着自己的思路问道。
“阿巴嘎,那两个人进行了反抗,而且…而且他们中有人是怯薛军子弟,很是顽猛,想要顺利抓住真金和那个拉丁人,必须杀了他们才行!”
海都解释道,他对自己的这个解释很满意,阿里不哥也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解释,心道:“狐狸崽子,真能编!”
海都心里此时却在想:本都决定不扯谎了,可是你非要问这种问题,难道我还能真的告诉你我是要杀真金然后嫁祸到你头上?
少顷,阿里不哥问道:“那么,你怎么知道真金和那个拉丁人在哪里?”
海都当即回答道:“整个草原都在传拉丁人的事情啊,另外,整个草原也在传着那安哥拉宝钻在阿巴嘎这里,而那个与宝钻有关系的拉丁人肯定会被忽必烈送到哈拉和林,送到阿巴嘎这里!”
海都此言不虚,草原上的确早已在传着这些事情。
阿里不哥则问道:“传言出现在草原上不是一天两天了,想要劫走拉丁人的人也肯定不只是你一个,而为什么偏偏是你派去的人遇上了他们?海都,这说不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