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威猛大将军早就知道大势已去。他都知道这些，底下的士兵不可能没感觉。看着对方势如破竹，自己人节节败退，难免会力不从心。士气在不知不觉中低落下来，这样一来，死的人就更加多了。
本来军心就有些动摇，赵承璟又这么一喊，这下好了，放弃奋战的人就更加多了。
威猛大将军看着身边这些明明前一刻还在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士兵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指责他们吗？他们也是为了自保。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这样做，虽然有错，但是从道义的角度来说，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跟着他们一起投降吗？他是主将领。主将领就意味着，谁都可以投降，但是唯独他不可以。他不能怂，不能胆怯，因为他不是别人，是他们的主将领。
这一刻，威猛大将军就和当初的飞虎一样，很是两难。最后，他看了眼头顶的渐渐西沉的太阳。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打了这样久。
正愣神，冷不丁听得赵承璟开口道：“威猛大将军，我赵承璟敬你是一条汉子。但都说君子能屈能伸，你的士兵们都已经当下了手中的武器，难道你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吗？只要你愿意投降，本王一定不会亏待了你，毕竟，本王知道，你是个人才。”
威猛大将军听了这话，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悲凉，也有些无奈。他看向赵承璟，道：“多谢王爷抬举，只是我恕难从命。社稷死，北照亡，我既然身为北照的将军，那就绝对不能苟活。”
说完，威猛大将军就拿起了手里的佩剑，对准自己的脖颈动脉处，狠狠地划开了一大道口子。鲜血如注，威猛大将军缓缓地跌倒在地上，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这样好的光景，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威猛大将军的决绝，在赵承璟的意料之外，可细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赵承璟叹了口气，走下了高台，来到了威猛大将军的身边。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将威猛大将军的双眼慢慢合上，低声道：“将军，一路走好。”
而后，赵承璟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叫道：“兄弟们！我们胜利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就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大家笑着，跳着。有些士兵还是满脸的鲜血，有些士兵还受了伤，可那份喜悦发自内心，前所未有的盛大。
这时，赵承璟见到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个素衣的女子。她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定。她的气质，和这个充斥着血腥味的战场明明格格不入，却又说不上来的和谐。
赵承璟走上前，朝着那女子走去。两人在距离对方一丈处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无忧的鬓角处戴了一朵小小的白花，她未施粉黛，可素净的脸庞依旧美丽动人。
她看着赵承璟，赵承璟也看着她。谁都没有开口，两个人的眼里只有对方，再没有其他。这个时候，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最后，是无忧先开口了，道：“我都听莲香说了。其实，我也以为你回不来了，所以我特意戴上了这朵白花，穿了这身衣服。我想好了，倘若你活着，我就是来接你的。倘若你死了，那我就是来陪你的。”
无忧说的很轻，可每一个字，都回荡在赵承璟的心上，掷地有声，久久不能散去。
这一幕，赵承璟一辈子都没有忘。当他老了，时常会想起。那一刻，他是真的觉得，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赵承璟看着无忧，一直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终于笑了，唇角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道：“我还活着。”
无忧也笑了，一如赵承璟初见她时那样。而后她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回家。”
无忧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赵承璟的手。十指相扣的瞬间，赵承璟才发现，无忧的手凉凉的，而且手心黏黏的，微微有些手汗。
原来，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淡定坚强。她很怕，很怕很怕。她怕他会失败，怕他会活不了。她的云淡风轻都是装出来的。
那一刻，赵承璟在心里想，自己一定要对无忧好，很好很好的那种好。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一步步朝着府邸的方向走去。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后渐渐交叠在一起，仿佛就是一生。
那厢宫里头自然也得了消息。独孤太后听了底下人的汇报，顿时大惊，还未来得及对这个消息做出什么反应，就见赵承乾冲了进来，衣衫凌乱，脸上尽是仓皇的神色。见到独孤太后，他连忙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母后，母后我们该怎么办啊母后！城门之战赵承璟胜利了，怕是明日就要打进来了。母后，我们该怎么办啊母后！”
独孤太后勉强稳住自己的心神，思衬片刻，对着赵承乾，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拿好细软，多带钱和珠宝，少带其他有的没的。然后我们出宫，逃命去。听明白了吗？”
赵承乾站着没动，脸上一副被吓坏了的神色。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着独孤太后道：“母后，不如我们去东戊吧，母后，如何？当初赵承璟他们亡命天涯的时候，就是去的东戊。这一次，我们也去哪儿吧。”
独孤太后看着自己儿子天真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赵承璟去东戊，东戊的人能收留他，完全就是因为支那灵的关系。如今他们什么也没有，东戊凭什么收留他们。东戊又不是收容所，也不是避难营。支那灵和支那猛，都没那么好心。
独孤太后现下没有力气再和赵承乾解释那么多了。她只是摆摆手，道：“东戊不能去。他们不会收留我们的。但是不管去哪里，都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听明白了吗？”
赵承乾虽然不明白独孤太后为什么这么说，但他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母后，那，我可以我的那些后妃也一并带去吗？”
都什么时候了，赵承乾满脑子还是这些事情。独孤太后只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给气死了。她一面不停地顺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一面对着赵承乾道：“不行。乾儿，你就听母后的，快回去收拾东西！快去啊！”
在独孤太后的一再催促下，赵承乾终于离开了大殿。
城门之战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北照后宫。后宫里人人自危，乱作一团。贵人没了贵人的样子，奴仆没了奴仆的样子，都在哄抢库房里头值钱的东西，你推我搡，场面乱得不像样。
赵承乾到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场面混乱得不成样子。赵承乾看着他们，觉得自己都快被气死了，朝着他们大叫道：“你们都做什么呢！这是朕的国库，里头的东西，也全都是属于朕的！你们全都给我放下！滚！”
谁知并没有人理会赵承乾的叫嚣。所有人都在疯抢着，毫无气度可言赵承乾气得不行，随手拉起了一个后妃，道：“朕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些都是朕的东西，全都是属于朕的，不属于你们！你们全都给我放下！滚！”
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后妃此时则是大相径庭。发髻也歪了，妆容也花了。她冷冷地看着赵承乾，哼了一声，道：“皇上？你不会还以为你自己还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皇上吧？我告诉你，你如今什么都不是了，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不配！”
赵承乾没想到这后妃会这么说，一时气急，下意识地打了她一耳刮子。后妃惊呆了，她没想到赵承乾竟然会打她，二话不说也扬手回了一耳光回去，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活在梦里呢？”
赵承乾听着她的话，看着眼前如同闹剧一般的一幕幕，忽然像是被人当头棒喝，一下子就全醒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俯首称臣。再也不会有人对他弯腰谄笑。不会再有人对他阿谀奉承了。
他失去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他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刻，赵承乾忽然就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走了。他不要再离开这里。哪怕结局注定了是个死，他也要留在这里。他过不了苦日子，受不了颠沛流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