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寒屹这句话针对性特别的强，而且毫不客气，一口一口抿着喝茶的法官当场就感觉脸上挂不住了。
“被告方律师，请你说话客气点！”
“要怎么样说才算是客气呢？法官先生不如你给我一个标准？如果确实是你们的规定我当然无话可说，如果不是的话请法官先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回去也好向我的当事人交代。”
“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言外之意就是我的职责喽？”
邹寒屹接法官的话句句针锋相对，但偏偏脸上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好像他是一名游刃有余的看客，站在菜市场中间看见摆摊的小贩和买菜的大妈讨价还价。
“做律师的就是这样的素质吗？”
“这样的素质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想和你辩论，请你出去。”
“我出去可以，但是请问是不是先把法律规定拿来给我看看？死刑犯被判死刑都有伸冤的途径，我总不能夹着尾巴被赶出去吧？”
舒念很少见邹寒屹这样，他越生气的时候说话越是慢条斯理，坐姿越是四平八稳，只是能从脸上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他的不悦，这法官毫无缘由的让律师退出法庭，显然已经是触及到了邹寒屹的隐忍不发的底线。
“我说你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这不是法院工作的范畴，我也没有义务和你解释那么多。”
“哦，这样啊，那法庭要法官是干什么吃的呢？”
“被告方律师，注意你的言行！”
“好吧，那我就不和法官先生多费口舌了。”
邹寒屹重新把手抱在胸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仍旧是不疾不徐的，他没理会法官而是径自把目光转向了下面坐着的书记员。
“麻烦书记员帮我记一下，我现在要申请在座的法官回避。”
书记员是个比舒念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她闻言抬头，脸上的表情特别的为难，谁能想到还没开庭法官和律师就能吵起来呢？那个法官开始怒发冲冠，舒念被他啪的一声放杯子的动作惊了一下，只听见他的语气越发不善起来。
“申请回避的话需要书面东西，你没有提供，不能申请！”
“这又是哪条法律规定？莫非C市人民法院用的法律真是自成一体的吗？当庭上诉都可以，为什么我申请回避不可以？书记员，请你记录，我要求审判长回避，理由如下...”
“不准写！”
法官已经从审判席上下来了，气势汹汹拦着书记员，舒念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她感觉双方随时都有可能站起来打一架，可是邹寒屹却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法官一眼。
“那就稍，咱们请院长下来把这件事情理清楚再说。”
舒念紧跟着邹寒屹来到大厅，问过门口的保安院长办公室的电话，直接就拨了出去。
没过五分钟院长就来了他们所在的审判庭，法官的脸上仍旧是一副你能奈我何高高在上的模样，邹寒屹没理会他，脸上的情绪少许的波动，他把前因后果细细地和院长说完，然后又转向了书记员。
“你们院长也在这里，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就行。”
舒念看见院长尴尬的表情，邹寒屹这次却是真的较了真，书记员无奈，硬着头皮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申请回避理由如下：一、该法官职业没有职业素质，开庭时间定在九点，他于十一点一刻进法庭，耽误审理工作，浪费当事人宝贵的时间，是工作不负责任的表现；二、该法官职业知识缺乏，藐视法律，无理由要求律师退出法庭；三、该法官没有职业道德，于法庭上与律师争吵，且出言不逊，傲慢无礼。综上理由，我认为，由一个没有职业道德、职业素质、职业知识的人参与这个案件的审理，极易出现枉法裁判，不尊重法律，不尊重事实的情况，在我方当事人以及我的内心里，深感不安，因此提出回避申请。”
邹寒屹嗓子有些沙哑，一条条的理由说起来的时候好像极为费力，但是逻辑清晰，言辞激烈，一点面子都没有留。
舒念看着那个法官的脸一点点的变黑又一点点的变红，淋漓尽致的阐述了什么叫做脸红脖子粗，邹寒屹说完以后，礼数周到地和院长说了两句话，然后回到被告席上开始收拾东西。
书记员开始打重新开庭的单子，审判庭内鸦雀无声。
这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舒念心里想，要是他是这个院长，邹寒屹之前的那些话绝对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法院全体人员的脸。
堂堂一个国家机关，竟然养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腐败官员，逍遥散漫，没点组织性和纪律性，丢人丢到自己家了。
邹寒屹打算离开的时候被院长叫住，他脸上陪着笑，这件事情要是捅上去的话对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
“邹律师请留步。”
“张院长如果觉得我的申请有什么不妥，或者是觉得你们法官的做法是对的，我们可以当场给纪委打电话，请他们来裁夺或许会更好一些。”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天的事情确实是我们法官做的不周到，我是觉得这件事情没必要弄成现在这副局面。”
“我和张院长想得一样，但是，今天确实是我邹某人当律师以来遇到的特别可笑的一件事情，一般代理的律师不能进法庭，当事人特别授权我的时候我都需要考虑一番是否接受，来到这里却颠覆了我这么多年对法律的认知，我自己也觉得挺受益匪浅的。”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欠妥当，但是请体谅我们一下，事情闹大了对法官个人的前途都会有影响。”
与邹寒屹对峙的那个法官也就是四十来岁的模样，未来还有上升的空间，舒念偷偷观察到他已经不似之前那么从容不迫的模样，脸上的懊恼分外明显。
“我们这里就是个小地方，公务员赚的钱也不够多，付出的劳动与所得实在太不成比例，久而久之，审判人员也就养成了这种散漫的习惯，这是我们的问题，但是，能不能把这个回避理由给抹了？”
邹寒屹站着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时间，把手里的资料袋递给舒念，过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开始松动。
“如果是对个人前途有影响的话，抹就抹了吧，我说这些不是想要针对什么，也就是给自己争个理而已，张院长您看着处理就行。”
别人已经给了台阶下，而且全程下来院长的态度都比较谦虚，与之前的那一位大相径庭，说话让人听着也舒服一些，邹寒屹之前是怒火上头，现在也逐渐冷静下来了。
这个案子还要再开庭，他已经占了理，没必要再非要争出一个是非对错，至于这些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办案人员什么素质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与其较真倒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那就谢过邹律师了。”
“我也没想到会给张院长惹这样的麻烦。”
之前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却握手言和，舒念惊奇的看着这样的场面，她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邹寒屹又身体力行的给她上了一课。
可是，她师父真的好man啊，那一堆话听得她热血沸腾的，之前压抑的情绪都被舒缓了，真的简直是太爽啦！
邹寒屹不清楚他徒弟的脑回路转到了什么地方，又与院长寒暄了几句话，无非就是误会啦，审、判、员心情不好啦，眼神出了差错啦之类的，舒念站在邹寒屹的身后，竖起耳朵听他们相互扯皮捧臭脚，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一样。
等领好重新开庭的单子师徒两个人就出了法庭，下午还有当事人要来律所咨询一些问题，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邹寒屹从法庭出来就和换了一个人似的，身上凌厉的气势尽数收敛，一直沉默不语，上了车更是，只把双臂抱在胸前，时不时掩唇低低的咳。
草草应付完这样的场合，他只觉得身心俱疲。
自打从业以来，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特别难缠的法官，或者是刻意刁难，或者是吹毛求疵，又或者是高高在上...但是，像今天这样不可理喻、刻意找茬又屁也不懂还在那里大放厥词的人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法院队伍从明辨是非惩恶扬善的角色逐渐转换成了得过且过，当一天和尚撞半天钟的情况了？
当事人的案子交在这种人的手里真的能够得到公正的审判吗？
最近工作忙的他已经心绪烦躁了，偏偏什么都没做的等了一个上午，这样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但是法官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没有正当理由就赶律师的事情将他不耐烦的心绪点燃到了顶点。
其实他是可以用一种相对婉转迂回的方式和那个审判员解释的，好像一不小心给舒念做了个坏榜样，太咄咄逼人了。
邹寒屹揉了揉两鬓的太阳穴，困乏之意爬遍了全身，他实在是恨不得现在就有张床，随便递个枕头说不定他就可以睡得昏天暗地。
舒念在后视镜里欲言又止的表情特别的明显，都快憋得便秘了，之前他说了那么一堆话，又费体力又费脑力的，现在实在懒得再动嘴皮子了，于是阖上眼皮没再理会她。
这也算是一场历练，让她见识一下这个社会中的各个行业中各个人的工作状态，见识一下每个人为人处世的态度和方式，然后，相互对比，从中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她需要自己一个人慢慢体会，慢慢领悟，慢慢揣摩，以便将来独当一面的时候不至于那么天真犯傻。
这些东西他教也白教，倒不如让她自己纠结一阵子，总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舒念年纪还小，偏偏没有领会到邹寒屹这一层苦心，她好像也没工夫领会，因为现在她一颗心都扑在她师父的身上，他皱一皱眉头或者沉一沉脸都会让她分外挂心。
女孩子对待心仪的人时好像都是这样的，不分场合不分缘由，只把一颗心都捧在对方能够看得到的地方，奉若神明。
可惜...邹律师的眼睛长在裤腰带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