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却因此笑得眉目弯弯,“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真是个会说话的。”随即招招手,“来,坐到哀家近前来。”
便有宫女将一个绣墩搬至太后身侧。
卫昔昭屈膝谢恩后,才移步至太后近前落座。
“你是个聪慧的,有些事你迟早会察觉,是以哀家也就不瞒你。”见卫昔昭要起身谢恩,太后先一步按住她的手臂,“好生坐着,哀家这些年就想找个能说几句话的人,你总是起来坐下的,还怎么说话?”
卫昔昭抿唇一笑,恭声道:“多谢太后娘娘看重。”
“大周日后要有大事,青城也好,你父亲也好,都要身先士卒。”太后深深凝视卫昔昭的容颜,“你父亲看重你,大抵是为了你的安稳,才接下重任,日后他也少不得会知会你一二的。”
父亲居然也被收复西域之事卷了进去。她最爱的两个人,竟然都要为皇帝的宏图大志涉险。难怪父亲根本不与她细说诸事,原来是早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份安稳,可叹的是,父亲竟还说现时安稳是她自己争取到的。
卫昔昭眼中闪现出泪光。
“再没有比你更有福气的孩子了,可也再没有比你更苦的孩子,哀家晓得。”太后拍拍卫昔昭手臂,眼中满是怜爱。
季青城不惜为她抗旨失去侯爵,在那之前,并不知皇帝与大臣的后招;卫玄默则是早已知道那件大事,若非惧怕女儿有可能身陷皇室嫁给七皇子,是不会爽快答允皇帝委托的重任的。
是福,亦是日后无尽的担忧。
怎么样的情,到了极致,都是深沉无际的。
“哀家也是因此,想着你定是至情至性且孝顺的孩子,对你也就愈发心疼。”太后的手滑过卫昔昭的面颊,“看你这小脸儿,几日就瘦成了这副样子。往后不可再让他们为你担忧了,让他们安心前去,知道么?”
卫昔昭若有了什么差池,卫玄默与季青城还如何能一心报国,如何能鼎力效忠皇帝。那坐在龙椅上的她的儿子,如果失去了军心,前景堪忧啊……
卫昔昭自然明白太后的一番苦心。太后对自己不同一般是真的,为了皇帝拉拢人心也是真的。由此应道:“臣女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女人的一辈子就是如此,不是为自己活着,是为了心里的几个人活着。哀家也是这样走过来的。你放心,只要等得起,就没有总被辜负的道理。”
卫昔昭应声称是。
太后还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传来太监拖着长腔的语声:“皇上驾到!”
语声未落,身着明黄色的萧晨逸已阔步进门来。
卫昔昭连忙起身行礼。
萧晨逸脚步一滞,片刻后才轻一抬手,“平身。”
太后看着眼前一幕,觉得似曾相识,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
多年前,萧晨逸为了柳寒伊无心朝政,甚至有弃天下退位让贤的意图,使得朝堂人心惶惶,后宫嫔妃惊慌失措。
太后在那时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所以,她召见柳寒伊,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使得皇帝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是在与柳寒伊说话的时候,萧晨逸过来了。
那时的萧晨逸年轻俊逸,却无现今的沉稳霸气。
今日的卫昔昭像煞了柳寒伊,却无当年那女子看到萧晨逸时的冷淡疏离,只有恭敬。
连物是人非都算不上。人已不在了。
自己的儿子,他明白了没有?千帆已过,不复昨日沧海,再做什么都是徒劳,终究换不回当年。
无从挽回。
太后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萧晨逸。
卫昔昭恭声道:“臣女不耽搁太后娘娘与皇上说话,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太后点头。
萧晨逸落座后,深凝了卫昔昭一眼,“去吧。”待人走了,沉默片刻才出言道,“方才听说母后宫里有故人前来,就过来看看。”
太后语声中隐有悲伤,“她已经走了。”
萧晨逸问道:“要去何处么?”
“不论去哪里,也不再与宫中有关。”太后语声愈发沉痛,“皇上忘记了么?是你亲自拟旨,将她逐出皇族的。”之后险些落泪,“这些年与她遭遇相同的人不少,哀家又能说什么呢?即便是哀家最疼爱的女儿,也只有坐视不管。”
萧晨逸语声转为低沉,“原来母后一直在责怪儿子冷漠无情。”
太后眼角缓缓滑下一行泪,“你二人都是哀家的骨肉,哀家一生也只有你们两个儿女,难道还能厚此薄彼么?只是你是皇上,皇上无戏言,收回成命便会有失天威,还能怎样呢?”
又能说什么呢?还能怎样呢?两句话说尽了太后的无奈、伤悲。看到太后落泪,萧晨逸连忙离座,走到太后面前,缓缓跪下,“儿子不孝,母后保重。”
总是这样,总是在她伤心时跪在她面前,一如最寻常最孝敬的孩子。可也仅此而已,他能做的只有这些。认错,却从不曾做出什么弥补的举动。恁地无情。
所以才有她如今诸多举动,所以,她才会将爱分出一部分给女儿,才开始在一些事情上限制皇帝行径。
“罢了。”太后转移了话题,“卫昔昭这孩子的前途,皇上就让哀家做主吧?”
萧晨逸不说话,也不起身,仍是直挺挺跪在那里。
太后摇头苦笑,“你放心,哀家不是要把她指给谁,是要把她留在身边调教几年。”如果有那份心,又怎么会直言道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