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尤灵倏尔回头，这话他能说出口？她都没法理解。
“我是说，要是你哥哥不在里面，你妈妈住院还有他操持呢，省得你一个人折腾。你看你着急的，他还一点都不知道呢。”景文杰不紧不慢地解释。
尤灵的左手突然捏紧了拳头，过度用力让整条手臂都颤抖起来。也许站在他为她着想的角度，他是对的，但这种话能在这个时候说吗？景文杰能这样说吗？
“让你也跟着担心了，是不是？”尤灵嗤笑一声。
“肯定的呀。你看你，能不能安生一会儿？他倒好，坐牢呢，把所有事情都躲开了。你担惊受怕不安生，别人也跟着着急上火。唉，爸爸妈妈谁也有份，他……”
“够了！”尤灵突然低沉厉声打断了景文杰还要嘟嘟哝哝说下去的话，“我家的事情不捞你操心，也不用你着急上火。景文杰，那是我妈妈，她死了也和你无关，你不用在这里说三道四！”
心痛是什么？绝望是什么？
女人为什么要找男人？如果女人找的男人都这样，只怕就没有女人想要找男人了。尤灵实在忍不住想要放声大哭，可她的眼睛是干涩的，喉咙哑了一般无法发声。
她只知道，她对景文杰的心，是彻底冷了。
三个小时，五个小时，六个小时……
终于，医生走出来。尤灵踉跄着扑上去，如果不是爸爸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她几乎扑到医生的身上：“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我妈妈……”
窒息，这一刻她怕极了，妈妈……当初医生也有说过，妈妈也可能在手术台上下不来，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
这一刻，她好怕……
医生顺手摘下捂的严严实实的口罩，十分疲惫地说：“手术很成功，放心吧。”
他显得那样疲惫，口吻中却是满满的愉悦。每次做完一个成功的手术，就是从死神手中抢出一条生命，医生都觉得自己神圣。
“谢谢医生。”
“谢谢——”
“谢谢……”尤灵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时，再也忍不住，泪水泉一样涌出来，杨艳忙扶住尤灵：“好了好了小灵，你妈妈没事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嗯？咱们不哭了，去休息一下。”
紧接着，张素娟被推出来，她是昏迷的，护士把她推到了重症监护室，不让家属跟进。
尤灵紧紧抓住了爸爸的手：“爸爸。”
尤仁德虽然不比女儿轻松一点，但他是冷静的，反握住女儿的手，说道：“医生说没事就没事的，你放心吧。”
尤灵不记得妈妈在重症监护室的两天时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混乱中只是感觉到有很多人：爸爸，姑姑，还有姑父，他们几乎都在医院里，同她一起等候妈妈苏醒。
还有景文杰也常来，婆婆也来过。秦雪梅在下班以后也来。
妈妈转入普通病房里时，尤灵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表姐，舅妈没事了，你别着急了。”秦雪梅的手扶在尤灵的肩膀上，低声安慰。顺便抬头看一眼她的爸爸妈妈。
秦雪梅害怕自己的爸爸妈妈来这里，但她相信这个时候尤灵不会把她和景文杰的事情说给爸爸妈妈，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候。再说了，姑姑病的这样厉害，尤灵不给她爸爸妈妈说一声是不对的。
尤仁德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对身边的人说道：“好了，大家都不用紧张了。”他抬眸看一眼妹妹和妹夫，“今天我们好好吃一顿安生饭。完了你俩也该回去了，你俩都来，家里没人怎么行呢。”
同样年老的妹妹看一眼哥哥，如释重负：“嫂子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哥哥，你不仅仅要照顾好嫂子，也要照顾好你自己呀。”
尤灵分明看到姑姑的眼里有亮晶晶的泪水，自己眼里的泪水差一点也掉出来。在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这个世界上唯有亲情是永远斩不断的，唯有亲情是至高无上的。
尤仁德的目光定定锁在妹妹脸上，他是男人，无法和女人一样，所有的情感都显示在表面。妹妹也老了，隐隐约约他看到她黑发间闪烁的白发。他们两年没有见面了，想想小时候她在他背上哭哭笑笑，恍然是另一个时空。他突然走过去，伸出手指在妹妹的发间轻轻拨了拨，才看到黑发里面更多的白发，妹妹……真的也老了。他强压心中的悲伤，轻轻笑笑：“雅贤，你怎么也这么多白头发了……”
爸爸的这个动作让尤灵好想哭，原来爸爸还有那样温柔的一面。
尤雅贤在哥哥面前一如当初的小姑娘，口气中却是沧桑：“哥哥，你说我多大了，能没有白头发？”
尤仁德略略思索，哦，妹妹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
“呵呵，大哥，都要奔六的人了，没有不老的。”秦雪梅的爸爸秦淮说道。
尤仁德突然伤感：“是啊，这一说我才彻底明白。我老了，你们也是。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回去以后你们两个都要照顾好自己。”他把目光转向秦雪梅。“雪梅这边你们就放心吧，她想在小灵那里做事就在，不想在的话，随便她想在新市做什么工作，我们都支持的。”
尤雅贤看一眼女儿，欣慰地笑着：“她在小灵这边，我们是最放心的。”转而对秦雪梅口气凝重地说道，“雪梅，你舅妈病成这个样子，需要你表姐照顾，你一定要好好的帮你表姐看着厂子，知道吗？”
秦雪梅忙点头，也是慎重说道：“妈，你放心吧，我知道。”
吃完饭，秦雪梅的爸爸妈妈有秦雪梅和尤灵送往车站。他们的家乡是遥远偏僻的山区，还没有火车，只能是先坐火车在倒车。
下了出租车，尤雅贤一手拉着秦雪梅一手拉着尤灵，满肚子话不知道怎么开口。
尤灵心中充斥着说不清的感觉。姑姑看她很亲她知道，姑姑看重她她也知道，不然怎么会把大学刚刚毕业的秦雪梅领到她面前呢？
“姑姑，雪梅当初选择学会计真的选对了，她人聪明又学的很好，你都放心好了。”尤灵想了许久说道。
“是吗？”尤雅贤看看侄女又看看女儿。
秦雪梅撒娇一般的抬头，很骄傲地说：“那当然，我喜欢这些。”
尤雅贤笑了：“那就好。”
尤灵也笑笑：“雪梅天分高，许多工作一看就懂了。我那边虽然说的是厂子，其实什么都算不上，雪梅在我那边也就是锻炼一下，什么时候想到大公司上班，我都支持。”
“雪梅刚刚从学校出来，那里知道天高地厚，小灵你无论如何都要管着她点，多教着她点。”秦淮说道。
尤灵苦笑：“姑父，我哪里比得上雪梅？她还是大学毕业生，我呢？我什么都不是。”
秦淮说道：“嗨，这个可不是。你虽然没有上过大学，但是你喜欢学习，比他们上了大学的学习的东西还多，这个我还不知道吗？你又是实际中做事的，不是纸上谈兵，我心里都明白。”他又叫秦雪梅，“雪梅，你别不认真，你表姐知道的多多了。你也要知道好歹，眼下你舅妈身体不好，你表姐肯定分心，厂子里的工作你多操心点，平时多帮你表姐做事，不能出错，知道吗？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想着什么到大公司小公司——想做事得先学会做人！”
秦雪梅认真说道：“爸，别说了，我都知道。”
尤灵看到了秦淮意味深长的目光，那些想要示意一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姑姑姑父对她是实心实意的，她都懂。就算秦雪梅有错，她除了包容还能怎样？
送走了人，尤灵和秦雪梅默默往回走。她们两个也是要分开走的，尤灵要回医院，秦雪梅回厂子。
身边的人和车辆熙熙融融，却无法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尴尬沉默，还是尤灵率先打破沉默，说道：“雪梅，姑姑姑父的心意我领了，你不用为了我委屈你自己。你具备到大公司挑战的能力，哪一天想出去试试，我支持你。”
秦雪梅突然大声：“表姐，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想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走的。舅妈的身体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好，是需要你照顾她的。厂子里有我在，虽然我起不了大作用，但有我看着，谁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会紧张几分。”
尤灵看着秦雪梅因为激动而发红的面容，说不出话来。
秦雪梅突然低了头，轻轻说道：“当然，表姐要赶我走……我无话可说。”
尤灵突然抓住秦雪梅的手，低低的，近乎哀求：“雪梅，以后你好好的，我不会赶你走。”
心里汹涌着热热的浪潮，秦雪梅忍不住潸然泪下：“表姐，是我对不起你，我……一定好好的……”
妈妈的手术非常成功，身体恢复的也非常好，尤灵终于露出了笑容。
昏天黑地的惶惶不安，不分昼夜的提心吊胆，每分每秒的痛苦熬煎，都不必说，都值得，因为再不必担心哪一个时间里妈妈就突然的离开他们，和他们永远阴阳相隔。当医生告诉她妈妈可以出院回家疗养的时候，尤灵躲在卫生间哭了个稀里哗啦。
再不用担心妈妈会死在医院，妈妈依旧在她身边，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高兴？
至关重要的问题解决了，其它一些事情陆陆续续走入尤灵的脑海，尽管这些事情和妈妈的身体比起来都不足为提，但也是需要她解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