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一刀说合州城没有被蒙军攻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而海都说合州城被蒙军攻破,也是全天下都知道,阿里不哥由此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中,这恐慌来自大萨满的预言:当有人争论蒙古人是否在合州之地获取了胜利的时候,草原上的狼会怕羊,草原上的太阳出现在夜的中间,月亮挂在正当午,做妻子的会杀死自己的丈夫,做孩子的会忤逆自己的父母。
这预言说得很明白,如果有人为了合州之地究竟有没有被蒙军攻占,那么草原就会陷入一片混乱,日月颠倒,夫妻为仇,父子相恨。这是阿里不哥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蒙古人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当然,海都除外,海都喜欢草原上出现混乱,他一心想要在草原发生混乱的时候为窝阔台家族讨点便宜,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个预言。
“牛一刀,合州之地没有被蒙古勇士攻破的说法,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阿里不哥问道,他想要从牛一刀的口中找出一些破绽,以证明牛一刀的这个说法只是他自己的胡编乱造,从而就不用因为他的话而有所惧惮了。牛一刀的回答不但没有让阿里不哥找出破绽与安慰,反而让他更害怕了:牛一刀当时就在合州城中。
“如果蒙军破城,我现在还会活着吗?你们蒙军攻城的规矩也是天下尽知的,如不抵抗就投降,城中之人可保性命,如果抵抗,破城之日也是屠城之时,合州城之战,让你们蒙哥汗都魂归西天了,守城坚实,若要让你们蒙军破了城,那合州城中的草木想必都会被你们蒙军拔干净,可是,您看,我现在正活脱脱地站在您面前……即使被捆着,也是活脱脱的!”
听到这样一段极具穿透力的话,阿里不哥很难继续故作镇定地问牛一刀问题了。海都对这段话则没那么大的反应,甚至有些怀疑这段话的真实性。
“谁能证明你当时就在合州城中?再者,蒙军并非每次遇到顽抗守城者都会在破城之日惩杀城中人。”
海都问道。牛一刀听到“惩杀”一词后心里冷笑了一下:屠城就是屠城,偏要说成惩杀。
“另外,合州城如果没有被破城,现在的合州之地怎么会变成我们大蒙古国的辖地呢?”
海都又问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合州之地,到目前为止一直在宋军手里,而并非你说的大蒙古国辖地,合州守战之后,宋廷在合州布了重兵,蒙古人想要接着攻打此地,恐怕更没有破城的可能了。”
牛一刀答道。
海都很奇怪是什么让这个宋人有胆量在自己被捆在哈拉和林城领主面前的情况下依然敢信口胡说,而牛一刀则纳闷是什么让眼前的这个蒙古人对蒙军的实力如此自信,非要说牢固坚实的合州城已被蒙军攻破。
“你这宋人,说胡话的能耐不小!”
海都嘟囔了一句。
“你们蒙军攻打合州城的时候,我就在城中,亲眼目睹了你们蒙军一波又一波地进攻,而后被守军一波又一波地击退,我还看到你们蒙哥汗了,他倒是英勇,位即蒙古大汗,打仗的时候竟然还跑在最前面,并且咧着嘴大喊,就像是刚学会摔跤的小孩一样兴奋……蒙哥长着一对倒八字眉,嘴角上还有个不小的伤疤,我说得对吗?”
牛一刀说道。
海都被他说懵了,作为在海押立草原长大的人,海都没有见过蒙哥,他有的是机会和蒙哥坐在一起喝马奶,但是他不愿意见,因为对整个拖雷系家族的抵触。
阿里不哥也被牛一刀说懵了,虽然他就处于懵了的状态,但是听到牛一刀说到“倒八字眉”与“嘴角上还有个不小的伤疤”的时候,心里惊道:他果然见过蒙哥。阿里不哥与蒙哥的关系最为亲近,也最为敬重蒙哥,不仅是因为蒙哥在发兵南下前把自己留在哈拉和林守灶,更是因为蒙哥在蒙军第二次西征中活捉钦察首领八赤蛮以及蒙哥是首位拖雷系大汗,还被认作是继成吉思汗之后又一位英明神武的蒙古大汗。
“蒙哥汗嘴上的伤疤,是偏左一些,还是偏右一些?”
阿里不哥问道,声音有些发颤。
牛一刀当即便答道:“靠左边一点,因为他张嘴叫喊的时候,嘴巴有点向又歪,左边的疤很明显……”
“来人!”
阿里不哥突然大喊道,声音拉的很长,几乎在这声音落下的同时,几个禁卫军便出现在了阿里不哥的帐中。
“把他给我抬到萨满帐里去!”
阿里不哥指着牛一刀吼道。
禁卫军闻言后将牛一刀举了起来,牛一刀不知道阿里不哥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道萨满帐是什么帐,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等着自己。
阿里不哥紧跟着也拔步出帐,海都也跟了出来。
海都的手下们正围坐在兵帐旁啃着肉干,见海都出来后,扔下了手中的肉干,站起身来想要奔到海都身边,一旁的禁卫军迅速将他们围了起来,惹得他们生起一番叫嚷,海都向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待在原地,虽然他们各自都忘了些事情,但还认识主子的手势,便又重新围坐下来啃肉干,并时不时地瞪一眼旁边的禁卫军。
海都跟着阿里不哥来到萨满帐,见禁卫军正在将牛一刀往帐子中央的柱子上捆着,老萨满一脸疑惑地看着阿里不哥,牛一刀脸上则写满了纳闷,不过他们没叫喊,也没有挣脱,因为他认为阿里不哥把他从一个帐子带到另一个帐子,肯定不是要杀他。
阿里不哥给老萨满使了个眼色,老萨满意会地点了点头,海都不禁纳闷:阿里不哥给老萨满和禁卫军们下指令的时候几乎都不用说话,只需要一个眼色或挥一挥手,他们就能领会阿里不哥的意思,无论是复杂的还是不用言语说出来的话常人理解不了的。
老萨满将绒榻上的手杖拿起,嘴里又开始念叨着海都听不懂的话,海都虽然听不懂,却觉得耳熟:和刚才对着手下们念叨的话是一样的。于是,海都大概明白了阿里不哥的意图,他想要用神之龛影看到牛一刀所知道的事情。
像此前一样,老萨满的念叨声越来越大,牛一刀的目光逐渐呆滞,海都知道,接下来会出现的事情是老萨满的脑袋上出现一道白光,然后白光中显现出牛一刀所经历过的事情。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海都想象的那样发展,老萨满的脑袋上没有出现白光,那神奇的影像也没有出现。
老萨满像是有些着急,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念叨变成了吼叫,脑门上的汗珠顺着面颊流到了嘴里。
牛一刀目光呆滞,耷拉着脑袋,小声念叨着什么,老萨满察觉到牛一刀的念叨后,立即停止了吼叫,从手帐上割下一块像是狼皮的东西,攥起来向牛一刀嘴巴塞去,老萨满停止了吼叫之后,牛一刀的目光立即不再呆滞,见老萨满要用东西堵住自己的嘴巴,便转着脑袋使劲挣脱着,奈何被捆着,老萨满最终还是用那块像是狼皮的东西堵住了牛一刀的嘴巴,只是花了一些力气。
阿里不哥见此情景疑惑起来,刚才让禁卫军们突然把牛一刀抬到这里并捆绑起来,没见他叫喊和挣脱,老萨满要堵他的嘴,他却如此极力的挣脱,莫非此中有什么蹊跷?
阿里不哥正这么想着,老萨满又开始念叨了起来,牛一刀的目光再次陷入了呆滞,不一会儿,老萨满的脑袋上便出现了一道白光,与之前海都的手下在这里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白光,紧接着,被老萨满称作神之龛影的影像出现了:
“一趟就能挣5个金币,这个差事很美吧?”
一个圆滚滚的蒙古人高声说道,牛一刀恭恭敬敬地点着头,随后那蒙古人向身边的仆人模样的人使了个眼色,仆人递给牛一刀一个小布袋,牛一刀接过小布袋,伸手掏了进去,拿出五个金币,看了一眼,然后又放进小布袋中,接着又把小布袋塞进怀里,道:“多谢海都大人。”
那蒙古人神气地说道:“你在驿站待几辈子,也挣不来这些金币吧?”
牛一刀闻言后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想不想挣更多的金币啊?”
那蒙古人又问道。
牛一刀又点了点头,但还是不说话。
蒙古人接着说道:“你去大斡耳朵吧,试着跟黑白骑军的人混混,混熟之后,他们有什么动向就向我报告,你是宋人,应该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
“海都大人,这恐怕使不得,那黑白骑军可不是寻常的兵丁,我不可能和他们混熟,我甚至都不可能分辨出大斡耳朵的宋人哪些是奴隶,哪些是商贩,哪些又是黑白骑军的人。”
牛一刀摇头说道。
蒙古人闻言后笑着说:“听我说,你不用害怕,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我会派人在大斡耳朵协助你的。”
牛一刀一个劲地摇头。
蒙古人当即黑下脸来,骂道:“牛一刀,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突然,影像变得模糊了。
阿里不哥知道,这段影像中的蒙古人,就是牛一刀口中的那个“海都”,他认识这个蒙古人,他是忽必烈的亲信兀儿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