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肃亲王……欺人太甚，你到底是大越的金枝玉叶……”
“羞辱又算得什么，我们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六福子，答应我，好好照顾上下，只三日，三日后我就会和你们在一起……”
“公主。”
“不要说留下，给我一点最后的尊严与颜面。你留下，我会担心自己难以做到……”景阳打乱六福子的话。
六福子神情中满是怜惜，没有再劝。景阳这一次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公主是想彻底地了断与肃亲王之间的一切吗？”
“当秋江被毒死的那刻，我已经对他再无眷恋。无论多艰难，我一定会坚持下去。”这是她对自己的承诺，更是对六福子说的话。柔弱的她又如何能独自承受这么多的苦难，故作坚强下面是一颗极为薄脆的心灵。
六福子深深一揖，道：“请公主保重！”
“走好。”
六福子走了，秋沙走了，百合院上下二十余人皆走了。
她却留下来，独自对镜绾髻，换上婢女的衣衫，讷讷地看着桃纹镜里那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暗自发呆。
保和院内，轩辕烈议朝归来，正与轩辕寒饮茶寒喧。
苏云禀道：“禀王爷，王妃来了！”
轩辕寒怎么也没想到，再相见时，她衣着三等婢女的服饰，青褂紫袍，脚踏半新绣鞋，挽着干练的丫鬟髻，左右各用紫色缎带束髻，尤显下颌尖削，额前青丝覆垂，映得一张雪白的脸庞毫无血色，深黑眸子如秋水微凉，目光幽幽觑视，卑微中又有一股天然的冷傲、坚韧。
惊世的容颜与粗卑的服饰显得格格不入，即便衣着粗陋，可她的容颜竟有一种惊鸿之色，令人一目难忘，就像是一颗璨灿的明珠包裹在最世俗的破布之中，珍贵的不是包装的物什，而是明珠。
这样的她，令轩辕寒说不出的疼惜，惊异中倏然起身，静静地凝视着花厅中央的她。
“百合院上下已迁往南风庵，从现在开始景阳便是王爷的婢女。”
他只是一时随意说说，可她却当了真，卸去了王妃的尊崇，换去了锦衣华缎，以这样寻常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五叔，你……怎能如此对待她？”
轩辕寒的出现是景阳不曾预想到的，但轩辕烈的冷漠与犀利却让景阳看到了“存心”。数日以来，轩辕烈一再地拒绝轩辕寒进入肃亲王府，甚至有意不让她与轩辕寒相见，而今相见，她却是一个卑微的婢女。
也许，是为了试探她与轩辕寒之间的“真情”；也许是为了她一时还不曾想到的原由。
平静的她，满是不安与异样的轩辕寒。视线相接，轩辕寒满是怜惜，景阳则一如既往的平静。眼波静如镜湖，泛不起半分的涟漪。
轩辕烈又看懂其间的端倪，谁动了情，谁是冷心，皆写在各自脸上。
“来得正好，今儿你就把秋池假传书信的事细细说与瑞亲王听罢。”轩辕烈站起身来，走到景阳身边，一手搭放在她的肩上，压低嗓门道：“今儿让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瑞亲王打消对你的念想。”
她是婢女，就必须听从主子的安排。景阳半蹲身子，应道：“奴婢遵命。”
轩辕烈回首看着瑞亲王，道：“你且小坐，我去去就来。”
景阳低垂着眼帘，轩辕寒目不转睛地深情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悠悠抬眸，目光在不经意与他相遇，她的平静中带着不安，而他则是一如从前的深情。
“瑞亲王请用茶！”景阳转身走到案几前，熟练地为轩辕寒斟了一杯茶盏，垂眸奉上。
一切都是误会，可她却像是做错了事，心不安地乱跳，害怕与轩辕寒的目光相遇，害怕这样与他独处，想到轩辕烈交托的事，景阳强迫自己静心。
然，他的指尖却在不经意碰触到她的手背，雷鸣电闪的感觉瞬间传来，景阳浑身一颤，他未接住茶盏，她却已经松手，瓷茶盏从手中滑落，落在地上摔成碎片，撒了一地的茶水。
“景阳，没事罢？”轩辕寒一声惊呼，快速地捧住她的手，仔细察看，那样的手足无措，又那样的慌张不迭，这不是装出来的，这样的眼神饱含深情，这样的关切蓄满款款爱意。
让她如何忽视？
景阳推开他的大手，“还请瑞亲王自重，奴婢担待不起。”
“景阳，我对你的心意，你应明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带你远走天涯……”
“我是你的五婶！”景阳道破一个事实：她是他的五婶，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
轩辕寒满是痛色，他何曾不知晓这个事实，可他做不到。“我明白，这些都明白。我也曾想要忘记，可逾想忘却便逾难做到，既然忘不掉为何不争取。”
她不要听情话。
是谁曾经说过，情深意迷中的男女，男人用嘴迷惑女人，女人而用耳朵迷惑自己的心。她不要丢掉自己的心，况且，一切的开始都是秋池设下的骗局。今天，她一定要说出真相。
“瑞亲王，这是一个误会。当初，秋池……”
景阳的话还没说完，轩辕寒道：“我不信此事。五叔和秋池颠倒黑白，只是为你、我死心，目的就是要我断了念想。”
“不，那是事实。是秋池拿了我平日的手稿，让你误以为我对你有意。”
轩辕寒不愿听下去，痛苦而无助地摇头。可后面的话，却字字锥心。
景阳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轩辕寒身子一摇，随后很快冷静下来：“是肃亲王逼你说的吗？”
景阳摇头：“没人逼我说，我只是想讲明此事。”
送别送亲使那天，她也曾想过要说出来，可看到轩辕寒的痴情，她却不忍，一部分不想伤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不愿意说。为什么不愿意连景阳自己都道不清楚。
轩辕寒大声道：“我不相信。”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求父皇、求母妃，可最后竟然是自己一厢情愿，只因为他看了她的手书，还有一个少女默默如水的情怀，他便不可自拔的陷于其间。
“是真的。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为什么？为什么？”
不喜欢便不喜欢，可他居然还要一个理由。
景阳不想伤他，可无疑已经伤到了她。“听说过大越才子顾少白吗？”
轩辕寒神色为之一震：“你……”
必须让他死心！
“景阳的心从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再回眸，是他意外与惊异的目光，“这一生不会再爱任何人，当他离去的那日，景阳便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耳畔，回响起一个女人冰厉的声音：“皇宫深苑，容不得情感，更不能有灵魂、良知……”
这么多日子，她一直是这样做的，可为何道破了事实，她的心会有一丝隐痛，提及那个为情而亡的顾少白，她会觉得心疼。
在这充满着阴谋诡计的北凉，她步步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轩辕寒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放下戒备的人。在他的面前她可以任意的落泪，可以卸下那些故作的冷漠。
泪，不经然地滑落，像夜空的星星，滴滴是泪亦是星，漾着水光，泛着朝阳。
“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死去的心也不会再活。”
她的心是死的，她很希望自己也可以品尝心活的滋味。
轩辕寒一时失神，呢喃唤道：“静儿……”
她没有听到他的呼声，他痛苦纠结地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她的声音：“请瑞亲王忘了景阳。”
轩辕寒余留一抹灿烂笑容，像道明媚的阳光，温暧了景阳的心。本应是悲伤的、痛苦的，可为何是阳光般的笑，景阳觉得极怪异。
偌大的保和院花厅，唯留景阳一人。这一次她说得如此狠绝，轩辕寒该要死心了吧。想到他死心，景阳心头涌出一股莫名的不舍。可不舍又如何，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收不回来了，她已经深深地伤了轩辕寒，而她此生不配拥有真情。
正想得痴迷，有人重重地撞在门上。
轩辕烈满是怒容，边走边啐骂着，许是走得太急，又或是想得入迷，不小心额头碰到半闭的门上，原本的怒更烈。不甘心的用足踹击门，用拳头重捶几下。门传出震耳的声响，尤似轩辕烈的怒不容忽视。
景阳欲问，轩辕烈目光如剑，愤然望向景阳，身子一串拽住景阳的衣襟，声色俱厉：“臭女人，你与寒儿说了什么？与他说什么了？”
“奴婢皆是按照王爷所叙说的。”
他要她做的，她已经照做，为什么轩辕烈还如此生气？
轩辕烈握住衣襟的大手更紧了，衣襟紧勒脖颈，她呼吸困难，几近窒息。
“你是照本王的意思做吗？分明就是存心引诱寒儿……”
他的生气，不是她没有按照他的意思行事，而是轩辕寒对他的情深，他害怕失去，害怕她对轩辕寒动心。近三十年来，他从来不曾遇到真正欣赏、真心动心的女子，而她更在不经意勾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只是那些，是属于另一个真实的他，还是属于轩辕烈，亦让他分不清。多少年来，他分饰两角，一会儿是轩辕烈，一会是他自己，有时候连他都糊了，到底是谁。
景阳胸口憋闷，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我没有。”
轩辕烈见她争辩，胸中的怒焰更旺了，扬手要打，景阳合上双目，如果他要打，她唯有承受的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