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1632年)的春天不期而至,又加上贤妃(原庄嫔,1632年初大封时晋为贤妃,朱舜水之妹)、淑妃(原柔昭仪,1632年初大封时晋为淑妃,何如宠之女)生产在即,庄妃(原端昭仪,1632年初大封时晋为庄妃,徐光启之女)、袁贵妃也有孕在身,后宫喜事连连,开枝散叶乃是皇家大喜的事情,就连卧病的刘太妃近来也有逐渐大好的迹象,崇祯自然喜不自胜。
一月十九日,崇祯照例在中和殿与随侍大臣议事,崇祯便问:朕闻崔少卿(崔景荣,太仆少卿)年前病故,接替的张太仆(张春)又身染重疾,这太仆寺掌礼仪祭祀,为何接连两任少卿不吉?莫非有何预兆?
方以智便出列道:启禀陛下,生老病死,乃自然之规,并非有何预兆,不过凑巧而已。郭之奇便道:自古天人合一,天人感应,圣人不疑也,阴阳和合,乃生万物,小至麻雀,大至天地,无不相互感应,方大人如何说是巧合?若是巧合,为何偏偏太仆寺?太仆寺掌国家祭祀大殿一应筹备之物,乃致敬上天之要处,接连两任太仆少卿有事,怕是上天示警于陛下也。
崇祯便问:郭爱卿说说,将应何事?郭之奇便道:陛下,根据祖制,祭祀有大、中、小三祭,其中,大祀包括朝日、夕月、圜丘、方泽、宗庙、社稷、先农;中祀包括风云、雷雨、岳镇、太岁、星辰、海渎、山川、先师、旗纛、历代帝王、司中、司命、司民、司禄、寿星;此外还有祭祀其他诸神的小祀,每年大祀十三次,中祀二十五次,小祀八次。自陛下登基以来,废除小祀和中祀,将大祀次数减为四次,想来怕是惹怒上天,以为警示耳,臣以为当恢复十三次大祀,以示对上天的敬畏。
方以智忙道:祭祀一事,乃表对上天赐以谷物、风雨,对祖宗建国立命开宗的感激,又可振奋民心而已,一年四次足以,若恢复祖制,实在是劳民伤财、耗费时间,试问若果有神仙,那历朝历代的皇帝莫不敬畏,为何亦不免亡国?可见国家兴衰不在上天,而在人也。故文定公曾对下官说,欧罗巴人早已知道地球乃是圆形,并非咱们所见的平行,欧罗巴有名加拉略(伽利略)者,研究出一物,名望远镜,可观测极为遥远之物,格物部托来往传教士才勾得此物,果不其然,才知上天之外,唯有日月星辰,其余便是一片虚无,并无天帝神仙。
崇祯便好奇道:哦?这加拉略果神人也,只是难得一见也,着实可惜。方以智便道:陛下,这加拉略著作颇丰,笔录编译司多翻译此人书籍,想来还在世的。崇祯便问郭之奇,郭之奇脸色涨的通红道:想来,想来是在世的,还待臣,臣回去细察之,此时不敢妄言。崇祯便笑道:无妨,无妨,想来即便在世,这欧罗巴离我朝路途遥远,也难得一见矣,中和殿议事只为搜罗趣事而已,郭爱卿不必当真,只为一笑耳,不过郭爱卿所言亦是一片忠心,如今国力强盛,一年四次大祀确实少了点,那便传旨,除了四次大祀,可在春分节和中元节各增加一次大祀,郭爱卿以为如何?郭之奇忙道:陛下从善如流,令臣佩服。
许士扬又道:方才听方大人言欧罗巴之事,臣倒是想起几件琐事来,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崇祯便道:爱卿说来听听。许士扬便笑道:前几日,格物院院士龙华民、熊三拔刚从欧罗巴回朝,臣前去探望,两人说起欧罗巴有一国名法兰西,去年新流行了一种叫报纸的东西,就是将一些趣闻和启事写在上边,五花八门,包罗万象,然后印刷出售,很得百姓的喜爱。杨寰便道:想来这些小地方也是没有见过什么市面的,这些许小钱也放在心上,再说,这也不算什么趣闻,这不就是跟邸报差不多吗。许士扬笑道:杨大人所言极是,不过咱们的邸报只给官员看,而且不收费,他们的报纸却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只是需要花极少的钱购买而已。
崇祯便道:着实有趣,不知本朝可否实行?王承恩便道:只怕难,想来那法兰西不过弹丸之地,这报纸印出来,只怕不太费运输成本的,我大明朝沃野万里,若在京城印运至应天,只怕购买的钱还不如来回车费贵。
秦熙便道:王老公说的有道理,不过臣倒是以为不妨试一试,如今新政频出,一及颁布天下,老百姓多数很茫然,不知其中关窍,倘若有这样的东西,可以在上边深入解读分析各项新政,岂不是两全其美?崇祯便道:此计甚好,如此一来,新政的解释权那不再被那些士子垄断,那此事便交笔录编译司发行局具体办理。郭之奇忙应了是。
崇祯又问:许爱卿的新鲜事果然新鲜,而且颇为实用,不知还有什么趣闻?许士扬便道:两位院士还道,欧罗巴最大的帝国罗马帝国攻占了汉萨国(汉萨同盟)的都城,竟然大肆屠杀百姓两万多人,几乎屠杀殆尽(指的是1631年5月20日,神圣罗马帝国军队攻克马格德堡,并对新教居民进行了残酷的大屠杀。)。方以智便道:听说两位院士还向罗马帝国皇帝写了抗议信,可是此事?许士扬道:正是,想来这蛮夷之人不懂教化,才做出此等卑劣之事。袁韬便道:也不尽然,这战场上的事,杀的兴起,自然是顾不得这些的。许士扬便撇了撇嘴,又冲袁韬笑了笑,没有说话。
众人正自说着,一名内监司太监匆匆跑来,对王承恩耳语了几句,王承恩不由的脸色一变忙对崇祯说:陛下,詹事府谕德局通事舍人杨大人和翰林院府司学士王大人在通天殿打起来了!
真可谓一语说的满堂惊,崇祯也道:岂有此理,如何敢在宫内放肆,待朕去看看。说罢便起身,一行人浩浩荡荡便离了中和殿,往通天殿而去。
进了通天殿,只见殿内乱作一团,刘若宰(翰林院府司郎中)、曹心明(府司编撰)拉着王初(府司学士,王绍徽之子),王初朝服被撕破,鼻子还流着血,侯恂(陕甘宁三边布政使)、钱龙锡(都察院御史台左都御史)则拉着杨山梓(詹事府谕德局通事舍人,杨嗣昌次子),杨山梓气愤不已,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要上前打王初,徐尔觉(翰林院府司待诏,徐光启次孙)、薛所蕴(通政使司外廷局经历)、冯之图(笔录编译司录档局侍书)等在一旁劝架的劝架,阻拦的阻拦。
崇祯面色铁青的进了殿,王承恩喊道:陛下驾到!众人这才停了手,跪在一旁,崇祯坐在主座上道:这通天殿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放肆。然后又看着王初和杨山梓道:你们也都是功臣之后,王绍徽就是这么管教儿子的吗!说完也瞪了杨山梓一眼。
王初忙带着哭腔道:陛下明察,臣着实冤枉!崇祯便对侯恂道:侯爱卿,你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又是历代书香门第,积年官宦世家,如何也来趟这浑水,今日这是为何?说完又对王承恩说:给侯大人赐座。
其他人仍是跪在地上,侯恂哆哆嗦嗦起身落了座道:启禀陛下,本也无甚大事,因着去年文定公辞世,松江港府知府上了折子,请求批准在上海县为文定公修建祠堂,翰林院批了,丁总督(丁启睿)和汪巡抚(汪乔年)一合计,故文正公亦是为国捐躯,又劳陛下亲下谥号,又念及与文正公多年的旧交,便以陕甘宁三边巡抚的名义上表,请求在陕甘宁三边也为文正公修建祠堂,不想翰林院却驳回不准,按规定,三边巡抚衙门当派人与翰林院协商,又按规定请了御史台、通政使司、笔录编译司诸位大人,臣受汪巡抚所托前来与翰林院协商,臣又想着,此事毕竟牵扯文正公,这才叫了杨山梓一起,不想与王大人三言两语不合,竟动起手来,实在是老臣的罪过。
崇祯便道:拿过奏折来。王承恩忙将奏折接过来,崇祯打开来看到翰林院府司的蓝批,上边道:文正公虽为国捐躯,但却是因一时疏忽,导致鞑子犯京,失陛下所望,功过相抵,不允建祠,此为一,二来,文正公祖籍两湖,为何不见两湖总督府衙门和巡抚衙门来报?不劳三边总督府衙门和巡抚衙门费心矣,此为二。三边巡抚衙门回复道:鞑子犯京,如何是文正公一人之失哉,此大不公也!又因自杨鹤公起,便任三边总督,文正公不但曾任此职,又在三边剿匪多年,又提剿匪“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与三边有大功,与祖籍何干!
崇祯看后也犯了难,翰林院驳的不能说没理,但三边巡抚衙门说的也有道理,这时,杨山梓道:陛下明察,如何文定公建的祠堂,家父便建不得祠堂,只因这些小人,见家父去世,我兄长不在要职,臣亦年幼不更事,眼见的我杨家没落,便要落井下石,踩上几脚罢了!说着还瞟了徐尔觉几眼,徐尔觉正要申辩几句,方以智便不动声色的轻轻踢了他一脚,徐尔觉心领神会,只是一味低头跪着,没有起身申辩。
侯恂眼见的崇祯脸色不好,便对杨山梓道:放肆!文定公兴格物之学,于国有不世之功,你如何敢随便置喙,若非看在尔祖、尔父的功劳上,老臣定要起身,给你几脚,看你还敢放肆不了!然后又起身对崇祯道:陛下,必要重重治罪,才好让功臣家之后都起敬畏之心,不敢放肆才好。
崇祯如何不知道侯恂这是说的反话,怎么还好惩处杨山梓,便道:若不是侯爱卿的面子,朕必要治你大不敬之罪!不过念你祖宗的功劳罢了,想来杨鹤、杨嗣昌一生为国征战,剿乱平治,虽有小过,但是对三边百姓来说,却是有恩无过,便是对朝廷社稷,也有所裨益,当的三边百姓的香火,那便传旨,准在宁夏市建祠。
杨山梓忙叩头谢恩,崇祯又道:三边连年匪乱、旱涝,土地又贫瘠,如今温饱亦尚未解决,还要防着北边的鞑靼,实在是苦不堪言,须得将精力放在生产发展上,其他地方便不要兴建了,想来杨嗣昌也不忍见为了给他建祠堂,而劳民伤财的。说完便将奏折交给秦熙说:依例改批录档吧。
侯恂也忙起身道:陛下真圣明天子也。崇祯苦笑道:告诉汪乔年,此等小事何必劳动老臣,下不为例便是。侯恂笑道:也不干巡抚大人的事,老臣亦是想着当年,与文弱(杨嗣昌,字文弱)一同遭魏贼排挤,一同被贬斥的交情,自告奋勇而来,不想如今却是阴阳两隔,岂不令人唏嘘。
眼看着风平浪静,王初却道:陛下,难道臣就白白挨了打?崇祯道:朕如之奈何,文臣武斗,乃我朝惯例,爱卿不过鼻子流血,想当年景泰帝之时,马顺、毛贵和王长随在太和殿大堂上,当着景泰帝的面被群臣活活打死,景泰帝是如何处置群臣的?你呀,回去好好跟你父亲学学。说罢便起身离去了,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王初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