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在吴芮葬礼那件事情上,我有埋怨过吴父。
我当初执拗的想,到底是多少钱,能让一个人放下自己女儿死的尊严,让他委曲求全接纳一个杀害女儿的仇人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如今,我却忽然懂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吴芮死了,但是吴母还活着,吴父纵使心里再恨,为了延续吴母的生命,他也只能自己打掉牙混着血,往肚里咽。
我搀扶过吴父的手臂,走到吴母病床前,轻声开口,“阿姨,我回来了!”
吴母眼角动动,睁开一个小缝,看到我,眼角滑下眼泪,“暖暖……”
我倚坐在床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脸上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阿姨,您好好照顾身体,回头我把您跟叔叔接到我那边跟我一起住,我妈年纪也大了,刚好你们能做个伴!”
吴母欣慰的笑笑,“暖暖,你不用安慰阿姨,我还有几天日子,我心里比谁都明白,吴芮不在了,我如今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叔叔,他先是受到吴芮死的打击,现在又得看着我走……”
吴母说着,看向吴父。
吴父背对吴母站着,肩膀抽搐,抬手抹着脸上的泪。
我心底发酸,还想说几句宽慰吴母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说谎,尤其是让我面对临死之人说谎,我觉得那样的谎言并非善意,太过残忍!
我现在说再多冠冕堂皇好听的话,也抵不过她内心深处的恐慌。
吴父抹干眼泪转身,落眼在吴母身上,“你安心走,我不难过,老话说的好,这两口子要是老了,谁走前面谁享福,如今女儿不在了,你走我前面,我还能送你一程,你要是走我后面,我反倒担心!”
吴父话落,吴母潸然泪下,“你这个死老头子,死都不让我死的安心!”
看着吴父跟吴母之间的互动,我起身,走到窗台前,撇过脸,不忍再看。
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如今吴父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更得看着跟自己相守大半生的另一半也离自己而去……
两人在病床旁抱头痛哭,我转身走出病房,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哆嗦着手从兜内掏出一根香烟,拿着打火机点燃几下,没能点燃。
“不是说戒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随着而来的,还有点燃的打火机。
我抬头,丁轩站在我面前,看了眼病房门,缓缓开口,“我刚才问过主治医生了,他说阿姨的病怕是撑不过这两天!”
我抽着烟,将唇抿起,“你后悔过吗?对于吴芮的死?”
丁轩跟我齐肩靠在墙壁上,垂眼落在我身上,“现在的我,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我嘴角叼着烟,嗤笑,含糊不清的说着,“生不如死也是生!”
“我知道你盼着我死!”丁轩顺着我的话说。
“那是从前,现在,我连自己都管不了,哪里还多余的精力管你!”我如实开口,丁轩站在我身边笑出声。
吴父红着眼从病房出来,在看到丁轩的时候,垂下头,隐忍恨意,“暖暖,你阿姨有话跟你说。”
我扔掉烟蒂,动身,吴父抬头,“你先进去,我有话跟丁先生谈!”
我点头,提脚。
走进病房,吴母倚靠着床头半坐着,脸上是慈爱的笑,朝我有气无力的招招手,“暖暖,你过来!”
我紧走几步,坐到床边,帮她整理着额前碎发,“阿姨,您怎么起来了?”
“我起来坐坐,再过两天,怕是就得一直躺着了,再想起来,可就难喽!”吴母打趣,看着我,从枕边拿出一块手帕,展开,里面躺着一个翠绿色的贵妃镯。
“阿姨,这是?”我看着递到我面前的贵妃镯,不明所以。
“这个本来是我准备给吴芮的嫁妆,祖传的,不值什么钱,就是老一辈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吴母边说,边拿起镯子往我手上套。
我手下意识的朝后缩,吴母执意拽住,眼底蕴着泪水,“你就当是完成阿姨一个心愿,吴芮福薄,阿姨膝下也再没有孩子,你这几年都在替吴芮尽孝,阿姨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孩子……”
吴母断断续续的说着,因为久病缠身的原因,每说完一句话,都得缓和大半天才能有力气说第二句话。
我看着手腕上被戴上的镯子,不大不小刚好,抱住吴母的肩膀,把她抱进怀里,啜泣,“妈,对不起,是我当初没有照顾好吴芮……”
吴母在我怀里哭的歇斯底里,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我打底衫上,我心如万蚁啃咬,生疼!
良久,吴母从我怀里起身,擦干眼泪,“暖暖,你是个好孩子,吴芮的死不怪你,阿姨也不怪那个叫丁轩的男孩,从吴芮去世,这几年来,那个男孩常常到医院看我,给我私下联系最好的医生,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吴芮是我女儿,我相信她选择男人的眼光,那个男人,是爱她的!”
提及丁轩,吴母丝毫没有任何怨言,相反,几多宽容。
我不知道吴母是否知道吴芮的正真死因,或许她是知道的,只不过,她选择爱屋及乌,原谅那个被自己女儿豁了性命也要挚爱的男人!
吴母摸着我的发梢,告诉我要幸福,告诉我,要替吴芮幸福的活着!
吴母的身体已经极度透支,每天清醒的时间撑不了多久,我伺候她睡下,盖上棉被,走出病房外。
丁轩跟吴父站在楼道尽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丁轩时而蹙眉,时而舒展。
我一直以为吴父会对丁轩大打出手,但是在看到吴父一脸长辈训教的模样时,发现自己想多了!
两人聊完,吴父沿着楼道走回,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孩子,辛苦你了!”
我垂眼笑笑,没应声。
等到吴父走进病房,才跨步走到丁轩面前,“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说等阿姨去世后,让我以女婿的身份出席,还告诉我,百年后他若故去,记得要把他跟阿姨合葬!”丁轩双眼盯着病房,痛苦,纠结,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