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看到了病床上的母亲。
她抬起手来，颤抖着，却不敢触摸到玻璃，因为不能留下指纹。
母亲的样子，很安详。
就像是普通人睡着了一样。
程依鼻头很酸，眼眶也热了。
妈，我来了。
女儿不孝。
一直没办法来看你，你虽然成了植物人，但我相信，你感受得到的。
就算隔着一道门，我相信你也是能感受得到的，对不对？
程依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咬着下唇，热泪盈眶。
母亲的身体，陷在白色的床单里，就像是一个纸做的人，薄薄的一片。
程依多想冲进去，趴在母亲的怀里，放肆的，任性地，大声哭上一场，痛痛快快地喊一声妈。
妈，你肯定知道我来了，你不孝的女儿，程依来了，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哪怕就是这样躺着，也别放弃，你还有小钰，还有我。
一定要醒过来。
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你等等，等你女儿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我们到国外去治。
一定有办法让你醒过来。
你自己要争气啊，不管你躺几年都好，要活着，为了你最爱的小钰，也要活着。
程依抑制不住心里的悲痛，早已经泪流满面了。
她咬着下唇，几乎渗出血来。
为了不发出声音，她甚至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喉头像是被猛力地拉扯着，心如刀割。
真是不孝啊，已经来到这里了，只能远远地看着，母亲这样，我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还是人吗？就是这样做人家的女儿吗？
真惭愧。
程依难受得几乎窒息过去，她尽力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去回忆过去一家四口美好的画面。
大脑已经完全忘了要计算时间。
她失去了平常的理智。
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推开门冲进去了。
“小妞，时间到了。”林钺明提前提醒了她，“你该走了。”
林钺明说出这话，喉头也哽着，心里像是被塞入了十几二十个秤砣，沉得几乎直不起腰。
程依吸了一下鼻子。
这大概是她经历的，最残忍的事了，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撤！”林钺明的声音很坚决。
护士已经检查完西面的病房了，发现是错误的警报，很快就要出来了。
再不撤的话，那就晚了。
程依刚要转身。
病房门口的玻璃后，出现了一张熟悉不过的脸。
“姐！”
程钰手里拿着手机，睡眼朦胧，他来陪夜，刚起来上厕所，恰好从厕所里出来……
几乎是命运的指使，他感觉侧面有人，就转了一下头，看到了。
看到了这张只能出现在梦里的脸。
他愣了足有三秒。
门外的程依却没有愣住，在看到程钰的脸那一刻，程依飞快地跑了起来。
程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不是幻觉，那是一个人，还跑了。
他飞快地把手机放到裤兜里，猛地推开门，追了出去。
“别跑！”他喊道。
几年没见，程钰已经从小屁孩长成了长腿少年。
他热爱运动，跑起来速度极快，并不比程依慢。
刚才如果没有愣那些时间，估计他已经把程依抓住了。
“姐姐，是不是你？”程钰只能看到一个身影了，跑得飞快的背影。
他高声喊着，心里着急。
睡意顿时消散不见了，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
“你站住，站住！”程依喊道：“你听到没有，我让你站住，是人是鬼，你总要回过头来，让我看清楚啊，姐姐！”
他喊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在吼。
眼泪控制不住，泪水模糊了视线。
程钰穿着拖鞋，鞋跑掉了，也完全不在乎。
他赤脚奔跑在医院的走廊上，如一阵狂风。
瓷砖再冰冷，都不如程依的背影扎心。
“你为什么要逃啊……”程钰追到护士站，已经看不到程依的身影了。
几个护士才从西面的病房出来，就看到程钰疯了一样往外跑，纷纷过去拉住他。
“小钰，你安静一下！现在是半夜，你不要喧哗，你会把其他病人吵醒的。”
几个护士与程钰，早已经成了好朋友。
这个小弟弟，很懂事，长得很精神，也很讨她们的喜欢。
她们从来没见过程钰那么失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拉住他。
程钰急得想杀人。
“你们别拦着我，我姐姐来了，我姐姐来看我了，你们拦着我干什么，放开我啊！”
他眼眶通红，把几个护士姐姐甩开，冲开了楼梯间的门，别说人影了，连鬼影都没了。
程钰泄气地站在那儿，看着黑乎乎的楼梯。
深夜的医院，格外阴森，楼梯间里，只有阴冷的月色。
程钰自责地低吼一声，捶着楼梯间的门，蹲在那儿，嚎啕大哭。
乌压压的哭声，在楼梯间里，产生了巨大的回声。
其实程依没有走远，就在下面一层。
听着弟弟的哭声，她把嘴唇咬破了。
“楼梯间里没有监控。”林钺明提醒她。
如果实在想见一见，就去吧。
程依刚要迈出步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钰，你怎么了？”
是杨骁。
几个小护士害怕程钰出事，到杨骁的休息室把他叫了过来，今天他有一台手术，结束的时候太晚了就留在医院了。
程依好不容易迈出去一步，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在杨骁温柔的劝导声中，她离开了。
小钰，等着姐姐。
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人，会重新在一起，无忧无虑地，像以前一样。
程依心想：杨骁是SR的主刀医师，评估报告都是由他来写，在没有完全拉拢他的情况下，不能让他看到现在的自己。
“小钰，你别任性，别抵着门，我是杨医生，你让我进去！”杨骁用了蛮力，把门撞开了。
程钰恢复了一些理智。
他擦了擦泪，看着杨骁，说：“杨医生，你怎么来了？我……对不起……”
杨骁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问：“怎么啦？我听护士说，你发疯了一样追什么人呢？”
程钰说：“没有，我刚才做梦了，好像看到门外有什么人，就追了出来。”
“什么人？”杨骁追问道。
“……”程钰没有回答。
“是梦到姐姐了吗？”杨骁问。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程钰经常来陪床，也经常在半夜哭醒，问他，都说是梦到姐姐回来了。
程钰点头，说：“是，我梦到姐姐不要我了，她把我推开了。”
杨骁温柔一笑，揉了程钰的脑袋，说：“不会的，就算在梦里，姐姐也不可能会伤害小钰，行了，很晚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嗯。”程钰很乖巧，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还低着头，认真道歉：“各位姐姐，我梦游了刚才，对不起啊。”
他独自走回了病房。
杨骁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刚才他追什么人，你们看到了吗？”杨骁问几个护士。
护士摇摇头，说：“没有啊，根本没人，就是看到他一个人在跑。”
“或许真的是梦游吧，可吓人了。”
杨骁也点了点头，他心想着，明天去查一下监控吧。
程钰前两年经常做这样的梦，可最近已经没了啊，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