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花落满墨尔本的整个街头,举目望去,银装素裹。
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地上,寒风凛冽。
忽觉后背崩散雪花。
夏沁回头,几个白肤蓝眸的小男孩包裹在笨重的外套里,挥挥手中的雪团,满脸嘚瑟。
真的是……
俯身揉了一个雪团,故意朝那头挥了挥,没扔。
小男孩们吓得一躲,识破是陷阱后,又开始攻击她。
夏沁也扔了几个雪团过去,许是压抑太久了,转移注意力的发泄的确不错。
天际再次落下雪花时,她顿住了,正确来说,是怔怔不动。
那个本该在赤道令一端的人,此刻站在距她两百米的地方,栗子色的头发遮挡眼帘,五官俊秀,身影玉立。
玩闹的小孩不理解两人的停顿,扔了几下雪团后也没得到回应,讪讪然走了。
小孩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还不过来?”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她瞬间泪目。
踏着白雪,踩着岁月,越过朝夕,紧紧相拥。
从玄关往前探,满地狼藉。
黑色大衣卷着鞋架落地,橘红色的羽绒服紧随其后,墙上的油画因两人伸手脱衣的动作而打落,房门虚掩,余光向内探寻,工装裤、加绒袜裤绞成团,再前移,橘红色的内衣内裤缠着灰色的四角裤,杂乱无章。
画面上移,白色的双人床榻上,精瘦的腰身外露,腹部下方盖着白色的羽绒被,越过他的坎肩,臂弯下的俏丽容颜呼吸浅浅,锁骨往下,草莓印多不胜数。
厚重的窗帘下,看不清男子的俯下的神情,只是指腹划过女子的长发时,带着别样的柔情似水。
今日这般时光,竟令他生出前世今生之感。
七年前,她的一颦一笑依旧淌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沉淀……
“夏老师……”
夏沁抬起头,长发顺着锁骨滑落,张恺忍不住吞咽了好几下口水。
“有什么事吗,张恺同学?”
声音轻轻柔柔,像春天拂过的风,沁人心脾。
“我觉得……我能够胜任学习委员这个岗位……”
夏沁眉眼一笑,鼓励他继续。
“……我现在的成绩虽然不能跟宿风相比,可我的性格都是爽朗直率有问必答的,在帮助同学的同时,又可以提升自己掌握知识的能力……”张恺越说越有勇气,目光诚挚,“所以夏老师,请给我一次机会。”
夏沁依然眉眼弯弯,过了半分钟,没拒绝也没答应,而是另辟蹊径——
“张恺同学是林市本地人?”
“是……是的。”
“林市比较出名的小吃是什么?”
“臭豆腐,麻辣烫,糖油粑粑,大腊肠……”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得空可以带老师去尝一尝吗?”
“啊?”张恺一脸震惊。
“不愿意吗?”
“不不不……愿意愿意愿意!”点头如捣蒜。
从办公室出来,张恺歪着头,浅浅的眸子痴痴又晃悠,压根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了。
“夏老师,我跟你说,咱们林市虽说是几年前才通了地铁,经济水平也是逐年攀升。”
“夏老师,我跟你说,林市最不缺的就是臭豆腐,可是正宗的只有那么几家,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
“夏老师,我跟你说,糖油粑粑原本不叫糖油粑粑,它的本名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可是它的味道和口感可是一等一的好吃。”
……
夏沁微笑看着这个带她走街串巷觅吃食的学生,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
当年,那个人也曾这么牵着她,一身校服的两人一家一家的吃,直到肚皮撑破为止。
随后又带着从未乘坐过公交车的她绕了那个城市一整圈,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两人十指紧扣,躲在树下接吻……
一个小碗盒递到她跟前:“夏老师,尝尝看。”
夏沁接过,用竹签插了一块黑不溜秋的豆腐,油脂辣味在口腔迸裂,正如张恺所言,余味悠长。
隔着氤氲水汽,门面灯下的白皙容颜震得张恺老半天没回过神来。
此后,像是形成了默契,一到放假时间,张恺很习惯性推掉所有狐朋狗友的刷级游戏,在两人第一次约好的桥边见面,紧接着就开启了美食之旅。
“张恺同学。”
路灯照射下两人并肩的稀薄影子。
张恺望过去,一米七的个头,在一米六的夏沁身旁,仍旧显得偏矮。
“这些天,谢谢你。”
对于夏沁的落落大方,张恺稍显局促,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不用客气的,举手之劳而已。”
夏沁笑笑,话锋一转:“你的性格和能力,我了解了,不过我相信,你的成绩,可以更好。”
首尾不相接的一句话,张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了,回去吧。”
张恺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上桥走了。
夏沁收回视线,心越发沉了。
潺潺的流水逐渐远去,提着包,走进其中一栋公寓楼。
你有没有过刹那惊容?你有没有有过欣喜若狂?你有没有看过一现昙花?
如果有,那么你就会明白此刻立在树影下那个瘦削的身躯对她来说,有多么凝噎震撼。
“嘿,张恺,赶紧说说最近有啥八卦。”
“没有。”
“别这样,说了兄弟我请你撸串。”
“滚!”
那人骂骂咧咧滚了。
张恺掏出一个本子,随意翻开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半晌,又合上。
自从那晚后,夏老师就再也没有跟他一起去觅小吃。
再次惆怅叹口气,琢磨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敏感的人总会对某个字眼或者声音特别在意,比如现在——
“你刚刚说什么?”
张恺捏住戴琴的肩呷,眼珠子瞪得圆润。
戴琴喊痛,蒋娥忙过来掰开他:“夏老师今天辞职……”
‘了’字没出口,风中徒留凌乱的空气。
“夏老师——”
张恺追上那道亚麻长裙的身影,气喘吁吁。
夏沁一如既往噙着笑,没等他开口,自己先说:“好好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期待你的未来有更好的发展。”
短短的十几秒时间,定格了他一整个青春。
指针快速摆动,再一晃,他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说曹操曹操到,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夏沁,你的学姐,国际知名设计师,张恺,我的得意门生。”他的导师骄傲介绍。
明晃晃的光线从办公室的落地窗射进来,五年前的秀颜依旧白而动人。
她伸出手,蜜色嘴唇弯弯:“好久不见。”
他回握:“嗯,夏老师。”
橘色的连衣裙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配上七公分的高跟鞋,立在已然一米八七的他身旁,如此娇小。
“以前就听说这栋大楼高耸入云,没想到由上往下看,还真让人生畏。”
对面的人喝了口水:“你以前没来过?”
夏沁拨弄几下咖啡,言简意赅:“设计累,没时间。”
张恺敛目,没再说话。
“打扰了,这是二位的牛排,请慢用。”
夏沁礼貌道谢,余光朝他一视,随即敛回。
曾经那个活跃好动的学生,此刻沉稳内敛得不像话。
一桌两宽,独留刀叉与餐盘的摩挲声。
“你今年二十八了。”
夏沁愣了下,搁下餐具笑着反驳:“我才二十七岁零七个月!”
没办法,女人一旦突了二十五,往上的时间都是掰开日月而算。
张恺蓦地一笑,单手捂住敞开的外套,起身交换两人的餐盘。
夏沁怔怔看着,他递过来的牛排切得整整齐齐,至于她的……
脸色不自觉一红,真是枉费从小到大的礼仪培训。
看在他绅士风度的份上,她主动开口:“听老师说,你两年前就自己创业了?”
“嗯。”
“现在在读研?”
“嗯。”
“读研方向怎么会选择设计?”
沉默寡言之人终于舍得抬头看她一眼,明明餐厅内温度适中,她却觉得鸡皮疙瘩绽起。
“前面靠边停就行。”
边说边解开安全带。
张恺转了下方向盘,停靠到一棵树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
夏沁侧目一笑,得体道谢。
心里却在腹诽,岁月真是够能摧残人性的,曾经的灿烂的大白牙摇身一变成了雷打不动的扑克脸。
静默半晌,见他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她讪讪然,提着包准备下车。
‘吧嗒’一声,夏沁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凸起的车门按键动了下,然后落锁。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呢?”
啊?
夏沁愕然,身体仿佛被点了穴,丝毫无法动弹。
他这是……回答先前在餐厅的那个问题?
她发现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下意识摆手逃避:“呵呵,这个笑话有点冷……”
换来他掷地有声的回复:“我没有开玩笑。”
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拒绝:“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学生……”
“可我喜欢你!”
“常言道,人生之路,忌一棵树上吊死……”
“那你呢?”
“什么?”
张恺从口袋掏出一盒万宝路,打火机摩擦两声,烟雾弥漫整个车厢。
夏沁不适咳嗽了几声,一把夺走半燃的香烟,蹙眉教导:“小小年纪,学人家抽什么烟?”
忽暗的月色下,她似乎看到他在笑。只是那个笑容,神色复杂情绪难辨。
过了很久,他歪头看着她,轻声唤她:“夏老师……”
“嗯?”夏沁脑袋一伸。
后脑勺倏然被按住,干燥的唇随即盖下。
趁她错愕之际,微凉的舌尖往里一探,口腔瞬间充斥呛人的烟味。
总算反应过来的夏沁拧眉下唇一咬,在‘嘶’声中,使尽全力推开他。
抬手不停揉擦唇部,又气又恼,更多的是愤慨,他怎么可以……
越想越堵心,扬手欲赏他一巴掌,半路被截住。
“快刀斩乱麻讲究的是速度,对反射弧长的人来说,的确很吃亏。”
“……”
耍流氓的人,还振振有词?!
忽觉手腕被拽,她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几厘米的距离,大眼瞪小眼。
“夏沁,别等了好不好?”
如果不是两人靠近的距离,她可能无法相信,深如寒潭的眸子里,浮动着巨大的悲戚。
“你……”
“好不好?”
一个大男人,抽烟抽醉了?竟然向她撒娇?
眼帘动了两下,她轻声道:“开车门。”
居高临下的男人俯睨许久,久到她都感觉整个身体麻木了。 桎梏的手腕一松,车门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