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乾打从生下来,就是嫡长子。嫡长子就意味着,皇位十有八九都是他的。而且他还有一个好强的母后和背后强大的母家。所以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皇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有一个劲敌。这个劲敌,就是赵承璟。
曾经赵承乾也恐慌过,怕自己的父皇将来会把皇位传给赵承璟,而不是传给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皇很喜欢赵承璟,比喜欢他,要多得多。
但后来,他就不再担心了。因为他的母后独孤太后,也就是从前的独孤皇宫,和他的舅舅独孤无极,会帮他处理好一切。他们会帮助他,扫清挡在他面前的所有障碍。
在有了这个认知之后,赵承乾就开始放纵自己。吃喝玩乐,什么能让他开心,他就去做什么。反正家大业大,国库充裕得是,根本就不用他担心。
他并非看不见父皇眼里的失望和无奈,也并非看不见独孤无极和他母后的恨铁不成钢。只是他不想委屈了自己,不想让自己活得很累。
如今,他就要从皇位上下来了,赵承璟带着人就在京城里,就在皇宫外可是他并没有一鼓作气攻入皇宫,将他一举拿下,迫不及待将这王朝的历史重新改写。
他总是慢悠悠。总是不紧不慢。
可偏偏,他赵承乾恨透了赵承璟的不紧不慢。
明明他可以现在就带兵入宫,却要第二日,甚至第三日再进宫来。原本他以为是赵承璟傻,经历是城门之战之后,要好好休憩,等养足了精神再来攻打,正式逼宫。这反倒给他留足了逃跑的时间。
本来他还在为这件事情洋洋得意。可就在方才,他忽然之间恍然大悟,明白了赵承璟为什么会留出那么多的时间。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地了解他,知道他惜命,一定会想要逃,弃国家的危亡于不顾,他也不可能不想报这么久以来的仇。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让他好好看看这现实。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赵承乾曾经以为自己拥有很多,权势,金钱,地位,所有寻常人家拼尽一生可能都没有办法得到的一切,他都拥有了。他接受着所有人的顶礼膜拜,所有人艳羡的目光。这些都让他有些飘飘然,就像是一个编织出来的巨大梦境。他以为他自己拥有了至高无上的一切,于是在梦里快乐地逍遥着。
而赵承璟就站在外面,冷眼看着他死期将至又不自知。又讽刺,又好笑。后来赵承璟亲手把这个盛大的美梦戳破。梦醒了。他赵承乾一无所有。
赵承乾看着眼前这些哄抢着金银财宝的人们。他们把那些看起来唾手可得的财富收入囊中。他们眼里闪烁着贪婪又兴奋的光芒。他们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些财富。国难当头,他们却狠狠地赚了一笔。
他们哄抢着。他们无知又可笑。
而他们,就和当初的赵承乾并没有什么两样。
赵承乾默默退出了大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他转身折返,朝着独孤太后的寝宫走去。
那厢独孤太后才得知独孤无极在家中悬梁自缢的消息,登时跌坐在了椅子上,像是被人一瞬间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兄妹一场,听到这样的消息,不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人家都说,那深宫就是一个大染缸,里头的人,俱是六亲不认的狠心人。
话虽然这么说没错,而独孤太后,也的的确确在深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什么狠毒的手段也都使过。但独孤无极到底是她的亲人,噩耗传来,依旧免不了心中一阵悲凉。
独孤无极对于北照,和独孤太后一样,也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独孤无极为北照鞠躬尽瘁了一辈子,虽然其中也夹杂了他的不少私心,但是不可谓不尽心尽力。如今北照改朝换代,赵承璟即将上位,他心里知道,这个改变,对于北照而言,是好的。但是对于独孤家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赵承璟绝对不会放过赵承乾,不会放过独孤太后,更加不会放过他。因为有他为虎作伥,所以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赵承璟是个什么样的人,独孤无极心里太清楚了。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赵承璟愿意看在他为北照做了这么多的份上,饶他一命,放他一天生路,但那南无忧绝对不会同意。毕竟他杀死了她的父亲,还曾让她和赵承璟误会了那么久。
所以,与其死在赵承璟的刀下,还要受尽万般屈辱,还不如就这样自挂东南枝,保全他身为国舅爷的最后一点点尊严。
独孤太后叹了口气,对着那宫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了。如今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只能委屈了独孤无极,没办法为他风光大葬,还是先买口棺材,随便葬了吧。入土为安才好。
独孤太后吩咐要,就要摆手,示意宫人退下。那宫人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想了想,还是道:“启禀太后娘娘,国舅爷将一位老妇人带进了宫,现下就在外头候着,娘娘可要见见她?”
宫人不知道那老妇人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人,见她衣着普通,相貌平平,气质更是不出众,一时也吃不准老妇人的身份。但是国舅爷临了临了还要将那老妇人送进来,想来这位老妇人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此刻独孤太后正焦头烂额,国舅爷还死了,她连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不知还有没有心情见这位老妇人。所以宫人才有些犹豫。
老妇人?不消多想,定然是那虎头他娘了。
独孤太后叹了口气,想着哥倒真是为自己着想。她点了点头,对着那宫人道:“让那老妇人进来吧。”
独孤太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宫人的心里亦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宫人心道,还好方才问了一声是否要见见这位老妇人,没有自作主张地领着老妇人下去。
到了屋外,宫人朝着老妇人福了一福,而后亲自领着她进去了。
这宫人在独孤太后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所以即使是到了现在,也依旧跟在独孤太后身边,一直都不离不弃。
宫人领着虎头他娘进了大殿,而后朝着独孤太后行了个礼,道:“太后娘娘,奴婢把她带进来了。”
独孤太后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虎头他娘,对着宫人道:“先带她去偏殿吧。哀家要和皇上一起离开皇宫,会带上她一起,只是现下无暇顾及她。”
宫人明白独孤太后的意思,点了点头领着虎头他娘下去了。
虎头他娘知道城门之战,赵承璟胜利了,很快他就会逼宫的。因为独孤无极悬梁自尽,于是独孤府也和皇宫一样,乱做了一团。倘若赵承璟败了,那就绝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独孤府上下只会同从前一般井井有条。
而她,也会死。
因为她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能够牵制住她的儿子虎头,牵制住赵承璟。可一旦赵承璟败了,就不需要再牵制他们了,因为他们已经成了鱼肉,任人宰割。
宫人带着虎头他娘到了偏殿,让她在这里稍坐片刻。茶壶里有水,桌案上有点心,自己取来吃就好了。
说完,宫人就走了。独孤太后和赵承乾既然要离开皇宫,那她就要去帮独孤太后收拾东西。
宫人才回到正殿,就见赵承乾走了过来。宫人看着赵承乾逐渐清晰的身影,一时竟一个怔忪。
像。太像了。
此刻的赵承乾,和当年的先帝爷简直是一模一样,走路的姿势,眉宇间的沉稳。不愧是亲生父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宫人在心里感慨着,便有些愣神。再回神时,赵承乾已走到了她的面前。宫人回过神,连忙朝着他行了个礼,道:“老奴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承乾点了点头,示意她起来,问道:“母后呢?在里头吗?”
宫人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就在里面。”
赵承乾又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了。而后抬脚,大步走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