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路过服务区草草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舒念总有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能够吃得狼吞虎咽的本领，邹寒屹觉得看着她吃自己就饱了。
他胃口不佳，只挑的吃了几根面，刚刚喝了两口面汤就觉得胃里翻滚的厉害，和煮沸腾了的热水似的，一股一股地顺着食道往上涌，于是，邹律师把好不容易吃下去的东西贡献给了卫生间，他两只眼睛都因为呕吐变得通红通红的，眼眶里都是红血丝，憔悴极了。
邹寒屹盯着镜子里那个疲于奔命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好悲哀。
他收拾干净自己，还是有些反胃，没再去用餐的地方，而是踱着步子去了外面，正午的阳光正好，这几天已经开始慢慢变得强烈起来，隐约有了春末夏初的味道，花香和草香都顺着风吹过来了。
一辆一辆的车停下又离开，一波一波的人下车再上车，脸上都染着风尘仆仆，其实他们都一样，走在一条永远不会停歇下来的道路上，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舒念见邹寒屹离开就不淡定了，于是吃得更快了，一旁吃饭的司机都差点被她的吃相吓到，小姑娘呵呵的笑了笑，依然埋头苦吃。
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转了一圈，最后看见邹寒屹竟然在外面，他背靠着一根柱子，一只手环在胸腹处，一只手捏着眉心，侧影像是另一根木头桩子，这都瘦得快脱形了，还吃那么少。
邹寒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舒念站在不远处，她稍微噘着嘴，拧着眉看他，和邹明脸上时常闪现的恨铁不成钢吻合在一起了，不知道为什么，邹律师却突然觉得看见这个表情以后浑身都变得温暖起来，胃里的绞痛都变得轻一些了。
“吃好了？”
“恩，师父...”
“吃好了就上路吧。”
“...”
上路...上路...上路...舒念满腔的担心还没说出口呢，邹寒屹这上路两个字听得她脊背都发凉了，怎么搞得和吃了断头饭准备上刑场的感觉一样呢？
邹寒屹扭头看了看舒念又轻轻皱起的眉头，他一边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微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逗一逗他这小徒弟好像也能变得开心起来了。
坐上车没一会儿舒念就歪着脑袋呼呼睡了，邹寒屹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盯着后视镜看了好半晌，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连旁边开车的司机都笑起来了。
任何时候心都这么大，无忧无虑的，得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才会长成这副模样，邹寒屹脑子里蹭的冒出一个念头，真想要去看看舒念生活的家乡，他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于是邹律师很不自在地收回了盯在后视镜上的目光，之前混混沌沌的脑子都变得清醒一些了。
半途中，舒念像是诈尸了一样弹坐起来，吓得前面两个人心都跳到嗓子眼了，邹寒屹扭过头看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开始张牙舞爪的摸自己的包。
“怎么了？”
“师父，我包里有旺仔小馒头，要不你吃点？”
“...”
邹律师的胃应景地抽、搐了一下，他索性把脸扭到了车窗边，窗外掠过的风景都比这人好看多了。
舒念抓了抓头发，她师父用沉默向她诉说了自己心中的不满，于是她讪讪地将小馒头塞回包里，这下也睡不着了，翻着手机刷了会微博。
一路上邹寒屹的电话不断，到了后来他说话声音哑的都快听不见了，那些电话依然和催命一样不断地打进来，舒念听着都烦了，恨不得夺过手机直接关了机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后来是邹寒屹的手机没电了，舒念才觉得耳朵消停了一些，但是，已经是下午三点，车也开进了Y市浩浩荡荡的车流中，看来是没的休息了。
果不其然，回到所里的时候有师兄说会客室里已经等了三波人，都是来找邹寒屹的，舒念觉得她都要暴躁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舒念，帮我煮杯咖啡，浓一点。”
“师父...”
“直接送会客室，快点去，别磨磨蹭蹭。”
“哦...”
“顺便把我办公桌上放着的那几个案卷拿过来。”
“知道了。”
舒念答得不情不愿，邹寒屹哑着嗓子，说话有些吃力，满身疲惫，这是要把自己所有时间都卖给当事人的节奏，她突然就想起了各行各业中存在的过劳死的现象，按照这样的工作强度，她实在担心邹寒屹哪一天也步先人们的后尘。
舒念无奈依照邹寒屹的吩咐煮了咖啡给他送过去，会客室里有人在抽烟，她一推开门就差点被熏了出来，这云雾缭绕的和人间仙境似的，那几位大爷按顺序坐了一排。
她听见邹寒屹压着嗓子轻轻咳嗽，于是不满的皱了皱眉头，然后放下资料去打开了窗户。
偏偏这几个人没什么眼色，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高谈阔论，你一言我一语的，恨不得邹律师在这一刻能够长出三头六臂，眨一眨眼睛就可以解决掉他们的难题。
很少有人会注意到，邹律师脸上的风尘仆仆以及难掩的疲倦。
服务行业的这碗饭，吃起来竟是有这么难。
送走了最后一拨人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舒念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烟灰烟蒂，一张脸黑的和刚从煤窑里出来一样。
邹寒屹却从断断续续的轻咳变成了止不住的咳嗽，咳得耳根和脖颈都红了，她赶忙换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
“师父，你还好吗？”
“恩，我没事。”
邹寒屹摆了摆手，声音断断续续的，听着都让人难受。
“你喝点水，需不需要吃什么药？我去办公室给你拿。”
待在他身边久了，舒念偶然知道，邹寒屹的休息室备着个药箱，里面是分门别类的各种药，以备不时之需。
“不用，我坐会儿就回去。”
“师父...”
“你下班吧，明天不用来，休息一天。”
“你呢？”
“我也休息。”
连轴转了这么多天，邹寒屹担心他的咽炎会加重，要还这么不知节制地忙下去，他担心又会引起身体的连锁反应，搞不好再折腾进医院里，到时候非得把邹明吓出病来不可。
“你还是多休息两天吧，咳嗽突然变得这么严重，要不就去医院看看。”
“好。”
舒念用见鬼了的表情看着邹寒屹，按照惯例，他其实应该是特别高冷特别不耐烦地回一句，“管好你自己的事，其余的少操心。”
但他现在突然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场景转换太快，舒念有些接受不了，露出一副嗔目结舌的蠢样子，邹寒屹却弯起了眉角。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吓着了。”
舒念顺口一说，还有些呆愣愣的，她师父的眉头却舒展起来了。
“收起你的蠢样子赶紧回去吧。”
“你回邹大爷那边吗？”
“不了，他这两天回村里了。”
就算邹明在市里邹寒屹也不敢回去啊，这副鬼样子被老爷子看见了，铁定是少不了一顿磨叨。
“那师父你好好休息，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邹寒屹先开车去了趟医院，他的胃药快要吃完了，需要再买一些备着，结果医生简单触诊之后直接开了胃镜单子要他第二天一早去做检查，上次出院之后的复查他一直都没有再去做，这下被抓了包，邹律师哭笑不得，只好悻悻而归。
第二天的检查并不顺利，他最近犯了咽炎，早晚刷牙都会干呕好一阵子，胃镜探头一伸进口腔他就开始剧烈的反应，难受的脸红脖子粗的，手指都要把检查床的床单抠烂了，中途还被迫中断了一次，检查时间比往常长了一倍多，完了之后都没消停，他就趴在检查的床上吐得停都停不下来，最后喉咙都出了血，医生无奈安排了临时观察室并且为他打了止吐针。
邹寒屹精疲力竭躺在观察室的病床上，他需要打两个吊瓶，旁边床上也躺着个人，不过有人陪护，好像是女朋友，轻声细语嘘寒问暖的，一会儿进进出出。
他这时候眼睛看什么都是模糊的，但偏偏耳朵特别的灵敏，细微的私语都能听个七七八八，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索性他就阖上了眼皮，喉咙处火烧火燎的疼，咽个口水都像是经历一场酷刑，邹律师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在小区的诊所随便开点药好了，这么折腾一顿，他和即将英勇就义差不多。
太心塞了。
邹律师在一遍又一遍的心塞中昏昏睡了过去。
舒念自从过年来了就基本没睡过懒觉了，每天早上都是早早的起床折腾自己的头发，然后洗漱、吃饭，过得和打仗一样，她师父好不容易大发慈悲放了一天的假给她，于是她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太阳都升到正南方了。
现在舒念突然觉得睡饱了比吃饱了都要开心。
她买了饭刚刚回到寝室，桌上的手机开始嗷嗷的叫，瞄了一眼，竟然是所里办公室的电话。
“吴姐，什么事？”
“小舒，你现在和邹律师在一起么？”
“不在啊，怎么了？”
“打他电话没有接，我还以为你们在外面办案呢。”
“今天我们没去办案，他应该是在家休息，或许是没听到，吴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下午要去司法局统一注册律师证，其他人的都交回来了，只剩了他的。”
“我师父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八成待在家，吴姐你下午几点走，要不我再联系他一下，不行的话我就跑一趟去他家里拿。”
“方便么？”
“方便啊，反正我也没事。”
反正我也想去看看他...舒念心里小小的盘算着，这才半天没见，她就开始想念邹寒屹，心里就和小猫的软垫在挠啊挠的，真的成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也太没出息了吧？
“那好吧，我下午三点半去。”
“行，我先联系他，三点半之前一定给你送过去。”
“小舒，麻烦你了”
“呵呵呵...没什么，吴姐我再给我师父打个电话。”
“行。”
舒念挂断电话飞快的拨了邹寒屹的号码，这十一个数字她都烂熟于心了，比舒爸舒妈的都记得清楚。
邹寒屹休息的时候习惯把手机关成静音，意料之中他没接电话，舒念三下五除二把午餐吃完，收拾干净洗了饭盒然后背上包，她决定去邹寒屹那边看一看，昨天离开的时候那人一副萎靡不振的憔悴样，实在是让人有些担心，而且，她还没去过邹寒屹现在的住所呢，正好借这个机会过去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