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年岁渐长，纵然每日都会服用太医开的补药，却也阻挡不了身体的衰老。
但是在顾长歌的记忆之中，纵然皇帝看起来不如年轻人精神矍铄，可穿上那明黄色的龙袍，皇帝身上那君临天下的气势，还是叫人忍不住臣服。在外人面前，皇帝依旧是这个国家说一不二的主人！
可是眼前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根本就让顾长歌将他和自己记忆之中那个皇帝联系起来。
因为中毒的缘故，皇帝的头发已然花白，刀刻一般深深的皱纹爬满他的整张脸，而那双鹰隼一般的双眼变得浑浊不堪，无神的盯着头顶的纱帐。干裂的嘴唇时不时翕动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方才知天命的男人，看起来却与耄耋老翁并无两样，仿佛一盏灯油将尽的油灯，火苗飘摇，很快就会熄灭。
是他为了楚素硬逼着自己去南青联姻，害得自己跟楚素都痛苦不堪——这笔账，顾长歌记得清清楚楚。她对于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同情之心，只是想到天家的无情，心中多了两分感慨罢了。
与顾长歌心中还有点感慨不同，落风一丝一毫的触动都没有，例行公事的上前抓起了皇帝放在明黄色锦被上近乎枯槁的手，双指按在皇帝的手腕上，开始诊脉。
被人触碰了身体，皇帝的眼珠子缓慢的转了转，像是这才意识到有外人进来了一样。
一见到落风熟悉的脸，皇帝立刻瞪大了眼睛，目光之中写满惊恐。他苍白的脸色涨得通红，仿佛正在积蓄力量想要甩开落风的手，可是毒素早就已经将他的身体腐蚀的千疮百孔，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力气，只能够从喉咙之中发出两声沙哑的叫，却也根本听不出说的到底是什么。
顾长歌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思索着如何才能够将身边这个雕塑一般的宫女支开，无视了大太监冲自己投来的，仿佛能够杀人的目光。
不多时，落风便松开了皇帝的手。
大太监忙不迭的上前去握住皇帝的手，生怕皇帝着凉一般将皇帝的手放进杯子里，还为皇帝掖了掖被角。
顾长歌看得分明，这个同样已经知天命老太监，眼角溢出一滴浑浊的泪水，却被他飞快的用袖子擦了干净。
皇帝这一生荣华富贵，阿谀奉承他的人不知几何，可是到现在，却唯有一个人还陪在他的身边。皇帝确实不幸，却也有些幸运。
压下心中的感慨，顾长歌看向落风，“皇上的病情如何？”
落风冲顾长歌摇了摇头，转而对那个雕塑一般的宫女道：“去取笔墨纸砚来。”
宫女福身领命，转而朝着殿外而去。
顾长歌看着宫女离去的背影，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不是没有见过天生冷面性情冷淡的人，但是却总觉得这个宫女跟那些人都不一样，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直到她走动起来，顾长歌终于明白——这个宫女走路的时候动作僵硬，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
“她……”顾长歌转头看落风，“是什么人？”
“太聒噪的一个人。”落风面不改色的回答，“然后被我做成了药人。”
顾长歌立刻瞪大了眼睛，“药……药人？”
对于顾长歌这么大的反应，落风有些不以为然，“你不也会用毒么，怎么听到药人还会如此惊讶？”
每个学医学毒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药人有所了解，但是这一向被看做是邪术禁法，毕竟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药人，实在是缺德。
“我只是听说过而已，亲眼见到，这却还是第一次。”顾长歌道。顿了顿，她又转头看了宫女消失的方向一眼，“那是不是她只听命于你？”
“不错。”落风点了点头，“不过我们的时间也不多，我去外面开药方，有什么话，你还是快些说了为好。”
落风说着就要往外走，被顾长歌一把拉住。
被拉住的落风有些疑惑的看着顾长歌，“做什么？”
顾长歌下巴朝皇帝的方向努了努，“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正常交流有些困难，你好歹让他能说出话来再走啊。”
落风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却也依言上前去，掀开皇帝的被子，飞快的在皇帝的几个穴道上一点，皇帝两腮一鼓，忽然吐出一大口黑色的毒血。吓得大太监惊叫一声皇上，忙不迭的拿出手帕给皇帝擦拭嘴角脸颊的血。
“好了。”简单的抛下两个字，落风朝着寝殿之外走去。
顾长歌见到皇帝的牙齿都被毒血染黑，转身倒了一杯清茶递上，“请皇上漱口。”
一口毒血吐出，皇帝舒服了一些，听到耳边响起清亮的女声，顿时一惊，在大太监的帮助下他勉强转过头去看那张陌生的少年的脸庞，“你……你是谁？”
顾长歌上前两步，抬手撕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将真正的容貌显露出来。因为中毒，皇帝的视力也因此下降，眯起眼睛努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然后，顾长歌便见到皇帝眯起来眼睛一点一点睁大，最后目眦欲裂，眼中写满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就连枯槁的身子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怎么，皇上看到臣女，就这么惊讶吗？”顾长歌笑着上前，冲着皇帝福身行礼，“臣女顾长歌，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长歌……回来了……
这个被自己硬逼着离开大楚，离开楚素的女人……卷土重来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皇帝倒吸了一口气，因为极度的惊讶乃至惊恐而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顾长歌与之前几乎毫无变化的脸，半晌才终于将那口气吐出来，“你不应该在南青皇宫之中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么？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顾长歌站直了身子，冲着皇帝微微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臣女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