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道:刚刚圣旨下来了,要各地督抚及四品以上官员轮流进京面圣述职,以行考成大法,本督怕是不能继续对几位提供帮助了,不过好在本督业已打点好一切,今日便送几位去往卢将军处,这里有一封信,顾大人或可先行拜会天策军参将白广恩,几位好自为之吧。说完便一拱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顾君恩,然后又侧了侧身子凑到顾君恩耳边道:据我所知,皇上未曾有任何旨意给卢将军。说完又立直了身子,轻轻拍了拍顾君恩的肩膀,叹了口气走了。
当下便有管家打点一切,又出钱雇了铁轨马车的专门驿车,三人上了车,驾车人挥动长鞭,四匹高头大马拉着车在铁轨上飞驰而去,车内布置豪华,亦没有任何颠簸之感,陈启龙和胡士昌昏昏欲睡,唯有顾君恩思虑万千,顾君恩心想:皇上明知道卢象升反对议和,却仍要派我前来,又没有旨意给卢象升,这明白着是考验我的能力,以我的背景,若是连这点能力都没有,恐怕回去等着我的就是锦衣卫的诏狱,只怕下场也未必有魏光绪他们好,若是我办好了这事,皇上才能放心重用与我,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包括洪承畴的所作所为,只怕也都是皇上一手安排的。想到这里,顾君恩看了看陈启龙和胡士昌,又想到:或许这两位随行的,也未必不是皇上的心腹耳目,好个皇帝,好个皇帝。想到这些,顾君恩又暗自琢磨道:洪承畴提到的白广恩,或许是解决这个难题的突破口,看来皇上也不单纯是为了考验我的,也确实想要与鞑子议和,否则又何必让洪承畴提醒与我?既然皇上也想办成这事,那就好办了。当下不免心中有了一些计较。
不消半日,马车停在了辽中驿站,三人下了车,胡士昌看见这辽中驿站,不由感叹道:这辽中收服不过年余,驿站便修筑齐整,甚为壮观,足见我朝财力日盛,吾皇圣明无他啊。陈启龙道:这是自然,如今察哈尔、东蒙诸部尽在我朝辖下,将来外科尔沁、鄂尔多斯,甚至鞑靼、外喀尔喀七部的归顺就在眼前耳。
顾君恩并不言语,若有所思的出了驿站,外边是一个热闹的小镇,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陈启龙便道:顾大人,咱们要先去哪里?是不是先去拜见白广恩将军?顾君恩道:不急,不急,咱们初来乍到,先打听一下才是。于是便找了一家小摊坐下,随便要了点吃的,又细细听周围的人聊天,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坐在旁边的一位大汉,约莫三十四岁的样子正好吃完了,要结账,便叫小二过来,这大汉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小二,小二紧皱眉头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如今咱们不认这铜钱,要么纸币,要么银票,要不您给换换?说着就把那铜钱还给了大汉,大汉一时蒙了,嚷嚷道:怎地?我不过山里待个七八年,山外边就不行铜货了?莫不是你小子戏耍与我?说着举起拳头就要打小二,小二当即便叫嚷道:吃饭不给钱,还要打人了,不得了了啊!
他一嚷嚷,当即呼啦啦不知道从哪里围过来几个兵丁,其中一个道:谁敢在辽中地界作死!不知道咱们卢将军的军法吗!那大汉一看来了兵勇,立即怂了下来,松开小二,谄笑道:谁待作死,不能,不能,不过戏耍一下,戏耍一下。那店老板也不想惹这些麻烦,便好言相劝,将那兵勇劝走,小二便叉着腰看着大汉道:你待如何?那大汉讪讪道:这个,小哥,你且宽限我几日,等我找到我兄弟,莫说你这几元钱,便是立时送你一个摊子也未可知。小二嘲笑道:客官,不是小的看不起您,您还能有这样了不得的兄弟呢?
大汉见被嘲笑,当即道:怎的?你莫瞧不起人,我兄弟说出来吓死你们,便是你们这里的参将白将军,我们可是打小活泥巴的交情,听说他在这里得了意,我才来投奔与他。店老板便道:白将军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人人都说他老人家的弟兄,那我这买卖就别做了,你也别说认识,但凡你能说出白将军大名,我便信你。
那大汉便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们那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哪里有什么名啊号的,我只知道我们过去混叫他混天猴。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店老板也笑着摇了摇头,大汉赶忙解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们笑什么。小二笑着说:行了,别啰嗦了,一共三元,没有钱,那我就叫人,关你进大牢里。
这边正僵持这,顾君恩忙起身道:不过区区三元,我来替这位壮士付了,如何?说着从怀里掏出五元纸币,递给了小二道:多的不必找补了,算是给你的谢钱。小二虽不知道谢的什么,但是平白得了两元,岂有不高兴的,当下接了钱,千恩万谢一番。
那大汉见解了围,便拱手道:多谢几位帮忙,等我寻到我兄弟,一定多多酬谢。顾君恩便也拱手道:好说,好说,还未知壮士尊姓大名。那大汉道:我叫马科,跟混天...呃,不是,是白将军,跟白将军打小的弟兄。顾君恩便笑道:可是巧了,我们也是找白将军的,不知可否同行?马科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你们也算我的恩人了,只是我也是两眼一抹黑,不知从何处找呢。顾君恩便道:既然白将军身在军中,自然是从军中寻起了。马科一拍脑袋道:是啊,我真是笨啊。然后又叫过小二问道:我且问你,咱们这军营怎么去?小二道:你是问哪个军营?马科道:你莫戏耍老子,军营便是军营,如何还有几个?小二道:这您可是冤枉小的了,咱们辽中如今有戍卫军的军营,有天策军的大营,您是要找哪个?
顾君恩忙道:是天策军大营。小二才道:哦,自此东去五里,有一分叉口,往北是辽中城,往南在行四五里,便是天策军大营,不过听说最近天策军要东去长胜堡,如今还在不在那边,我也就不知道了,你们要去赶快去,万一去的晚了,大军开拔可就找不到了。
当即顾君恩、马科等人便辞了小二,往东南方向而来,在路上,顾君恩小声对马科道:方才听你说混天猴什么的,我仿佛隐约记得,当年平凉有一个响当当的大王,就是叫这个名字,不知...马科不由得变了脸色道:你,你是什么人?莫不是要害我兄弟?我兄弟如今可是朝廷的人,你莫要攀诬。顾君恩见他这个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便笑道:既然不是,那想必是我记错了。
几人到了天策军大营,果然见里边正打点行囊,准备开拔,把守军营的士兵喝住众人道:什么人!马科便上前道:小的是白将军的同乡,专门来投奔的。士兵上下打量道:你叫什么!我好给你通秉一声。
陈启龙没等马科说话,便上前偷偷塞了什么东西到那士兵手上,那士兵“啪”的将那东西扔到地上,原来竟然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那士兵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策军大营,我大明朝头一号、响当当的野战军,你当这里是什么猪狗毷氉的腌臜地方呢,要不是看在白将军面子上,定要乱棍打出去!
陈启龙吓的忙后退了几步,胡士昌赶忙把他往后扯了扯,马科急忙说:我这兄弟原是地方上的皂吏,平日里惯是知道登门入户的难处,不知道大人是铁骨的汉子,还请不要怪罪,我这一路上来都听得天策军军纪严明,不似之前的官军,今日一见,果然是鼎鼎大名,小的叫马科,你就说是马老三,白将军自然就知道了。
那士兵这才气呼呼的进去通传了,不多时,士兵回来了,带他们四人进了一个营帐,只见一个黑脸将军坐在上头,马科见了小心翼翼的道:白,白将军?那黑脸将军猛一抬头,笑着骂道:你个狗养的老三,多少年不见了,可还好!说着便忙从座上下来,狠狠拍打马科的肩膀,马科这才大声道:白混子!得有七八年不见了,当年...白广恩止住马科,颇有些警惕的看着顾君恩几人道:本将如今名广恩,不知这几位?马科忙道:广恩,广恩,这名字好听,好听。说着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白广恩便将马科拉到自己一边道:我这兄弟自来憨憨傻傻,没什么心眼,几位攀扯上我这兄弟来见本将,可有什么缘故?
顾君恩便笑着上前,打了一个手势道:秀才见过白将军。白广恩见了那手势,又听秀才两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遣去侍卫,拱手道:敢问可是当年高闯王那边的秀才?顾君恩道:正是在下,将军不必惊慌,我如今同将军一样,是朝廷的人。
白广恩这才放下心来道:当年我一时鲁莽,拉人头上山,落草为寇,幸得洪督不弃,将我说降,才有幸为朝廷效力,既然为朝廷效力,自然不敢有二心。顾君恩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也是刚从总督大人那边过来,总督大人还有一封亲笔信交给将军。说着,将洪承畴的信递给白广恩,白广恩看罢信,方才大喜道:既然有洪督的信,那便是白某的贵客,来人啊,在后帐摆酒,款待贵客。
士兵们赶忙在后帐置备酒宴,白广恩请众人落座,便举杯道:军中没有那么多讲究,酒菜也没有外边丰盛,得罪之处,还望顾兄、陈兄、胡兄海涵,我当满饮此杯。说完便一口将酒干了,顾君恩等也把酒喝了,白广恩又端起一杯酒道:这杯是为了感谢几位,将我这兄弟带来。说着又喝了一杯,如是再三,顾君恩便止住白广恩道:白将军,我等奉皇命而来,总督大人信里也说的明白,不知道白将军可有主意?
白广恩道:不瞒几位,这事怕是难啊,几位可知道如今大军将往那里开拔?顾君恩道:听说要去长胜堡?白广恩道:正是,几位又知道这长胜堡是什么地方?顾君恩等摇了摇头,白广恩道:这长胜堡离辽中城一百余里,在往东几十里便是鞑子的所在。顾君恩大吃一惊道:这是,这是,卢将军可是奉了圣旨?
白广恩苦笑道:自然是没有圣旨,不过卢将军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拿下沈阳,皇上自然不会怪罪,还说上次北伐,无功而返,实在是奇耻大辱,如今皇上又派你们来与鞑子议和,卢将军如何肯就范。陈启龙起身道:若如今打起仗了,才有君命不受,现在皇上并未有旨,卢象升这是矫诏,形同谋逆!白广恩先是瞪了陈启龙一眼,陈启龙并未惧怕,而是与他对视,白广恩苦笑着摇摇头说:陈大人看来是不了解卢将军啊,想当年先帝在时,鞑子猖獗,屡次犯边,众将皆不敢战,先帝便曾遣兵部右侍郎兼三边总督杨鹤和内监高起潜与鞑子暗中议和,卢将军得知后,跺着脚感慨说:我蒙受国家的大恩,只是恨这下要死而不得其所了,假如这一回有万分之一的不幸,我宁愿捐躯断头,以身殉国。并亲赴京城面见先帝,先帝向他询问方略,卢将军回答说:我主张开战。先帝脸色大变,好久才说:招抚只是朝臣们的意见,希望你出去和杨鹤、高起潜再商量商量。卢将军出去跟他们俩讨论,意见不一致,听说都拍了桌子。结果卢将军说:和议是朝臣们的意见,皇上抗战的决心是很坚定的。于是下定决心考虑作战。先帝无奈,只好决定让宣府、大同、山西三位总兵的部队归卢将军指挥,驻扎顺义,如此剑拔弩张,与鞑子的和议自然也不能成行了,卢将军面对先帝当面,尚且不怕,逼的先帝放弃和议,何况现在,与鞑子势如水火,皇上亦曾御驾亲征,大义当前,只怕皇上也无可奈何,再说了,野战军改变驻防的地点,本来也无须皇上同意,即便进驻长胜堡,卢将军也没有去攻打鞑子,如何便是矫诏,如何又是谋逆?陈启龙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