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赢了将近五百块钱,这让老黑心花怒放,走起路来,脚下就像踩了弹簧似的。他这是在往河滨街中段的小红帽超市赶,想去那儿买一箱啤酒。他想好了,等喝完了酒,他就去超市后面的小妹洗头房,让那个据说年纪一定不会小于四十五岁的小妹,好好伺候伺候他。一想到小妹,老黑就觉出自己的下边有了反应。他想让这个物件规规矩矩地躺下,它偏偏就专横跋扈地站了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老黑看到了那个女人。
女人站在小红帽超市门口不远处的路旁,低着头,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想什么问题。按照后来老黑对棕红警察的讲述或者供述,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时,也以为她是区子敏的朋友杨小雪。他告诉棕红警察,说他当时很紧张,担心杨小雪会要回她给他的一千块钱。当他发现这个女人不是杨小雪,他的心就放回肚子里了。他左右看了看,路上刚好没有别的行人,他就走上前来,小声说,五十块钱一次行不?
女人愣怔地看了看老黑,这个谄笑着的男人在说什么,她显然没听明白。
老黑说,要不就一百?
女人开口了,声音低沉又沙哑。她说,你说什么呢?
老黑说,我今天也豁出去了,两百!你可得卖卖力,好好伺候伺候我。他边说边伸过右手,想要搂住女人的肩膀。
女人这下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她一把打掉老黑伸过来的手,紧接着就从后腰处拽出了一把刀子。
刀身将近三十厘米长的样子,略成弯弓形,刀背处是一排细致的锯齿。而刀柄前端的刀身处,有一小块镂空,是一枚六角雪花的图案。午后的阳光打在刀锋上,大蓬大蓬的冰冷四下飞溅着。
老黑吓得转身就跑。刚跑没几步,他被脚下的一块西瓜皮滑倒。他急忙爬了起来,左脚的鞋子不知掉哪去了。他顾不得这些,继续狂奔而去。
10
我来到得莫利鱼馆,区子敏已经点好了菜,并且很快就上了桌。前妻让我的心情挺低落的,区子敏看上去兴致似乎也不高。
我们喝的是果汁。跟我碰了下杯子,区子敏说,其实今天还应该有一个人来,可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联系不上她,她手机关了。
需要说明一句的是,区子敏用左手端杯跟我碰杯,我拿不准她会不会像杨小雪一样,也是左撇子。
区子敏说,我上次买你那套设备,多亏了她帮忙。
我叹了口气,仍然提不起兴致。我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涧河,不过是一条清淡的瘦水,迟疑而温暾地向着东南方向逃遁。岸两旁的柳树丛呢,细密又低矮,就像一群孩童,营养不良,还有一点弱智。我真的听得心不在焉,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区子敏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浑身一激灵,回过了神来。
区子敏说,这人是我电大同学,也是你的部下,她叫杨小雪。
我就含糊地说,啊,哦。
接下来的交谈中,我问了区子敏一些美容方面的问题,比如顾客中男性的比例有多大,比如女顾客多是哪个阶层的。区子敏说来做美容的男人不多,女人呢,都是那种不太穷也不太富的。因为太穷的做不起,太富的呢,会去更高档的美容院,甚至是去韩国。她说她的手法还是说得过去的,可以把一个女人做得连她丈夫都认不出来。她说她最拿手的是文身,不少女人手背或胳膊受伤落了疤痕,她就在她们的疤痕处文上一只蝴蝶,浅粉色的,栩栩如生,就像随时都能展翅飞走一样。区子敏还说到了对自己职业的厌倦。她说女人爱美无可厚非,但本色一些可能更好。她告诉我,一年以前,她给一个女士做了十几个部位的美容,女士对自己的新相貌喜欢得不得了。结果呢,女士的丈夫从国外回来认不出她了,就跟她离了婚。
这是何苦呢?区子敏叹了口气。
我就突然想起了前妻。我问区子敏,做酒窝的人多吗?
区子敏说,还行,不算少,可也不太多。欧式的,韩式的,娃娃式的,唉,这里面说道很多呢。哦,对了,半年多以前吧,有个女人来我这儿做了欧式酒窝,听说她丈夫是个大老板,手里有很多公司,后来我还听说她丈夫跟她离婚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彻底低落了下去,尽管我不能肯定区子敏说的这个女人一定是我前妻。
区子敏说,所以我说啊,很多时候我讨厌我的职业。
我说,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公司有几个重要事情,我得赶回去处理一下。说好了,改天我请你。
启动了车子,我先送区子敏回家。在她家门口,我看见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区子敏介绍说,这是她哥哥区子明和她哥的儿子区洲。我随口夸了句小男孩长得帅,区子明啪地拍了下自己的胸口,说,妹夫你可真是好眼力,咱儿子嘛!说着,他又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区子敏红了脸,掐了她哥哥一把。我呢,紧忙跟这三个人道别,开车回了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11
老黑着实被那个女人吓得不轻。他狼狈不堪地逃回家,区洲正站在他家门口。
黑叔你咋的了?区洲问。
老黑摆了摆手,又回头看了看,说,进屋,进屋再说。
进了屋子,老黑往沙发上一躺,呼哧呼哧地喘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大侄,你黑叔我跟人家干仗了。
没打过人家吧?区洲说。
老黑坐了起来,说,那帮狗操的家伙不讲究,他妈的十好几个人打我一个。我是真急眼了,一拳把一个小子打得满脸开花,一脚把一个小子的肋条踹折五根,我这才杀出一条血路回家来了。
区洲就竖起双手的拇指,说,黑叔你真强!
老黑嘿嘿一笑,两手一摊,说,一般般。大侄你不知道,前几天你黑叔我差点杀人。那小子听说挺有钱的,光分公司就有五六个。你有钱咱不反对,你说对吧大侄?可这小子他妈的跟我装倔,用可乐罐子砸我。大侄你看,我这是不是还有点发青?
区洲就看了看老黑的右眼眶,的确有点发青,他说,是,是青。
老黑站了起来,说,当时可把我气坏了,肺都要气炸了!你黑叔我哪是惯孩子的人啊?我拽出刀就往这小子脑袋上砍。唉!老黑长叹一声,又坐下,说,这小子真他妈命大,有个小妞一伸手,把他脑袋捂住了,要不,要不我就彻底把他废了。区洲说,小妞?我知道了,她是那个人的二奶。
行啊!老黑摸了下区洲的头,说,大侄你行啊,连二奶都懂!
区洲翻了个白眼,说,你们大人也就会这点事呗。
老黑说,大侄你这回错了。那个小妞,她跟我,还有一个医生,我们都是一伙的,我们事先就商量好了,她说……说了大侄你也不懂,嗯,嗯。老黑假装清了清嗓子,就慌慌张张地左右看了看。
区洲说,嘁!你们大人也就那点事呗,别以为我不懂。今天早上,我爸我妈做爱我都看到了,刚才我老姑跟那个叔叔做爱,我也看到了。
老黑就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说,大侄你行啊!给你黑叔我好好讲讲!
12
我一进家门,就看到杨小雪正坐在方厅沙发上低头哭泣。
我说,怎么了?你哭什么啊?是不是伤口太疼了?
杨小雪擦了擦眼泪,说,不是。接着她抬起左手,说,我现在特别希望这儿能落个疤,这对我来说会是永远的纪念。她站起身,接着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没有才华也没有美貌,你不可能喜欢的。我还是走吧。
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
杨小雪推门到了门外,又转过身来,说,你能对我笑一笑吗?
我就努力笑了笑。我相信,这一辈子,我都没笑得这样难看过。
杨小雪把那张牡丹卡扔回我的屋子,就转身下楼了。
13
尽管老黑一再追问细节,可区洲却说不出更多了。
反正就是哼哼呗,我老姑哼哼的声音比我妈大。区洲说。
老黑的呼吸就更加急促了,他说,大侄,走!你黑叔我领你去看看女人到底是啥样!他边说边拉着区洲的手往外走。
可是,老黑一开门就愣住了。眼镜警察和棕红警察正站在他家门口。
老黑急忙要把门关死,棕红警察已抢前一步给他戴上了一副手铐。一瞬间,老黑的脸上就满是冷汗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不是,我,我不是特意砍,砍那小子,有人,有人让,让我砍他,我,我……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眼镜警察对棕红警察小声说,我靠,原来不光是赌博。
棕红警察说,搂草打着兔子了。
14
区洲的确没有跟他爸爸区子明撒谎,对老黑说的也是实话。我和区子敏在得莫利鱼馆吃了那顿饭后的第七天,也就是案发当天,在区子敏的家里,我是在和她做爱。
在这之前,我给北岸公司的经理打了电话,吩咐他照顾并奖励杨小雪,可北岸公司的经理告诉我,杨小雪半个月前就已经辞职了。我就想跟区子敏打听一下杨小雪的下落,但我没问。在一个女人面前谈及另一个女人,这不是明智之举。
这之后我就去了哈尔滨,在那儿待了四五天,跟几个大客户谈成了几单生意。而这期间,我和区子敏每天都要通上三次以上电话。
从哈尔滨回来,我就去了区子敏的家。这是我第一次跟区子敏做爱,她像个精灵或者鬼魅一样,让我举一反三、欲罢不能。我甚至动了娶她为妻的念头。
之后我就搂着区子敏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听到窗外传来五下钟声,我一时间不知道是晚上五点,还是早上五点。我很渴,想起来喝点水。我一起身,没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已被绑在了床上。
我的心一下子就蹿到了嗓子眼儿,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我转头左右看了看,我仍在区子敏的家里,可区子敏已不知去向。
这时候,一个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不是区子敏。这个女人的身材和走路的姿势都特别像杨小雪,但她并不是杨小雪。
女人走到我近前,伸出左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看到她的左手腕的背侧,文了一只蝴蝶,浅粉色的,栩栩如生,就像随时都能展翅飞走一样。
紧接着女人把左手背到了身后,拽出一把刀子,在我确定她是个左撇子的同时,她已将刀子果断又利落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女人抽出刀子第二次刺向我的心脏时,我看得清清楚楚,刀身将近三十厘米长的样子,略成弯弓形,刀背处是一排细致的锯齿。而刀柄前端的刀身处,有一小块镂空,是一枚六角雪花的图案。
断墙下的影子
刘靖安
小兵家修了新房,搬走了,留下了一面断墙。断墙一人多高,墙上墙下,长满了蒿草。断墙不远处,正对面,就是石头的家。
石头经常站在屋外,看那面断墙。有几次刮风下雨的黄昏,石头看见,那面断墙晃了又晃,差点倒下了,结果,等风雨过后,那面断墙还是站得好好的,一点也没有要倒的意思。
石头知道,那面断墙终究是要倒的,至于什么时候倒,石头有石头的想法。
一次,石头看见断墙下有个影子。那个影子,很像小兵。一年前,石头认识了一个女孩,叫小芹,是邻村的。小芹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很秀气。石头就在小兵面前炫耀,说小芹如何如何的好,把小芹捧上了天。小兵不信,石头就把小芹领到了小兵面前。就这样,小兵和小芹认识了。后来小兵就撇开石头,和小芹谈起了恋爱,还结了婚。
小兵从断墙下走过的时候,石头就像巫师一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倒,倒,倒。断墙很听石头的话。石头看见,断墙突然轰的一声,倒下来了。然后,那些土块和腾起的尘雾,把小兵一下子吞没了。石头还看见,应该属于他的小芹笑吟吟地向他走了过来。石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地揉了揉,接着就失望了。那面断墙,像示威似的,照样好端端地站在他的不远处。
后来,石头几乎天天看见小兵,看见小兵在断墙下经过的影子。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中午,有时是傍晚。每次看见,石头总希望那面断墙倒下来,断墙像明白他的心思似的,就轰的一声倒了,不过,等石头再次面对断墙的时候,断墙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立着。
这天中午,石头又看见了小兵。这时,太阳很大,断墙投下了一片阴影,小兵就走在那片阴影里。也许,是小兵走得急了,累了,他居然在那片阴影里停了下来。他是想歇凉呢。石头想。
石头转身进屋,从屋后出门,一路小跑到了房子右侧的小路上。他怕被小兵发现了,就匍匐在路边的草丛里,伸出半个头,侦察情况。他看见,小兵背对着他,还待在那片阴影里。他弓着身子,放轻脚步,像兔子一样蹿上小路,一口气跑到了断墙的另一边。
这边,是石头;那边,是小兵。
石头满头大汗。石头勾了食指,在额上横刮了一下,然后一甩,就把刮在手指上的汗水甩到了地上。石头觉得不解气,他又在下巴上重复了一次。两次之后,石头舒服多了。
石头站在断墙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倒,倒,倒……
不知念了多少遍,断墙仍纹丝不动。
石头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紧抱了双手,朝断墙撞了过去。
断墙晃了两下,又站稳了。
石头后退了几步,再次撞了上去。断墙轰的一声,终于倒下了。
石头跨过断墙,等尘雾散了,就在土块中找小兵,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小兵消失了,石头暗暗高兴,终于解了心头之恨。
过了两天,小芹还没来找石头,石头等不下去了,就主动去找小芹。石头找到了小芹,同时还看见了小芹身边的小兵。小芹和小兵,正在院子里乘凉,你一句我一句的,正说得热火朝天。
小兵,你……石头很意外。
小兵白了他一眼。
你家老房子,断墙下面,不是你?石头说。
我从不走那下边。小兵说。
石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石头蔫蔫地回家,经过断墙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一眼。
也许,是因为断墙已经倒了,他想看也看不到了。
萋萋芳草
孙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