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依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了许多人。
签了SR的协议，做了手术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做梦。
杨骁说过，手术的后遗症之一，就是不会再做梦了。
可她又做梦了。
梦里听到了杨骁的声音：“程依，我来了……”
梦里的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干净的衬衣，干净的脸庞。
这是程依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看的医生。
杨骁真的来了，坐在轮椅上，守在她的病床旁。
“你该去休息。”李宓担心地说：“杨骁，你身体还没恢复，又刚从手术台下来，虽然只是指导，但我都觉得难受，你怎么受得了，你该去休息。”
慕思凡的手术很复杂，做了12个小时。
杨骁一直在旁边指导着，连最后的缝合都亲自监督。
刚下手术，他一刻也不肯休息，寸步不离地守着程依。
他膝上是程依的核磁共振成像和颅脑CT片。
他几乎要把片子看穿了。
他没赶到这里的时候，这些片子就已经拍好了。
慕宇凡没让这里的医生用药，等着他来。
慕思凡的片子，他只瞟了一眼，当即决定，立刻手术。
手术是联合骨科一起做的，很危险。
但杨骁却并没有任何怯场，他很自信。
他的自信可以感染手术室里的任何一个人。
李宓拿着手术刀，有些不安，这手术难度太大了，但是杨骁在那儿，就不怕了，他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一切。
但是面对程依的片子时，杨骁的不淡定，全都写在脸上了。
关心则乱。
李宓都能看出，程依的情况很普通。
就是大脑受到撞击之后，脑部淤血压迫了视神经，等淤血吸收了，就没什么事了。
甚至都不用动刀子，她出血的部位并不危及生命。
估计打几天的点滴，就能康复如初。
而杨骁思虑再三，像是面对一个千年难遇的杂症那样，用药的时候，思前想后，每个药都考虑副作用，不想伤到程依一根头发丝。
他眼睛熬红了，脸上全是倦意。
“是啊，杨医生，你去休息吧。”林钺明也一直守着，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说：“她醒了，我会叫你的。”
“我没关系。”杨骁倔强地说。
高反让他很难受，但都不及看到程依这样。
看到程依腿上的伤口，仿佛有刀在他心尖划过。
“李医生，你手术辛苦了，你先去休息吧。”杨骁对李宓说。
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疲态，确实很累了。
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慕家安排了当地最好的五星级酒店，有专车接送。
“我先回酒店了。”李宓说：“你想吃什么？我带过来给你。”
杨骁摇了摇头。
程依没醒，他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
他都恨不得躺在床上的是自己，恨不得失明的是自己，恨不得替她去痛。
李宓就算是再强大，也看不得这样，离开了病房。
程依一直到后半夜才醒。
半夜的四五点，恰好是人最疲累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依然是盲的，只是手指头动了动。
手指碰到了温暖的皮肤。
她顺着摸过去，是杨骁的脸。
他累得伏在床上，把头搁在程依的手边，感受到异样，立刻从睡眠状态醒过来。
“杨骁，是你吗？”程依问。
“是。”杨骁笑着看她，双目通红，有些高兴地说：“你醒了啊，睡够了么？小懒猫，我守着你好长时间了，真怕你醒不过来。”
程依说：“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嗯。”杨骁说：“没关系，醒了就好了。”
“慕思凡……”程依第一时间问慕思凡的情况。
如果她能看到杨骁疲倦的样子，看到他此刻的神情，或许就不会问了。
“手术很成功。”杨骁说：“他暂时死不了，不过……后面怎么样，要看他自己的造化，我尽力了。”
“谢谢你。”程依说。
话说出来之后，气氛突然沉默了。
“你是在替他谢谢我吗？”杨骁轻声问。
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我……”程依声音很沙哑，她轻声说：“并不完全是，我有私心的。”
“你的私心是什么？”杨骁问。
当然是为了天珠。
“我……”
程依总不能直接说，只好转移话题：“我没有手术么？我是不是没救了，以后就变成瞎子了？”
杨骁轻声说：“对啊，让你给我报平安，你答应了，却没信守承诺，老天爷说，要替我惩罚你。”
“你不救我么？”程依问：“就让我变成瞎子？那我以后怎么办？”
“我养你。”杨骁说：“瞎了也关系，我养你一辈子，只要你不嫌弃我赚得少，以后我做你的眼睛，带你去看尽这世间的繁华，我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就像是你自己看的。”
“我真的没救了……”
程依低声呢喃着。
这对她来说，真是巨大的打击。
眼泪快要流出来的时候，杨骁飞快地说：“你别哭啊，我刚才骗你的，你要是哭多了，真的救不回来，你以后每天笑十次，笑满半个月，就能恢复了，要是哭的话，估计好不了了。”
“每天笑十次？”程依说：“哪有你这样做医生的！”
“你不遵医嘱，后果自负啊。”杨骁佯装命令的口气，对她说：“现在开始，先笑一次看看。”
程依扁着嘴：“我笑不出来。”
“那你没救了。”杨骁用轻松的口气说：“你不听话，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到底有没有事嘛。”程依皱眉问。
“你笑一个，我就告诉你。”杨骁说。
程依眨了眨眼，咧开嘴笑了。
她觉得这是个苦笑。
肯定很丑。
“没事了，傻瓜。”杨骁说：“我不是说了么，我很厉害的，什么病都能治，你只是再小不过的病，安静地躺几天，什么事都没了。”
“我都看不到了，还是小事？”程依哭丧着脸：“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肯定是视神经受损了。”
“哦，你比我还懂啊，我怎么记得有人说过，全球集训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医学。”
杨骁控制着电动轮椅靠近她的床头，缓缓地凑近她的脸，将她的脸庞的泪，一点点地吻去。
触感很轻柔。
像是一根羽毛，拂过脸庞。
程依看不到，只觉得是他在给自己擦眼泪。
或许只有在程依看不到的时候，杨骁才敢做这样大胆的事。
他心里有些小小的窃喜。
但又觉得自己卑鄙了，像是在趁人之危。
于是他伏在程依耳边，轻声说：“你看上去那么可怜，你再哭，我不知道会吻到哪里去……”
程依这才明白，原来刚才不是擦眼泪，碰到自己脸颊的，是他的……
程依的脸一下就红了，眼泪也止住了，心跳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