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璃抬头看了眼天边已经西沉的太阳,在心内呐喊:父亲!爷爷!琉璃回来了!
人就是这样,心中有了执念,就同吸了毒般,短时间内便能重振旗鼓。
崔琉璃自以为得到了独孤皇后的忠告,心下对无忧又恨了几分不提,却又提起精神,不把无忧置于死地绝不罢休。
崔琉璃的目光从进殿以来,大病初愈的懒散到现在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狠绝,这其中的变化,独孤皇后自然看在眼里,看来自己又多了一枚好棋子。
崔琉璃得到独孤皇后的指点,心中底气大增,皇后的到一枚可用之棋,心下也舒畅。
于是,两人虽各有打算,表面上看起来却很和睦。
催琉璃拜别了独孤皇后,回到府中,坐在梨花木雕刻的小几边,细想以后的打算,不知不觉到了傍晚。
小九进来喊她用饭,虽说崔琉璃现在神智已经清醒,可是之前疯癫的印象已深入人心,旁的人轻易还是不敢进来,于是这差事自然又落到小九身上。
小九虽一心想做崔琉璃的贴身丫鬟,但依旧惴惴,她小心翼翼的进来,发现崔琉璃竟然没有点灯,本来就阴森的房间显得更加可怕。
又想到王妃就坐在黑暗中的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小九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好不容易提起胆子,小九战战兢兢的喊:“王妃,王妃,用膳时间到了。”声音中因害怕还带着颤抖。
话音刚落,便听到层层的帷幔后,一个温和悦耳的声音传来。“哦?已经这么晚了?那便传膳吧。”竟然是崔琉璃。
看来王妃的病是真的好了,那么自己的盼头终于有了着落。小九心里一喜。答道:“是,王妃,奴婢这就传膳。”
谁知里面又传出一声:“慢着。”
小九心里咯噔一下:“王妃还有什么吩咐。”
崔琉璃缓缓道:“先去帮本妃把灯点起来。”
小九松了口气,手脚麻利的将灯点了起来,果然看见帷幔后的贵妃榻上一个挺的笔直的背影,就是崔琉璃。
看见屋子里的灯点了起来,崔琉璃起身出了帷幔,小九便看到崔琉璃暗红的唇挂着与之违和的过于慈爱的微笑,不由打了个寒颤。
果然,下一刻崔琉璃用非常温和的口气到,“你就是小九吧,你放心,你的忠心本妃都看在眼里,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了。”
小九听了心里大喜,也顾不得别的,马上跪在地上磕头表忠心:“是,娘娘,奴婢以后一定忠心服侍娘娘。”
崔琉璃端了杯茶,浅浅的抿了一口,才道:“下去传膳吧。”
小九领命走了,崔琉璃的目光马上变得犀利,南无忧,你,给我等着!
次日清晨,崔琉璃早早唤人起来梳了妆,换上了她最爱的大红色鎏金裙,这件衣服是她出嫁时母亲拿给她的,在阳光下会发出淡淡的金光,仿若仙子下凡。
她挽了斜斜的堕马髻,再坠了几颗殷红的胭脂扣,显得整个人艳丽而温婉,她看着镜子里重焕光华的自己,信心更胜几倍。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南无忧死后,赵承璟伤心欲绝,而这时,自己每天立侍左右,软语安慰,再凭自己这般容貌,王爷的心还不手到擒来。
她打定了主意要高调的回一趟崔府,顺便也让如今越来越不听话的王府下人们知道,他们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三王爷明媒正娶的嫡妃又回来了!
她风风火火的唤了护卫丫鬟来,做了王府最华丽的马车赶到崔府。
一路上,她早已想好,见了爷爷和爹爹要怎么说服他们帮自己一同对付南无忧那个贱人。
爹爹还好说,就是爷爷那关不太好过,爷爷太致力于当一个坦荡的忠臣了。
南无忧好歹是一个侧妃,涉及到皇家尊严,爷爷一定是最难说服的,看来自己一定要深思说词。
可是,疯癫了这么久的崔琉璃还不知道,她眼里最难说服的爷爷,就在她昨天醒来,急于面见独孤皇后的时候,就已经血溅金堂。
而失去了崔老爷子的崔府,再也无人能管得了迷了心智的崔进升。
而接连失去儿子,爱妻和父亲的崔晋升,早已对太子和朝廷恨之入骨。
整个崔府在还没有撤下崔夫人逝去时的白色挽联后,就又挂上了催老样子崔士贵的白色哀绸。
昨天老爷发脾气,又抬出去两具年轻的尸体,崔府众人都笼罩在死人的怨气和血色的恐慌中。
竟无人记得还有一位发了疯的大小姐在王爷府,连崔进升都忘了,自然也没人敢提。
崔士贵当场撞死在金殿上以证崔家清白,倒是让当时在场的皇帝赵泽天和赵承乾狠狠的吃了一惊。
赵承乾怕惹祸上身,早已忘了要无忧讨回公道。赶紧秉了皇帝自己回家为三皇弟祈福,为北照祈福后溜走了。
没看到皇帝赵泽天看向他背影时失望的眼神。
崔士贵一头磕死在金銮殿上,自然不是什么光明的说法,好像是皇帝逼死他似得,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皇家的遮羞布还是要的。
皇帝赵泽天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瞬间反应过来,崔士贵一死,崔家便掌握了话语权。
于是,命人偷偷讲尸体整理好,为了安抚崔家,传下去的说法是: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北照栋梁崔士贵,不顾多日病重,一心为西疆战士忧愁,再与朕商量战事之际,体力不支,一头载到。
竟正好撞在金銮柱上,朕救人不及,甚是忧愁,特赐崔士贵,“忠良”二字,辞崔家免死金牌一枚,钦此。
朝堂上的都是人精,尽管知道崔士贵的死有蹊跷,但皇帝说他怎么死的,他便是怎么死的。
于是一边上奏折,以表明,皇上不可过分忧愁,龙体为重,一边结了伴了送送这“忠良”最后一程。
崔晋升昨日一晚都跪在父亲棺前,心中不知咒骂了多少遍皇帝千死万死,第二天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大大小小的官。
更何况这其中不仅没有一人是为父亲的死而悲哀,甚至更多是看好戏和窃喜,心里正憋着气呢。
就听见门口有人喧哗,正与人寒暄的崔进升带着一肚子的火走到门口,远远看见一顶紫色绣云纹的轿子招招摇摇正往崔府这里走。
心里暗笑一声,哪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上门挑衅,也太没脑子了。
众人也正疑惑这人怎么在皇帝褒扬了崔士贵以后,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来挑衅,于是都站在门口准备看场好戏。
崔晋升挺直腰板要给来人好看,大家伙瞪大眼睛要看来人是谁,于是,崔琉璃便在如此的“万众瞩目”之中,下了轿子。
疯癫了许久的崔琉璃清醒之后急于报复南无忧,竟不知自己的爷爷去世,万分张扬的回了崔府。
于是在自家爹爹崔晋升和一众朝廷大臣的瞩目下,一袭红裙笑意盈盈的下了轿子。
崔进升再看到一身喜气还带着笑容的崔琉璃时,怒气大圣,也不管众人目光。
直接走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崔琉璃脸上,吼道:“不肖女!”
直把崔琉璃大的眼冒金星,况且她也是大病初愈,身体不济,竟是两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
丫鬟小九没见过如此大的场面,再见崔晋升恼怒的要喷火的神情,也一并跪在地上,嘴里只喊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气急攻心的崔进升只捂着胸口,说话都发抖。
恨恨的指着跪在地上的崔琉璃:“好,好一个吴王妃,本府庙小,容不得你大架,赶紧给我哪来的,回,哪去。”
说完,竟一口气梗在胸口,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大臣如愿看了出意料之外的大戏,怕再待久了麻烦到自己身上,一个个很有眼色的告辞离去。
崔进升晕了,管事的只有管家,管家一片焦头烂额,自然顾不上招呼众人。
不过片刻,原本门庭若市的崔府竟走的空空荡荡,只剩下还茫然跪在地上头晕的崔琉璃和小九,以及刚被王妃提拔上来的一众不知状况的王府下人。
管家看了一眼依旧一脸茫然的崔琉璃叹了口气,毕竟崔琉璃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实在不忍。
于是走向崔琉璃,语重心长道:“大小姐,想让老爷子走的时候也能看到你漂漂亮亮的,自然是好心,可这世间规矩,人死,至亲披麻戴孝,以示孝敬,大小姐,哦,不,吴王妃这样,实在是不妥……”
还没等他说完,崔琉璃就一把抓住管家的衣角,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脸上的神情却阴郁的像地府的恶鬼,
“崔叔,你说什么,我爷爷怎么了?”管家也很讶异,难道没人告知王妃吗?
转念一想,是了,最近事情太多,老爷也阴晴不定,崔府人心惶惶,老天爷去世事发突然,连老爷和自己都没想到,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多事去告知王妃。
在看王妃现在狼狈的凄惨样 恐怕今天也是想打扮的漂漂亮亮来见爷爷和爹爹,想哄二老高兴的吧,唉~怪只怪王妃运气不好,心下叹了口气。
扶起跪在地上的崔琉璃,责备小九道:“没眼色的,还愣着干什么,扶王妃进府。”
只是崔琉璃依旧不放开拽着管家衣角的双手:“崔叔,你说呀,你告诉我呀,爷爷他怎么了?”
喊的管家眼泪差点下来,只低声安抚道:“先回府,回去之后,老奴再告诉王妃。”
崔琉璃被浑浑噩噩的扶进了她出阁前住的屋子。
一双眼睛再看到家中处处挂着的两层白纱时才仿佛知道了什么。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崔府的丫鬟脱下她红的耀眼的衣裙,换上一身素白。
遭到打击的她两眼一花,也要晕倒,这时,小九来传话,说,管家大人求见,她马上挺起精神,道:“快传。”
管家一进来便跪倒在地上,抹了把眼泪道:“王妃,您可来了。”
崔琉璃也忍不住,流着泪道:“崔叔,我永远是崔府的大小姐,您站起来说话。”
那崔福闻言站起来,一字一句讲崔士贵去世的事情说了。
“这么说,是太子来传爷爷入的宫?”崔琉璃的眼中崩出危险的光芒。
“正是。听闻太子入宫之前是从吴王府中出来的。怎么,大小姐你不知道吗?”
崔琉璃牙咬的更紧了。“本妃前些日子遭奸人所害,中了毒,神智不清,直到昨日才清醒过来,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什么事本妃不是很清楚。”
这下管家心里了然,难怪,正暗想是谁要暗害崔琉璃时,崔琉璃开口了。
“不过,本妃也能猜到几分,这太子一向与吴王府毫无瓜葛,唯一明面上的瓜葛便是她,南无忧!”
想到这里,崔琉璃仿佛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当然,她的猜测不得不说,其实有一半都是对的。
“一定是那个贱人,狐媚子,迷了吴王泰王不说,竟连太子都收入囊中了。”
转念一想,赵承璟啊赵承璟,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你心尖尖上的人儿给你带了多少绿帽子吗?
崔福听了崔琉璃的话,心下骇然,竟又是这个女人吗?这狐狸精一样的南无忧到底要害崔府到何种地步。
而他们口中的狐狸精,南无忧此时正在芜院,赵承璟专门为她造的湖中亭暗自担心。
昨天听红叶说,那疯了许久的崔琉璃竟一夕之间痊愈,还有崔士贵死在金銮殿上的消息也闹得沸沸扬扬。
自己遭人暗算这件事肯定不了了之了,皇帝怕是不会主动在找崔府的麻烦了,崔士贵死的这笔账,崔琉璃肯定又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这都不是她最担心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为了淳儿,她也不能死在崔府人手中。
她心中真正担忧的,是远在西疆战场的赵承璟,想起赵承璟出征前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在马背上的那句话。
无忧心里酸酸的,我那天下人的大英雄啊,你何时才能回来。我和淳儿在家里盼着你呢。
再想起,自那陈姨事后,自己再也未能谋面的淳儿,他还那么小,连自己的父亲都没见过呢 就又离开了自己的母亲。
虽然信任赵承璟留给她的暗卫,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安危。
但是,孩子不在自己身边,总是心里不安,想起自己已逝的父亲,不由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想着,竟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