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在解释，她那样难过，试图说清楚她的理由，可是她说不清楚，没法说清楚，唯有靠对方的理解，她希望莫培明能理解她，泪眼朦胧中，她的目光哀婉可怜，就好像某种被虐待了的小动物祈求对方放过它。
莫培明绝顶聪明，观言察色就知道尤灵要表达什么，可她只说明白了一点——喜欢默默，这点又是即使她不说莫培明也知道的：倘若她不喜欢默默，绝对不会让默默叫她妈妈的。
莫培明哀叹，李亚琼让默默叫她妈妈，是希望确定她在莫家的地位，尤灵让默默叫她妈妈，纯粹是出于喜欢还有对默默别样的情感。莫培明比谁都知道尤灵对他没有李亚琼所说的那种意思，这是他最痛苦的地方。
倘若尤灵对他有那种意思，他也不会用如此手段逼她。
他宁愿尤灵另有目的，那样他会很开心。她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地让他开心一次？莫培明同样黯然，他好想让尤灵说出一个另外理由，可是，尤灵正在竭力克制她无声的轻微哽咽，是全副心神地克制，克制的让他窒息。
本来他还想要在此事上为难一下她，让她知道得罪他的后果，可最终不忍心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追究。”
莫培明在沉默中突然开口，尤灵猛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顿时松口气：“谢谢。还有我惹李小姐生气了，希望你能帮我给她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
“哦？”莫培明突然绝少有的弯了下唇角，“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指责你的？”说着话，他眼里的冷漠少了几分，带了几分戏谑。他倒要看看她怎么说，不过无论她怎么说，也是很有趣的。
他太可恶，这种时候还让她出丑，尤灵心里灌满了寒意，他竟然拿她当猴耍了！
“我没有要做默默后妈的意思，所以李小姐的指责过分了！我只是单纯喜欢默默，我在那时候也想到了你曾经是让我做默默的租妈的，我可怜他也可怜我，太过于情感用事了。你告诉她放心，我不会做你们中间的第三者插足你们的感情，我知道自己不配，请她放心好了。”尤灵心一横，索性把话说得透彻明白。
“默默是个不正常的孩子，你既然让他叫你妈妈，他要认定你是他妈妈，这个责任……你担吗？你既然可怜他，倘若在他认为你是她妈妈以后，再让他接受别人是他的妈妈，他的智商如何你知道，他能接受吗？你的可怜从长远来说就是在伤害他，能不能理解我的话？”
莫培明的话，每一个字清晰有力，尤灵顿时明白过来，一下子就傻了：莫培明所说的话不无道理，默默智力低下，倘若他认定她是妈妈，别人又怎么说服他改变？她本来无心，谁知道是这样的后果？
莫培明一看他的话成功吓到了尤灵，心中有一丝得意，却都按捺着不流露出来，继续用掷地有声的语言说道，“唐氏综合症的孩子，智力低下但情商很高，他们非常执着，你一直对他好已经奠定了你们两个的感情基础，你突然让他叫你妈妈，他就把你当成妈妈了。晚上我回去看他，你知道他冲着我喊什么吗？”看着尤灵惊疑不定又懊悔万分的飘忽目光，莫培明顿了顿才说，“他叫妈妈！很明显，他在找你。”
尤灵瞠目结舌，怎么会这样？
“你要做他一辈子的妈妈吗？”莫培明追问了一句。
怎么会这样！都怪她一时冲动，如此后果她如何承担得起？莫培明可不是李亚琼，不是胡搅蛮缠。可是他的话分量太重了，她如何承担得起！
事情既然到了这里，尤灵也只能咬牙认下：“我愿意！我会经常去看他，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他，让他感到温暖。”
莫培明本来是吓唬尤灵的，她竟然用这种话回答了，莫培明反倒被噎。
“你和我的关系……方便你经常到我家去吗？”莫培明的反应还是迅速的。
尤灵的脸再次毫无颜色，莫培明说的很对，她凭什么能毫无忌讳地自由入出他家？是她要和他划清界限的，是她有过想法如果可能两个人永远都不要有瓜葛的，她却要用这种方式做他儿子一辈子的妈妈，岂不是笑话？
尤灵是彻底感觉到自己的失败了，她无话可说。她内心深处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她都没有做好，那么另外两件事都不要说了。这些不怪莫培明，是她自找。
算了，都算了，就认了吧，尤灵一下子心如死灰。
她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她自己的，一件是她哥哥的。她的事情可以不做，回去以后把厂子闭了，无所谓，关键是哥哥怎么办？
是她在莫培明的全力帮助下让哥哥获得重生，哥哥觉得她是他的救世主，拿她当神一样看待，对她除了自然的亲情还有另外的崇拜，觉得有她在就有一切。就是今天，哥哥也是在给单位停职的情况下依旧在外边徘徊，殷殷期待她的帮助，哥哥相信她能帮助他度过这一劫难。
可是她失败了。
脑海里汹涌澎湃的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她的失败给哥哥造成的不仅仅是失业，而是创伤，可以给哥哥解释她的失败——朋友帮不了。
重要的，是哥哥如何接受？房子买不了了，女朋友会和他分手，然后……就是关联到爸爸妈妈了，他们又会怎样？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尤灵也没有什么和莫培明好说了。她艰涩地说了三个字，失魂落魄地从沙发上摸起自己的包，然后起身。
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干杯，怪不得别人，别人也没有义务帮她承担，她都清楚。纵然一万个不愿意，可事情都发生了，有时候再弥补也弥补不了，唯有让事情结束。她和莫培明的缘分也到此为止，她不再多说，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珍重。
是时候离开了，尤灵看着莫培明，很真挚地说道：“我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走了。”
迈步，脚下一个虚软，尤灵身体一晃，眼看就要摔倒将头磕到茶几上了，说时迟那时快，莫培明探身，长胳膊一伸恰恰一把扶住她的身体。
“小灵。”莫培明下意识地呼了一声，人已经起身从对面的沙发上站起跨过来抱住了她，不用说她是太虚弱了，又给他这一通真真假假的吓唬，完全承受不住。
尤灵是因为脚下虚浮，又猛然一阵头晕全无挣扎抵抗的能力才要摔倒，那时根本没有丝毫反应的，还是莫培明接住了她，她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待到看清楚她在他怀里，而他深邃幽寒的目光里带了关切，就那样赤裸裸地看着她，尤灵惨然一笑：“谢谢你，莫总。”
“尤灵，你就这么恨我，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莫培明失口问道，尤灵如此反应令他心痛。怀里的她，消瘦很多，抱着她就好像抱着一个小孩子，轻飘飘全无重量，他就那样半托半抱将她弄到了沙发上，扶着她坐下。
他一直是骄傲的，如何要败在这样一个女人手里，他输得都不想活了，情急之下，理智荡然无存，他让情感控制了理智。
尤灵一点力气都没有，恍惚中也分不清楚怎么回事，一颗大大的眼泪从眼里滚出来，重重滴落在莫培明扶着她的手臂上。
“没有，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你对我帮助那么多，我一直都感激你，永远……可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自惭形秽配不上你，不等于我对你没有感情，所以……和你之间不要提感情，那是奢侈的，我不想。”
“你是说，你不是对我没有感情，是你自以为是的排斥抗拒在阻碍了你真实的内心，是吗？是吗？”莫培明一连说了两个是吗，他的心一下子狂喜，原来是这样一回事！
他怎么没有想到、没有设身处地去想在尤灵身上存在的问题？她把她看成和他不平等的人，迎合也罢反抗也罢，是用划着距离的心态来做的。她的心态决定了她的做法，并不是真实的她的感受，她自卑。所以，在对待他这方面，她是压抑的，即便是她激情澎湃，也会给压缩成死水一潭。
他一直用高高在上的对她的所谓帮助来赚取她的感情，是他用高高在上的施舍伤了她的自尊，而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他希望用恩来换取情，用优势来换取她的仰视，是他错了。
没有平等，哪来的真挚情感？
忽然间茅塞顿开，莫培明顿感惭愧：“对不起，小灵，其实是我错了，是我逼你用这种方式对待了我，扭曲了我们的感情。”他扭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尤灵反倒被莫培明的举动搞懵了，被动地给他抱着，反抗不是不反抗也不是。
——他们不是都结束了吗？她和他之间的契约到期，她给他看过，她又犯下严重错误令他不齿，她和他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感情，他和她哪里来的感情？是他糊涂了还是她糊涂了？
“莫……莫总……”尤灵怯怯地，实在不明白莫培明是怎么了。
“不要这样叫，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叫我名字！”他生硬地命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