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灵看着连接在妈妈手背上的输液管,吊瓶中的液体一滴滴滴到一个稍微膨大的塑料小瓶中,然后沿着细细的输液管流下来,再通过针头流到妈妈的身体里。她不知道妈妈有多疼痛难受,真想替妈妈承受这一切。不由的,尤灵一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我知道,他上班紧张他回去休息吧,我又没有做什么,不累的。”尤灵转而看着爸爸,“爸,你回去吧,出去打出租车很方便的,你回去休息。”
尤仁德的一张脸不由阴沉下来:“说你什么都不听!我这么大岁数了能有多少瞌睡?你回去。”
“是啊,灵儿,你小产还没满月呢,你身子弱。这里有你爸爸在就行……”张素娟不想说话,可是不说怎么可以?女儿也不听她的,让她难过。
“妈,我年轻我有什么事?要是累了我就和妈妈挤一张床上睡。”尤灵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到妈妈的病床上。
“回去吧,这里不用你。”
尤灵看一眼爸爸阴沉的脸色,只想哭。爸爸虽然是严厉了,但爸爸的心里都是她,她能理解。
“爸——”尤灵说道,“就算你让我回去了,我就能睡得着吗?还不如在这里看着妈妈心里踏实呢。”
女儿还是那么拗,尤仁德叹息,所有人都熬在这里也没用,他若不走女儿和妻子也不放心,与其几个人在这里僵持还不如早点离开,他慢慢地沉重地从椅子椅子上站起来,闷声说道:“一会儿你妈妈输完液了,你和她挤一下。”
“嗯。”尤灵对着爸爸的后背露出满意的神情,“你慢点爸,注意安全。”能让爸爸回去休息一下是最好的,尤灵觉得她终于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心里是窃窃的满足。
一直到午夜的十二点,护士才把输液器都收走,对张素娟说道:“这下没事了,好好休息一下,对明天的手术有好处。”
尤灵用感激的目光注视着护士:“谢谢您,我们知道了,谢谢。”
护士走了,张素娟对坐在床边的尤灵说道:“灵儿,你也躺下……”
尤灵起身:“妈,你小便吗?”
张素娟觉得小腹胀痛就要爆炸,只是输液不方便一直忍着,此时再也忍不住了,哪怕浑身痛得要死也是挣扎着起身:“嗯……”
尤灵忙按着妈妈躺下:“你起来做什么?医院有专用的方便器。”
帮助妈妈小便完了,把妈妈安置好,尤灵才轻轻躺在妈妈的身侧。妈妈虽然病重,但妈妈的体温温暖着她,令她感觉到安全和放松。
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亲情,尤灵突然觉得舍弃什么都不能舍弃亲情,她绝对不放弃给妈妈的治疗,哪怕再难,花再多的钱,她都在所不惜。
和妈妈躺在一起的她,摸索着,轻轻地抱住了妈妈的一只脚,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终究还是太累,尤灵朦胧睡去,一直到被小腹的肿胀憋醒。她细心听了听,是妈妈均匀的呼吸,知道刚才的药液中有助于睡眠的药物,妈妈睡着了,于是轻轻地慢慢地侧身下床。
来到卫生间,不巧里面有人,尤灵不想等着,径自下了一层楼。顺着楼梯的转角拐过去,看到休息椅上躺了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和爸爸的一模一样,尤灵不由细看,不是爸爸是谁呢?爸爸显然是累极困极了,睡的那样熟,发出轻微的鼾声。那样高大的男子,身体卷曲起来也好像一个无辜可怜的孩子。看着爸爸,胸口的酸涩喷涌而出,一下子弥漫笼罩了整个身体,尤灵再也忍不住轻轻哽咽出声。
她还以为爸爸回家了呢,原来爸爸没有,她也不知道爸爸有多少次偷偷从门上的玻璃窥看她们母女的动静,准备着一旦有需要就冲进去。爸爸还害怕她万一出来方便的时候发现了他,所以选择在另外一层楼的休息椅上休息。
爸爸……
尤灵迈步上台阶,腿脚酸软的几乎抬不起来。她就那样艰难的一边哽咽一边扶着墙壁上台阶。台阶上也有零星的人上来下去,那些目光有的冷漠有的怜惜,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安慰。这里是医院,进来的人哪一个不是心情沉重悲伤痛苦?轻描淡写的安慰类似于隔靴搔痒,还显得多此一举,不如给需要宣泄的人一个好的宣泄机会,也好让他们减轻一些压抑。
尤灵把她的衣服轻轻盖在爸爸身上,爸爸一无所知。
第二天的早上,尤仁德面无表情走进来。张素娟正好醒着,因为要手术,医生吩咐不能吃饭不能喝水,她就那样半躺半坐着,看到尤仁德胳膊上的衣服,疑惑道:“灵儿这件衣服怎么你拿着了?”
“我上次回家忘在咱家了,是我让爸爸帮我拿过来。”尤灵急忙说,微转头给爸爸使了一个眼色。
今天妈妈要手术,一定要让妈妈没有丝毫心理负担,情绪好治疗效果会更佳,她希望妈妈平安。她要把所有的担心恐惧压下去,给一家人带来轻松的感觉。
张素娟哦了一声,今天要手术,她也紧张也担心,可她不想把她的情绪传给亲人,所以故作轻松微笑看着丈夫:“昨晚休息的好吗?”她以为他是回家了。
“挺好,有小灵在医院陪着你,我放心。你……感觉怎么样?”夫妻半生,尤仁德明白妻子强压痛苦安慰他们,他的心头愈发沉重,他也只好忍着不动声色看着妻子。
张素娟微微点头:“好多了。”
张素娟被推进手术室的时间不长,杨艳和景文杰一起来了。景文杰带着妈妈看到病房里空无一人,知道是进了手术室,竟自寻找过来。
景文杰最先看到尤灵和尤仁德坐在休息椅,用手一指,对妈妈说:“在那里。”
杨艳也已经看到,再一次小声嘱咐儿子:“有点眼色,说话注意分寸。”
景文杰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我又不是傻子。”
杨艳看一眼儿子,无声地叹气。
尤灵一颗心提着,无数次跑到手术室的玻璃门前,狂躁的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欲哭无泪。唯一的,她只能祈求上天保佑妈妈平安,保佑……
尤仁德心情沉重地把女儿揪回来,用严厉的目光制止着女儿,强逼女儿坐在休息椅上。
尤灵看看爸爸,终于忍不住流出眼泪,好久才平复了一点。她也不想过于担心激动,那样的话,爸爸也会更难过。
不知道待了多久,听到面前有脚步声,尤灵抬起来了头,看到是杨艳,慢慢起身道:“妈,你怎么来了。”她让杨艳坐在了椅子上。
尤仁德对杨艳笑笑,点头道:“辛苦你了,有事会给你们打电话的,不用麻烦着跑来。”
杨艳忧郁地叹一声:“不用客气的呀,我们没什么。”她转向了尤仁德,“你也不用太着急,亲家母命大福大,不会有事的。”
尤仁德苦笑:“也许吧,但愿都没事。”
景文杰看一眼手术室那边,问道:“几点进去的?”
不想在别人面前和景文杰别扭,尤灵回答:“刚刚。”
“多少人在这里也是白白耗着不管用,你去上班好了,别太耽误工作。说了有事在给你打电话的,你又来了。”尤仁德对景文杰说。
他当然希望景文杰能在这里陪着他们,一婿半子,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尤其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尤仁德嘴上这么说,看到景文杰又来心里还是高兴的。
景文杰没有理解岳父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去上班不对,于是说道:“我没事。手术需要多少时间?”
尤仁德摇头:“这个谁知道啊,医生也说不准。”
“只要治好病,手术时间长就长点短就短点,我们不着急,总会好的。”杨艳忙安慰。
无论说话还是不说话,等待的时候都是焦急和难过。时间几乎停滞不前,尤灵总是不自觉地走往手术室门口,但是手术室的门紧紧闭着。
里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尤灵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她无法想象妈妈的肚子被划开,五脏六腑裸露着,鲜血淋漓,一群人围着,在鲜血淋漓中动作……只要想想她就痛的要死。
那个人是妈妈,尤灵祈祷着能快点,再快点……她想妈妈了。
景文杰不想跟着尤灵来回跑,累,不停地折腾有什么用?不就是白白让自己累罢了。他想坐在那里好好休息一下,可尤灵走来走去的,妈妈又不停地使眼色让他跟着尤灵,景文杰实在难以忍受,他想制止尤灵,又不敢。
说不清是第几次站在手术室的门口,景文杰实在忍不住了:“小灵,你能不能别跑了,里面不让进,你跑来跑去不管用的。”如果不是在医院,他会直接说出你别烦了,说服是他最客气的说法,也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尤灵这才意识到她的身边还有景文杰跟着,回头道:“不用你管我,别跟着我。”
景文杰想说你以为我想管你?忍了忍这句话没有出口,说道:“我知道你着急,可是谁不着急呀?你这样只能让别人跟着着急。”
尤灵不想反驳景文杰,她的行为于事无补,只能更添旁人心烦,她知道。可是她怎么忍得住?扭头看一眼爸爸,只怕她如此更让爸爸担心着急罢了,于是默默地返回去。
景文杰突然说道:“唉,要是有你哥哥在,你也不用这样子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