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
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说是程家人害死了洛莹，又欺负了程思琪。
但程思琪也并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并没有接外婆的话继续说，而是转移了话题，“外婆，您先休息，千万别太激动，我去给你倒杯水，您润润嗓子。”
程至煜上前接待了洛永嘉。
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话，基本上就几个眼神交流。
一般像洛莹这样突然死亡，大多数人家会选择忙死忙葬，害怕会有晦气沾身，尤其是家里还有老人的。
但程志强还是坚持让程家人停灵了3天，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一行人才跟着灵车一起去了殡仪馆，在殡仪馆做了最后的遗体告别。
江一沁站在人群里看着被化妆师装点得跟活人并没有任何区别的洛莹，心里也十分难受。
她从见到洛莹的第一面起，对她这个人就很有好感。
就算后来知道她不是程至煜的亲生母亲，这种好感也没有消散。
她给人的感觉十分居家、很温暖。
她在程家人里并不突出，但是谁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总有种潜移默化的力量，能让人相处起来觉得很舒服。
江一沁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人会对洛莹下如此毒手。
遗体告别接受之后，所有的宾客才各自分散。
洛家老太太拉着程思琪的手不放，“思琪，你妈没了，以后跟外婆住好不好？外婆不想你再不明不白的死了。”
程思琪没有看程至煜和程时远，反而转头看向江一沁。
江一沁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了。
假如洛家人真的关心洛莹的死，又怎么会在洛莹死后的第三天才会出现。
洛莹因为嫁进程家，没有为家里的人谋到什么福利而不受家人待见，后来洛永嘉进入程氏集团工作没多久，就以不太光彩的姿态离开。
洛家人对程家有好感才怪，但又舍不得放下程家这门亲。
洛莹在世的时候不勤走动，洛莹死后跟看起来比较天真的程思琪走得近，兴许还能得到更多的收获。
对洛家人而言，现在是向程思琪释放善意最好的时机。
程思琪明白江一沁的意思，说道：“对不起，外婆，我现在大情绪很不稳定，您看到我肯定会想到妈妈的，到时候我们都伤心。等我的情绪平复一点，我再过去陪您好不好？”
老太太脸上闪过不悦的神情，但还是强忍着不发作，声音很冷淡的说道：“好吧。有什么事让你永嘉表哥帮你解决，千万别受了委屈。”
“我知道，谢谢外婆。”
老太太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拉着洛永嘉走了。
程思琪手上带着黑袖圈，刚开始她把脸扭向窗外，看着窗外风景。
嘴一撅，眼眶一热就忍不住大声地哭出来。
江一沁直起酸得仿佛在下一秒就断掉腰身，让程思琪靠在她的肩上，无声地安抚着她。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至亲的人死亡，再好听的话也显得苍白无力。
程思琪哭了半晌，才哽咽地说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受过。不是妈妈消失了，让我觉得难受。看到外婆和洛家人的态度，我才发现妈妈太苦了。外婆居然一点都不关心她，她想把我带回洛家，只是因为他们想借此拿点钱，并不是因为关心我。”
她带着哭腔说完后，吸了吸鼻子，看着前面开车的程至煜，“大哥，以前你也这么难受吗？”
“别瞎说，我才没有你那么爱哭鼻子。”程至煜的声音放得很轻。
“你肯定比我还没有安全感。”
“以后我再也不任性了，你和嫂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开心就行，不用太考虑我们的感受。”
“妈妈没有了，我怎么能开心得起来？”
“我和你嫂子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洛家人不要你，但我们程家还在，你还有大哥、爷爷和爸爸，还有你嫂子和快出生的宝宝，还有很多人。”
程至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等洛姨的丧期过了，你跟杨医生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我到时候上杨家谈婚期。”
程思琪红着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你同意我和他在一起了？为什么？”
“他是个不错的男人，能好好照顾你。以前不放心把你交给他，是觉得你的年纪还太小，还可以在我们身边多呆几年，等你再成熟一点再出嫁也没问题。现在想想，你想嫁的时候不给你嫁，你得心里不舒服。我这几天也观察过杨医生，他人不错。我想你们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受委屈。如果受了委屈，你就跟我告状，我给你出头。”
“嗯嗯。”程思琪闻言眼泪又浮上眼眶。
程至煜无奈道：“傻丫头，别哭了。”
程思琪深吸了几口气，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不少，歪着头靠在江一沁的肩膀上，目光幽幽的看着窗外。
众人回到家时，整个家都陷入了一股低迷的沉默里。
谁都提不起心情吃饭或说话。
最后还是程志强率先开口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家都收拾收拾心情。出了这种事，我们把该尽的义务尽到，把跟洛家的关系处理好，给他们一些适当帮助，逢年过节的时候思琪还是要经常走动。不管他们曾经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们都是你妈妈曾经在那边生活过的家，该做的礼仪咱们还是需要做到。在三年内要保持好关系，三年之后，就看你们之间的感情维系了。但三年之内千万别让人说你妈妈的不是，知道吗？”
“可是，他们都没有关心我妈。”
“那是他们的事。如果我们也跟他们做同样的事，那我们跟他们有什么区别？饮水思源的道理，你要懂。”
程思琪一撇了撇嘴，点点头，“我知道了。”
“吃饭吧。”
一家人草草的吃了点东西之后就各自散了。
程至煜去程时远和洛莹的房间跟他说话。
江一沁则去了程思琪的屋子。
程思琪说道：“嫂子，我不用你陪了，我还没那么脆弱。”
江一沁摸了摸她憔悴的脸，“我是告诉你晚上休息的时候，我让几个安保队的人，在外面守着，你看到他们也不用担心。”
“我又没什么事，不用他们守着了。”
“洛姨这件事有些奇怪，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心里有个数，其它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和你大哥处理。”
江一沁的声音压的很小，几乎是贴在程思琪的耳边说的。
程思琪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嫂子，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我也要参与，我要查出杀害我妈的凶手。”
“不是我说你，就你这点小心脏还是算了吧。其他的事交给我们，你好好调整你的状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程思琪不满地瞪着江一沁，“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不能信任吗？这件事我可以做的。”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这件事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另外，你是业余人士，不太了解这一行，你要参与进来就很容易落到别人的眼睛里，反而容易坏事，所以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我明白了。你回去休息吧。有安保队的人看着我就行了，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你，在我心里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能熬过这段时间的。”
程思琪点了点头，精神比之前好了不少。
江一沁看到她这样，心里也略略放心了。
出来的时候还是嘱咐了负责安保的队员几句，才离开。
江一沁回到自己的屋子时，程至煜也回来了。
江一沁问道：“爸的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样，洛姨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这段时间我们得细心一点了。”
“你多陪陪思琪，爸很快就能振作起来了。思琪这丫头，从小到大就被娇生惯养，没受过大的挫折，心智比其他人弱很多。”程至煜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想错了，她挺坚强的。我反而比较担心爸，毕竟洛姨是个很无微不至的人，对他的照顾也很细致。爸的身边突然没了洛姨，肯定不习惯，而且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守旧。我这个儿媳妇就是做得再仔细，也还是有疏漏的地方，就得靠你多跟她聊聊天。再过一个多月，家里多个宝宝，大家的心就放在宝宝身上了。”
程至煜把她抱进怀里，说道：“宝宝来得恰好是时候，谢谢你当时没有想过要放弃宝宝。”
江一沁靠在程至煜的怀里，轻轻笑了起来。
她现在才发现，也许命运是一双很巧妙的手。
有些遗憾，又有些惊喜。
遗憾和惊喜总是相伴而来，洛姨的离世，虽然让人惋惜，但宝宝的出世同样也会让人期待。
江一沁在黑暗里猛地睁开眼，胸口闷得不像话。
她动作很小心地下床。
程至煜这几天忙着处理和接待葬礼的事宜，并没有被惊醒。
江一沁走得洗水间，用温水洗了一把脸。
她忘了刚才她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恶梦，但有个画面极为清晰。
她躺在手术台上，看着一个陌生、戴着口罩的医生把宝宝给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