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到出刊的时间,方若诗总是特别忙,周末加班校稿也是有的。
刚刚拿到印厂送来的出片打样,方若诗赶紧打开来看。
作为方若诗的搭档,昨晚加班到十二点的美编设计王晓晶同志在微信上明确表示她要一觉睡到中午,让方若诗校稿完毕给她电话。
校稿是慢工出细活,越是熟悉的稿件越要仔细校对。
方若诗不敢怠慢,认真看起样张来。
一直检查到十二点,她才停下来。
桌子上一只灰色的便当包,里面是她早上准备的午饭。
将饭盒拿出来,揭开盖子,里面是铺得整整齐齐的凉面、豆芽和鸡丝,旁边还有一袋她自己配好的调料,装在食品密封袋里。
她把饭盒和样张摆得近些,用手机拍了两张图片发到朋友圈里:唯有私房凉面能抚慰我这颗加班的心。
发完顺手分享到微博。
除了内刊编辑这个现实身份,方若诗在二次元还有一个身份是美食博主,带V认证的。她时不时地分享一些自制美食,不知不觉地积累了上万的粉丝。
她咬着筷子俯下身去,点开电脑里的歌曲,按了列表循环。
今天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她拔掉了耳机插线,音乐在小音箱里响起来。
等她走回办公室时,一个人从她的座位上站起来,她吓得“啊”一声叫出来。
当她看清来人,一颗悬着的心才稳稳地回到了胸腔。
秦享一身休闲打扮,正抬眼看她。
“吓死我了!”方若诗一边走,一边拍了拍胸口,“你……你来找你堂哥?”
“抱歉,我来录音。”
他匆忙下楼来见她,却没看到人影,只看到一碗清清爽爽的凉面摆在桌子上。
而哼着歌进来的方若诗在看到他时,反应大得出乎他的意料。
方若诗走到他面前,问道:“来这里是……找我有事?”
秦享摇摇头,指了指她的饭盒:“看到你发的这个。”
哦——原来如此。
看来某人是蹭上瘾了。
方若诗笑着放下筷子,拎起调料密封袋,问道:“吃辣吗?”
秦享轻轻“嗯”了声。
顺着边沿的小口,方若诗把密封袋撕开,调料被她全部淋到凉面上。
她拿起筷子把调料和凉面搅拌均匀,连同豆芽和鸡丝一起。
滚上调料的凉面更诱人了,红油附着在凉面上,泛着光。
方若诗夹了些凉面到饭盒盖子上,放到一边。
再把留了一多半在盒子里的凉面,递给秦享。
“吃吧!”方若诗把筷子塞到他手上,笑起来。
秦享垂眸看了看手里的饭盒,本来不多的凉面基本都拨给了他,盒盖上留下的那一点儿分量还不及他手里的二分之一。
他眨了眨眼睛,说道:“吃完这个,我带你下去吃点儿别的。”
方若诗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叉子,从自己喝水的杯子里倒了些水淋了淋,冲下去的水刚好流进她刚刚拿的一次性纸杯里。
她滴了滴叉子上的水,笑道:“不用了。”
“不会饿?”
“一会儿校完稿我就回家了,吃香的喝辣的,饿不着。”
方若诗没骗他,稿子还有几页就校完了。等到王晓晶过来修改,她就可以走了。
因为有秦享在旁边,方若诗没办法像女汉子一样吃得很快。她拿叉子一圈圈卷着凉面,再送进嘴里慢慢吃。
倒是秦享,捏着筷子皱着眉,让方若诗紧张起来:“太辣了?吃不惯?”
“不,我可以。”他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他吃得很快,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他能吃辣,这倒是给了方若诗一个不小的惊喜。
她侧着头看他,舒展的眉目,浓长的睫毛……正瞧着,秦享眨了眨眼,睫毛打开的那一瞬,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只见她飞快地舔了下唇,埋下头,素白的脸颊顿时染上一片红晕。
盯着那抹红,他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小音箱悠悠地唱着歌,婉转的女声传出来:
沉入越来越深的海里,我开始想念你,我好孤寂
跌进越来越冷的爱里,我快不能呼吸,我想要你
人活着赖着一口氧气,氧气是你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找我,你会知道我,快不能活
如果你爱我,你会来救我,空气很稀薄,因为寂寞
……
加上现在,秦享最近是第二次听到这首歌,从同一个人这里。
所有的人都以为那天吃饭是他从国外回来跟着哥嫂去蹭饭,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从电话里得知文静和秦磊要去“方若诗”家吃饭的时候,是有多么惊喜。
所以,他不顾形象硬要跟去,不仅是为了蹭饭。
事情得从半年前他刚跟自家企业签下合同那天说起。
他将自己成立的秦享弦乐团纳入集团管辖范围,名义上,弦乐团隶属于秦氏集团,实际上它又自成一体,两者互不干涉。
签完合同的他准备从会议室上到顶层去看一下,谁知电梯迟迟不来,他便从安全通道往上爬楼。
就是在楼梯间,他看见一个跟他一样在爬楼的身影。
唯一的不同是,他姿态悠闲、步伐轻快,而前面那个女孩步子缓慢,反复在那几级台阶上上下下。
她好像在打电话,声音低低沉沉的,还带着鼻音。
“嗯,分手了。”
“我很好,您和妈妈不用担心。”
“没有特别的原因,和平分手。”
“是的,我都记着。”
“不要抱怨,不要恶言相向,不要诉说委屈,不要再纠缠,越快结束越好。”
“放心吧,我很好。”
短短几句对话,女孩很快挂断了电话。
她没有在楼梯间再逗留,轻轻地哼着歌拉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那个时候,她哼的就是这首歌——范晓萱的《氧气》,非常老的一首歌。
他停在楼梯拐角处,本不想打扰女孩讲电话,却因此偷听到了她和家人的谈话。
相爱,就好好爱,倾其所有;不爱,就转脸忘,连先生贵姓都可以省略。
这一种潇洒利落又保持风度的态度,就像她哼的歌一样,直直戳进秦享的心窝。
他放慢脚步,细细体会她刚刚那几句话,直到他踢到一块小小的金属名牌。
他弯腰捡起来,名牌上是她的名字——方若诗。
原本以为只是不期然的一次偶遇,没想到很快又见面了。
第二次,是秦享去公司食堂找人,意外地看见自己的堂嫂文静。不知道在和同事聊什么,堂嫂笑得前仰后合,身边的人却镇定自若,只专注于餐盘里的食物。
秦享觉得有趣,朝那个方向仔细看了一眼。
嗯?堂嫂身旁的人不正是上次在楼梯间打电话的女孩吗?
叫什么来着?方……哦,对了,方若诗!
为什么堂嫂笑得不能自已,她却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正想着,只见她又凑近堂嫂耳语一阵,堂嫂笑得更厉害了。再看她,还是清清淡淡的神情,好像那些笑话并不是她说的,也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只是她嘴角上翘的弧度特别明显,让秦享忍不住抿了唇,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下午两点半,王晓晶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现在办公室,一手捂着嘴打哈欠,一手拎着盒饭。
“你还没吃午饭?”方若诗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问道。
王晓晶按开电脑,打开了快餐盒:“接到你电话我才起床,来的路上顺便打包了。”
“那你慢慢吃,吃完我们再改。”
方若诗扔了样张,刷微博去了。
刚刚发的那条微博已经有了不少评论:
“隔着屏幕已经流口水了……”
“求虐到底,再拍一张拌过调料的照片!”
“小吃心,你为什么这么能干?!”
“好想把你娶回家!”
“小吃心,求私房凉面的调料!”
……
方若诗的二次元网名就叫“小吃心”。
她转发了上一条微博,写道:蒜水2勺、盐1/4勺、花椒粉1/6勺、香油1勺、生抽2勺、醋1勺、辣椒油2勺、糖1勺、白芝麻1勺、葱花1勺。
要问不常更新的“小吃心”为什么有如此多忠实的拥趸,答案就是她的菜谱明了、用料简单,最重要的一点是成功率高。
她又看了几条评论,笑眯眯地看网友在她的微博下面插科打诨。
“您好,请问方若诗小姐在吗?”
方若诗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送餐小哥,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手提袋。
“我是。”方若诗站起来。
“这是您的下午茶点,请慢用。”小哥恭敬地将手提袋递到她手上。
“等等……”方若诗叫住小哥,“是不是弄错了?我没点过。”
小哥愣住了,核对了一下外卖单,朝她身后望去。
她回过头,看了看同样一脸状况外的王晓晶:“也不是你点的?”
王晓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彻底否定了方若诗的猜测。
“所以你确定没有送错?”方若诗提着手提袋,再次跟外卖小哥确认。
小哥指着单子上的地址和名字,点了点头:“没错。”
看着方若诗一脸茫然的表情,小哥指了指门外:“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去送下一单了,正好就在上面36楼。”
嗯?
36楼?
这栋大厦是秦氏集团的办公大楼,从一楼到顶楼全部都是公司所属。
放走了小哥,方若诗提着袋子回到办公桌前,若有所思道:“36楼是哪个部门啊?不是空着的吗?”
“又有人追你了?”王晓晶一边打趣她,一边帮她撑着手提袋。
方若诗把东西拿出来,一杯咖啡、一份华夫饼、一块奶酪蛋糕。
“啧啧,谁呀?连你不喝咖啡、不吃奶酪都不知道!”王晓晶撇了撇嘴。
方若诗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她点开微信,滑到秦享的名字上停住。
“啊,我问到啦!”王晓晶举着手机,两眼放光地喊道,“36楼是那个弦乐团!”
方若诗在聊天框打了三个字“谢谢你”,按了发送。
“若诗,你知道是谁了吗?”王晓晶八卦着。
“大概猜到了。”
方若诗推了咖啡和奶酪蛋糕到晓晶面前,意思不言自明。
“若诗宝宝,我沾你的光啦!”王晓晶接过来,一脸谄媚地笑道,“是谁啊?拉琴的吗?”
方若诗认真地在心里想了想,似乎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定义秦享,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嗯,一个……朋友。”
“是拉琴的吗?”王晓晶锲而不舍,“他是不是在追你?”
“刚认识,不是很熟……”
说这话的时候,方若诗是有一点心虚的。
如果王晓晶知道,她口中的这个“不熟”的人中午才蹭了她的凉面吃,会不会抓狂?
手机在掌心里亮起了提示灯,她赶紧解锁点进去。
秦享似乎并不意外她猜到,回复道:“还合口味吗?”
方若诗咬了咬唇,长舒出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条消息发了过去。
“秦老师,下午茶到了。”助理推开了录音室的门,轻声提醒。
秦享的指尖捏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把刚才录的曲子又倒回去听了一遍。
终于,他点点头,拍了拍录音师的肩膀:“吃东西。”
录完曲子的一群人全都聚在休息室里吃东西,秦享随便拖了把椅子坐下。
手机在他的口袋里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点开来看。
方若诗:“我能问问还有下一次吗?”
可是秦享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发过去一个问号。
方若诗回得很快:“我不喝咖啡,不吃黄油、芝士和奶酪。如果下次还有幸吃到你点的下午茶,我希望能避开这几种。”
很直白的答案,也超出了秦享的预料。
他手屈起,抵住嘴巴,偷偷地抿起嘴角,笑了。
原本是自己分了她的午餐,怕她下午加班会饿,所以在助理点下午茶的时候,特地嘱咐他单点一份送去27楼。
她的回答毫无隐藏,也不需他揣测。
简单直白,又让人能欣然接受。
秦享觉得自己看上的这个姑娘有些与众不同,她总是让他惊喜。
(2)
告别了周六的加班,方若诗一觉睡到星期天的上午十点。洗漱之后,塞了两口面包,就溜达去菜市场买菜了,她得为下一周储备粮食。
满满一提兜的蔬菜、水果和肉类,将冰箱塞得没有一点空隙。
今天晚上吃面,中午就炒一盘肉丝,煮一碗汤吧。
方若诗一边盘算着,一边系上了围裙。这时,手机铃响。
她扫了一眼屏幕——宋颂。
宋颂,舅舅的儿子,今年夏天刚刚大学毕业工作。
方若诗按了接听,点开扬声器,声音轻快地笑道:“小宋颂,怎么想起给姐姐打电话啦?”
“姐,爷爷出事了!”表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急切又焦躁。
方若诗脑袋里“嗡”的一声,心一沉:“外公怎么了?”
“腿摔断了,正在医院检查,初步判断是小腿腓骨骨折,需要做手术打石膏固定。我爸……”
宋颂后面还说了什么,方若诗没太听清。
她一把扯下围裙,冲进卧室去收拾行李。
等到电话那头的人停下来,她才开口,一发声才知道自己有多慌,声音抖得厉害。
她说:“我现在马上去机场,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便挂断了电话。
装好必需品之后,方若诗又赶紧给爸妈打电话。不出意外,没有人接。她顾不上那么多了,急急忙忙地下楼往外奔,拦了辆空车就去机场。
在路上,她打开手机APP,订了时间最近的一班飞往成都的航班。
订好机票,她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内刊组的老大请假。
等她通过安检,等待登机的时候,舅舅的电话来了。
“诗诗,别听你弟弟瞎说,你外公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舅舅,我回来一趟才放心。”
舅舅也不再多说什么,嘱咐她注意安全,把航班号发给宋颂。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结束,飞机停在了成都双流国际机场。
方若诗走出机场,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姐,这里。”
宋颂开车很快驶上了机场高速,找了最通畅的路去往医院。
直到到了病房,看到外公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方若诗一直悬着的心才平稳地落回原处。
外公睡着了。他的脚打着石膏,被高高地吊起来,手背上输着液,药水一点一滴地流下来。
舅舅看见了她,站了起来:“手术很顺利。”
“嗯。”方若诗点点头,这会儿才有工夫详细问问情况,“外公他怎么摔倒的?”
“连续好几天下雨,院子里有台阶长了点青苔,你外公早起锻炼踩滑了。”
舅舅看了看她,拿纸杯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急坏了吧?喝口水歇一歇。”
方若诗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偏头问道:“我爸妈估计又去野外了,我来之前没打通电话。”
“我跟他们通过电话了,刚结束野外勘察,现在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
方若诗点了点头,笑道:“两个大忙人。”
方若诗的父母是小有名气的地质学家,主要研究圈层结构、岩石和土壤。年轻时,常年泡在野外,到老了也改不过来,还是喜欢实地勘测,美其名曰:只有离土地够近的人,才配说自己是学地质的。
因为父母太爱地质了,常年不在家,所以方若诗打小就被扔在外公家长大。
外婆去世得早,外公带着小若诗。他上市场,牵着小若诗;他进厨房,小若诗跟着;他切菜,小若诗剥蒜;他炒菜,小若诗踩着小凳子看。
所以,方若诗这一身做家常川菜的好手艺全都是外公传给她的。
不知什么时候,外公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坐在床边的人,笑起来了。
“是哪个臭小子把我的诗诗给召回来了?”沙哑的声音,掩不住欣喜。
宋颂见老人家高兴,觍着脸过去:“爷爷,是您的宝贝孙子把她接回来的!”
“臭小子!”老人斜他一眼,可是眼角眉梢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方若诗倾身上前,握住外公的手:“外公,我回来陪您耍几天!”
“晓得老头子腿断了,上哪儿去耍嘛,只有乖乖躺在床上。”
还是那个老顽童,四川话说起来风趣幽默。
傍晚,舅妈来了医院,拎着给外公和舅舅装饭的保温桶。
方若诗和宋颂被长辈们撵回家吃饭,并且叮嘱若诗好好休息。
外公家离医院并不算远,宋颂开车二十分钟就到了。一处小院子,坐落在一个名叫“伍溪”的古镇上。家里请来照顾外公的柳姨给他们开了门,转身就去厨房烧菜了。
一桌非常简单的家常菜,却实实在在地温暖了方若诗的胃。
早上的两口面包,中午在机场吃的汉堡,没有一口热饭热菜,让她浑身难受了一天。
这一刻,熟悉的黄色灯光照在头顶,碗里是柳姨不停夹的菜,耳朵边还有宋颂说话的声音。
一切都那么熟悉,包括嘴里嚼着的米饭,也是四川最稀松平常的干饭。煮得半生不熟的大米捞出来,铺在垫了纱布的竹蒸笼里,再用大火蒸熟。
就着爽口滑腻的米汤,吃着浸满竹子香味的米饭,方若诗觉得,她这辈子不论走得多远,都会回来。
晚上,等宋颂把舅妈接回家,方若诗才回房休息。躺在自小睡的床上,她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方若诗到医院换了舅舅回家休息,她喂外公吃早饭,守着他输液。
外公年纪大,打完点滴没一会儿就睡了。她闲着无聊,握着手机刷朋友圈。
没一会儿,王晓晶的微信就跳了出来:妈呀!我见到秦享弦乐团的老大啦!
方若诗愣了愣,笑了:“帅吗?”
晓晶晶:“帅炸天际!比视频里还帅!”
方若诗想了想,确实真人更帅。
可是王晓晶却没办法淡定下来:“嘤嘤嘤嘤嘤嘤……他是来找你的!”
这回换方若诗不淡定了:“找我?”
晓晶晶:“运营部的经理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领导,亲自带着他到我们内刊组,让老大找个人专门对接弦乐团的宣传工作。”
咦?真的照秦磊说的,有宣传需要来找她?
晓晶晶:“老大点了一大圈人,他都没点头,最后,他指着你的座位问那是谁?老大只能据实以告,说你叫方若诗,家里有事请假了。”
方若诗:“然后呢?”
晓晶晶:“然后,然后他说那就等你回来接手工作吧!”
方若诗也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带着不为人知的窃喜,又带着一点被人窥探的小别扭。
于是她默默地敲了一行字过去,非常地言不由衷:“我可以拒绝吗?”
那边估计没料到她是这反应,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被秦享弦乐团的首席钦点!”
“腿长两米!颜值逆天!”
“不拉琴都够我舔上半辈子啦!”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方若诗!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从这一连串抓狂的信息,方若诗大致了解了秦享今天去内刊组带来了多么震撼的效果。
她撑着头,做最后挣扎:“老大没同意吧?我这请假还不知道请到什么时候呢!”
晓晶晶:“秦享直接拍板说不管多久都等你回来,老大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人就走了……走了……走……了……”
好吧,就这样吧。
方若诗扔掉手机不去管了,工作而已,他想找个熟悉的人对接也无可厚非。
熟悉的人……
他们……算吗?
方若诗一头埋进抱枕里,不想再思考了。
当天晚上,夜已深。舅妈换方若诗回家休息,她回来却跟宋颂窝在客厅看电视。说是看电视,其实是姐弟俩赖着聊天,谁也舍不得去睡。短促有力的振动带亮了手机,方若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自遥城的陌生号码,按了接听。
“喂?”
“我是秦享。”
呃……
方若诗明显呼吸不稳:“你好……”
“你在哪儿?”
单刀直入的四个字,把方若诗问蒙了,她老实回答:“在老家。”
“你……”难得地,秦享不知道怎样说下去。
“有事?”
方若诗压低声音问他,旁边的宋颂察觉出了什么,一个劲儿地在旁边做鬼脸。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好!”非常快地回答,“我来接你。”
“啊?”
什么情况?方若诗有点蒙了。
那边仿佛是轻轻笑了声:“航班号发给我,明天去机场接你。”
简明扼要,完全不给她思考的余地。
方若诗终于体会到王晓晶今天所说的“老大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是什么感觉了。
嗯,这真的很“秦享”!
(3)
翻来覆去一晚上,根本没办法睡踏实的方若诗第二天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出了门。先去医院看外公,跟他约好下星期再回来看他,才出发去机场。直到上了飞机,她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闭上了眼睛。
短暂的飞行夹杂着机舱里的各种声音,可想而知,根本睡不踏实。
于是,方若诗见到秦享的时候,很不自在地揉了揉眼睛。
秦享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领着她朝停车场走去。
不算近的一段路,一个长腿迈开,大步往前,一个在后面紧紧跟着。
也许是察觉她跟得有些吃力,秦享放慢了步子,等她。
他应该是从办公室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工作时的正装。
只是……他不冷吗?
方若诗看了看他身上单薄的衬衣西服,在冷风里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秦享解开车锁,替她开了副驾驶的门,她也不扭捏,利落地坐上去。然后他绕到另一边,先拉开后座的门把旅行袋放进去,再拉开前门坐进驾驶位。
方若诗一直偏着头看他,不敢看眼睛,只能把视线定在他的上半身。他单手解开了顶住脖子的衬衣纽扣,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莫名的,方若诗就想起他第一次到她家时,她碰到他的手。
那一瞬间的感觉仿佛还在手上,干燥的,带着温热的体温。她舔了下唇,转开了视线,去拉安全带。
秦享发动了车,没有着急开走。
他转过头,看着方若诗把安全带系好。大衣的帽子蹭乱了她的头发,她用手一拨,露出冻红的鼻尖。
秦享默默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脱掉西服外套扔去后座。
方若诗心里有疑惑,从昨晚就闷在心里,这个时候再憋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出来:“是有工作着急找我吗?”
秦享正在松袖扣,没料到她会这样问,偏过头来看她:“不是。”
“那你……来接我,是有其他事?”
“也不是。”秦享回过头去看车前方,纤长的睫毛轻轻扇了扇。
方若诗彻底蒙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状况。
秦享拉下手刹,打了方向盘很快开出去。
“我的目的很单纯,”他打了转弯灯,车子弯出一条大大的弧线,“就是你说的那样。”
嗯?
方若诗转过头来看他的侧脸,等着他说下去。
而他仿佛已经说完了自己想说的,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我说的那样……
到底是哪样儿啊?
她咬着唇转回头,跟他一样看向前挡。
不知过了多久,方若诗的头有些昏昏沉沉起来,她突然听到秦享说了三个字,一下就清醒了。
他说:“来接你。”
“哦……”方若诗抠了抠衣服拉链,“谢谢。”
一路再不多话,秦享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分别时,方若诗接过秦享递来的旅行袋,跟他道谢。
秦享站在门边,一手撑着车窗,一手探进去摸出一个烟盒来。一根烟抽出来夹在指尖,他歪着头,准备点火,却又把打火机放下。他瞧着她,抬了抬下巴:“方若诗,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方若诗盯着他鞋尖的目光往上移,正好对上他那双黝黑的眼睛。
她舔了舔被冷风吹得有些干的嘴唇,点头:“知道。”
他做的一切都直接明了,他的企图,她感觉得到。
也许是没料到她如此坦诚,秦享反倒措手不及。他点燃了烟,轻轻吸了一口,再侧过头去吐出一圈烟来。
方若诗看他偏过去的侧脸,几缕灰烟从他的眼前飘过,他眨了眨眼睛。卷长的睫毛在动,看得方若诗不由得心底一叹:美翻了的侧颜!绝杀!
秦享看她往大衣里缩了缩,指了指楼上的窗户:“上去吧。”
方若诗站着没动,定了定神,对上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一次说完吧。”
她看到秦享的眼底映着自己的剪影,小小的一簇闪着光。
她继续说道:“我不太习惯……模模糊糊的。”
想了半天,她用了这样一个词,也不知道有没有表达清楚。
“嗯。”秦享又吸了一口烟,隔着朦朦胧胧的几缕烟看她,“我在追你。”
方若诗低下头,咬住快绷不住的唇线,剧烈的心跳声震着她的胸腔。
她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直视着秦享。
秦享扔了烟头,回视她的目光。只见她冲着他笑,眉眼弯弯的,带着光。
“我接受。”
不可否认,方若诗是喜欢秦享的。
在这样一个深冬的夜里,一个让她颇有好感的男人送她回家,明知他带着满满的企图心,却让她丝毫没有反感,内心反而充满安定。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回了家,安安稳稳住下之后再也不想折腾了,就想赖在这儿,一步都不想挪。
星期三,方若诗回公司销了假。坐下没一会儿,老大找了过来,让她去一趟弦乐团的办公室。
36层,秦氏集团的顶楼,方若诗还是第一次上来。
电梯门打开,一个年轻小伙子迎上来:“请问是方若诗小姐吗?”
方若诗点点头:“是我。”
“我是秦享老师的助理李默,请跟我来。”
走廊上是紧闭房门的房间,两个相邻房间的门之间要走上很多步,可以想见每个房间都比楼下的办公室大不少。
她很好奇,东瞧瞧西看看。
李默见她有兴趣,轻声介绍:“左手是大提琴室,右手是中提琴,前面分别是低音提琴和小提琴,还有录音室和其他一些演奏室。”
走廊尽头,李默叩开棕色木门,请她进去。方若诗走进去,秦享正坐在办公桌前。
看见她来,秦享朝她招了招手。
秦享的办公室很大,进去之后就是一面贴墙的大书柜,旁边立着一架木梯,踩在上面可以够到最顶层的书。书柜前面是他的办公桌,琴架和琴谱在书桌的对面。琴架后面有一扇小门,上面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方若诗猜测是他的休息室。
她在办公桌前站定,看着秦享推给她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插着U盘。
“这是弦乐团的一些资料,你先看看。”
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还有很多个分门别类的小文件夹,里面有文档,也有录音和视频。
秦享从旁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让她坐下来看。
对于方若诗这个音乐门外汉来说,什么弓弦类、弹拨类这些专业名词实在深奥,她只能硬着头皮看下去。
秦享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见她轻轻皱了皱眉。
“有问题?”
方若诗把笔记本电脑掉了一个方向,朝着秦享,她拿鼠标晃了晃屏幕上的一行字。
“什么是狭义弦乐、广义弦乐?”她舔了舔嘴唇,轻声问道。
秦享看着她粉红的舌尖在红唇上一扫,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把手捏成拳头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广义弦乐包括吉他、扬琴、曼陀林、月琴、柳琴、阮、琵琶、二胡、三弦、马头琴、古筝等等,它们大多属于民族弦乐乐器,分为有品弹拨、无品弹拨和台式弹拨。我的弦乐团就是狭义上的弦乐,只配备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和低音提琴。懂了吗?”
他第一次说这么长一段话,还是为她解释专业知识。
可方若诗还是似懂非懂。
见她支吾着没答话,秦享点了点“狭义弦乐”几个字:“我这里只有四种。懂了?”
他眼睛一眨,睫毛跟着轻轻一刷。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没看到他咧开嘴,可方若诗感觉他在笑。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这个时候,文静的电话来了。方若诗接起来:“师姐。”
“听说你前两天回老家了,出什么事了?”
“外公腿摔断了,我回去照看两天。”说完,方若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秦享。
秦享也在看她,眼里神色不明。
方若诗觉得不自在,稍微侧过身子小声地回答着电话那头的问话。
“做过手术了,接下来需要静养。”
“我每周回去一趟看一眼,反正也不远,我就多跑跑吧。”
“我今天已经回公司上班了,对,现在就在公司。”
“什么?来办公室找我?我……那个,不在……”
还没等她说完,只听“嗒嗒”两声,是手指轻叩桌板的声音,她转过头。秦享指了指她的手机,勾勾手指。
方若诗把手机递过去,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
“堂嫂,是我。若诗现在在我这儿……是的,有些宣传方面的工作需要她帮忙。”
很快,秦享挂了电话,把手机递回来。
方若诗接过手机,手机壳上滚烫的温度烫着她的手。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嗫喏了一声:“你刚刚叫我什么?”
秦享俯下身,撑在她的椅子扶手上:“若诗,有问题吗?”
浓密的睫毛垂在她眼前,像是蝴蝶的翅膀。方若诗盯着他的眼睛,反复舔舐自己的嘴唇,连呼吸都停滞了。
秦享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一个不小的弧度。
“或者,你希望我叫你女朋友?”
他甘洌如泉的声音带着笑,仿佛叮叮咚咚流过山间的溪水。
方若诗走出秦享办公室的时候,额角还在隐隐跳动。
她叹了口气,点开了师姐的微信,压低声音说道:“刚从秦享办公室出来,现在头还是晕的。”
“怎么了?他打你了?”师姐的语音回得很快,也很不正经。
“师姐!”对这个没一点正形的师姐,方若诗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耐着性子解释,“看了一些专业资料,完全陌生的领域。”
“吃得消吗?”
“吃不消!”方若诗斩钉截铁。
那边又是一阵笑,方若诗觉得头更疼了。
她抚了抚额,有些无奈:“师姐,你知道吗?你的小叔子他犯规!”
“犯规?”
“是啊,”方若诗按亮了电梯下行的按键,接着说道,“他知不知道他随便眨眼睛的危害很大啊!别人都是壁咚、摸头杀,他这算什么!睫毛杀吗?”
估计是觉得还不解气,她追加了一条语音:“睫毛杀睫毛杀睫毛杀!”
电梯来了,她直接走进去,按了自己的楼层。
而在离她刚刚站的位置五米远的地方,秦享的身影被光拉得长长的。本来追出来是想问她什么时间回老家的,却意外听到她的另类评价。
什么?睫毛杀?
这个词倒是挺新鲜的!
秦享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两枚小酒窝在脸颊上熠熠生辉。
(4)
周五中午,接到秦享微信的时候,方若诗正准备去食堂。
“晚上一起吃饭?”
“恐怕不行。”
“有事?”
“我订了回成都的航班。”
“那现在下楼,带你去吃饭。”
方若诗捏着手机出了办公室,乘电梯下到一楼,在集团大厦的门前找到了秦享的车。
“我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方若诗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
秦享踩下油门,开出去:“来得及。”
既然他说来得及,方若诗也不再多问,安心跟他去了吃饭的地方。
预订好的小饭店,靠窗的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盘菜,想来是他事先打过招呼的。
每道菜都尝过一遍之后,方若诗朝秦享比了个大拇指:“地方不错,菜非常好吃。”
秦享正在舀汤,闻言抬眼看她。
见她嘴角带笑,喜滋滋地望着自己,他脱口而出:“没你做的好吃。”
方若诗接过他递来的一小碗菌菇汤,瞥他一眼。秦享低着头,正心无旁骛地专心吃菜。
她也不接话,拿小勺送了一口汤到嘴里,却听见秦享问她:“星期天回来吗?”
方若诗点点头:“回来。”
秦享点开手机,看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成都有个交流会,开完会我们一起回来。”
还不等方若诗反应,他又补充道:“我让李默给你订票。”
“可是……我已经订好往返票了。”
“退掉。”
方若诗有些摸不准他的意思,试探性地问:“是……需要我做宣传稿?”
秦享看着她,认真道:“能跟你多待会儿。”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解释,还是如此单纯美好的原因。
她不自觉地看向他,笑了。
秦享坐在对面,眨动着睫毛,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方若诗就在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此刻,情不自禁地朝他伸出了手。
秦享愣了下,探出手掌捏住她的指尖。方若诗很快握住手掌,将他的手指都收在自己的掌心。
她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心有灵犀。”
映着窗外的阳光,她笑得特别灿烂。
秦享没料到会是这样,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
方若诗盯着他脸颊边的酒窝,感觉到彼此紧握的手,笑容更深了。
离开小饭馆的时候,方若诗跟在秦享身后。前面有一群人拥进店堂,秦享挡在她前面,下意识伸手去牵她。碰到她手的那刻,秦享明显感觉她往回缩了一下。他没给她过多思考的时间,也没给她逃跑的机会,一把握住,拉着上了车。
坐上车之后,方若诗才敢去看他。某人的嘴角上扬得十分明显,仿佛有天大的喜事。
方若诗歪着头凑近,揶揄他:“很得意?”
秦享斜她一眼,笑道:“某人刚才不是很勇敢吗?”
方若诗知道他指的是她在饭桌上主动去握他的手。
她舔了舔唇:“不是男朋友吗?碰一下怎么啦!”
“呵……”秦享笑出声来,带着被她亲口承认的快意,十二万分的愉悦。
出差的事很快批下来,方若诗一下班就背着大挎包出了办公室。秦享有个采访,脱不开身送她。她登机的时候给他发了条微信:“走啦。”
还没等她找到座位,秦享的回复到了:“周一见。”
有人惦记,也惦记着一个人,这对方若诗来说有些陌生的感觉突然就回来了。
自从上段恋情结束之后,她便再没有试过去惦记一个非亲属的异性。可是当她在给秦享发消息的时候,这种隐隐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却让她抑制不住心悸,又分外踏实。
飞机落地之后,宋颂接了她回伍溪。
外公没什么大碍,观察了几天就出院回家静养。
方若诗到家的时候,他老人家正跷着石膏腿在等她。
“嘿,我们诗诗回来了!”
“外公,怎么样?腿感觉好点了没?”方若诗握住外公伸过来的手。
“好多了!”外公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手,“看到你回来就全好了!”
“噗……”停好车进屋的宋颂正好听到这句,笑道,“那您赶紧到地上来蹦跶蹦跶!”
外公顺手抄起拐杖,作势要打他:“皮子又痒了?”
宋颂往旁边一闪,贱兮兮地讨饶:“不是我姐回来了,看您高兴,逗您玩嘛!”
“少废话,快带你姐去吃饭!”
方若诗钩住宋颂的脖子,一蹦一跳地去了餐厅。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宋颂接过柳姨舀好的饭递给表姐,“周末两天?”
“下周在成都有个会议,可以多留几天。”方若诗接过碗筷,说了下工作安排。
宋颂竖起食指,朝她“嘘”了一声:“小点儿声,爷爷听到真得扔了拐杖蹦起来!”
方若诗被他逗笑,斜了斜身子去看客厅里看电视的老人。
“对了,舅舅、舅妈呢?”方若诗回来就没见到人。
“散步去了。”
方若诗“嗯”了一声,看到刚刚开机的手机亮着绿色的信号灯。微信显示有三条信息,她点进去,是秦享的名字。
秦享:“到了吗?”
秦享:“晚点了?”
秦享:“落地给我电话。”
宋颂在抱怨舅舅舅妈的虐狗日常,她却没心思再听,抓起手机去了后院。
电话很快接通了,秦享的声音钻入耳朵。
“到了?”
“我忘记开机了……”她低着头,用鞋尖踢着台阶,“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正在吃。”
“那你吃吧。”
方若诗听他几个字几个字地说着,好像早已习惯了他的惜字如金。可是如此家常平淡的对话,在这个雾蒙蒙的冬日夜晚,敲打着她的心。
那边看她没有挂电话,轻轻笑了声。
方若诗在他的笑声传过来的瞬间,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他的样子。
秦享很少笑,一笑起来就露出两枚小小的酒窝,格外招人。
她也跟着笑起来,小声说了句:“那我挂咯……”
一转身,宋颂正咬着筷子倚在门边,笑得特别狡诈。
“姐,老实交代吧!”
“交代你个头!”方若诗一把推开他,快步往回走。
宋颂歪着头跟在她身后,看自家姐姐慌不择路地坐回去,差点打翻一碗汤。
外公听到响声,朝这边吼:“臭小子,你又在惹事!”
“不是我!”宋颂叼着筷子喊,“是我姐她……”
话未出口,方若诗便举了筷子朝他手背上一敲。
“哎哟!”
“又怎么了?”外公有些不耐烦了。
盯着方若诗瞪大的眼睛,看着她反常的举动,宋颂了然于心地挑了挑眉,扬声道:“没事!”
周一很快就到了,方若诗特地起了个大早,坐宋颂的车赶到交流会的举办酒店。
秦享前一晚已经到了,她循着他留给她的房号上了楼,敲了敲他的房门。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她站在门口等待的一刹那,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了一遍。
会不会时间太早了,秦享还没起?
万一他正在洗澡,她要不要一直站在门外等?
如果……
还没等她想清楚,门从里面打开了。
秦享穿着整洁的白衬衣,手里拿着琴弓,显然刚刚在拉琴。
“我在门口怎么没有听到琴声呢?”方若诗跟着他进了屋。
秦享把小提琴和琴弓放好,转身出来,道:“想听我演奏?”
漫不经心的问题,被他问得别有深意。方若诗看他从套房的卧室走出来,摇了摇头。
“不想?”秦享噙着笑看她。
她的脸上立刻染上一片红晕,低声回答:“想。”
秦享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想什么?”
“嗯?”
这个男人太知道自身的优势了。
那双眼睛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像被按了暂停键,堪堪停在方若诗的眼前。
来了!
睫毛杀又来了!
方若诗咬住下唇,眨了眨眼睛。
她看见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一滚,低低的笑声从鼻腔溢出。
秦享的手松开她的下巴,揉了揉她披在肩头的黑发。
结果,秦享并没有带方若诗去参加交流会,留她在自己套房里上网看电视。
方若诗索性窝在房间里打游戏,什么“连连看”“消消乐”,乱七八糟的游戏玩了一圈之后,才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推开窗户试了试外面的温度,立马打消了出去觅食的想法,披了围巾去酒店餐厅吃饭。
她点的鱼香肉丝和炒时蔬很快上了桌,看上去还不错。
一筷子下去,油汤清亮而不腻,加分;肉丝均匀,滑而不老,加分;青菜水嫩,火候精准。仅凭这两道川菜里最稀松平常的菜式,这家五星级酒店的餐厅就能得90分。
方若诗满意地边吃边点头,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角落的一道目光。
很快,有人走了过来。方若诗抬起头,看向桌前的一小片阴影。
不看不要紧,看清来人后,她立马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和房卡想要离开。可饭菜才刚上桌,不吃多可惜,况且完全没有落荒而逃的必要。
她假装挪了挪手机和房卡的位置,朝来人点了点头。
“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
“好久不见。”分手后再无交集的两个人,在这样的地点重逢总觉得怪怪的。
“介意我坐下聊两句吗?”闫宁成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
方若诗头也没抬:“请便。”
虽说是和平分手,可一想到原本快要结婚的人却分道扬镳,心里还是难免不舒服。
方若诗跟闫宁成是高中同学,却比他低一个年级,两人先后考进了遥城大学,成为学校里引人艳羡的一对情侣。大学时代的爱情总是逃不过毕业的难题,早一年毕业的闫宁成回到成都求职就业,方若诗毕业后留在了遥城,进了秦氏集团。闫宁成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对方若诗渐渐冷淡,甚至在同事生病时嘘寒问暖、端药送水,却对自己的女朋友漠不关心。终于,在坚持了一年半的异地恋之后,心灰意冷的方若诗提出分手,而闫宁成连争取都没有争取一下,就异常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这个决定。
从此,相爱五年的恋人退出彼此的生活。
闫宁成看出方若诗的冷淡,有些自嘲地笑道:“我突然很怀念大学在食堂帮你补习高数的情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你都忘了吧?”
没料到他突然提起这个,其实方若诗没忘。
大一下学期的期中测试,她的高数考得特别差劲。闫宁成盯着她的卷子,很久都没有说话。她提心吊胆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办法,谄媚地掏出专业课卷子想要找补回形象。结果闫宁成挥挥手,说道:“我知道你专业课好,我不看专业卷子。”那个时候,她觉得他冷着一张脸训她的模样特别酷,也觉得自己有这么帅的男朋友简直就是捡到宝了。
可是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
方若诗不想和他过多纠缠,只想着吃完饭赶紧离开。闫宁成没察觉,继续忆往昔、看今朝,夸夸其谈。
方若诗并不想了解他的近况,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也许是心里有气,方若诗向服务员招手埋单的动作大了些,披在肩上的围巾滑了下来。闫宁成赶紧靠过来,替她拾起围巾,并且十分体贴地为她重新披上。
从包间走出来的秦享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掏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点上,饶有兴致地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她旁边的男士掏出钱包埋单,而她伸出手作势阻拦,也碰到了他的胳膊……
“秦老师?”李默唤了他一声。
秦享叼着烟回过头来:“走吧。”
由于网络故障,方若诗暂时无法用支付宝结账。闫宁成再次把钱递出去,服务生看了一眼方若诗,迟疑着没有接。
方若诗有些急了,把钱再度推回去,转身将房卡递给餐厅服务生:“我住这间房,麻烦你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钱包。或者你跟我上去结账也可以。”
服务生核对了房卡信息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向方若诗说道:“女士,我们可以把账单记入这间房的消费,您退房时一并结算。”
方若诗点点头:“麻烦了。”
她转身,抿了抿唇,朝闫宁成说了声“谢谢”。
“若诗,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闫宁成说道。
“我回房间了。”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我送你。”
方若诗转过头来,客气地拒绝:“不必了。”
“若诗,我们当初是和平分手,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闫宁成的话说得直接,也有些不客气。
方若诗突然就笑了,这是她自见到闫宁成的第一个笑容:“我只是单纯怕我男朋友误会。”
毕竟,不是谁都可以像闫宁成那样不怕女朋友误会去关心体贴他人的。
“男朋友?”闫宁成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苦笑,“我们分手才半年,你这么快就有了男朋友?”
方若诗连嘴角都没放下,继续看着他:“不然呢?”
闫宁成沉默了。
是啊,不然呢?要她为失恋哭得死去活来,拒绝每一个追求她的男人,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吗?
方若诗转身,快步离开,只留闫宁成一个人呆立原地,哑口无言。
回到房间,方若诗找了条毛毯盖在身上。或许是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她发泄般地发了一条朋友圈。
发完之后,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上刷微博。
“小吃心”很久没更新微博了,粉丝们还在上一条微博里呼唤着她。
抽个时间拍个菜谱吧。
方若诗半合着眼想着,看哪天做菜的时候让宋颂帮忙拍几张照片吧。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暗沉,看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
秦享还没回来吗?
方若诗坐起来,捏了捏睡得有些麻的胳膊。
“醒了?”
秦享从洗手间走出来,他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方若诗揉了揉眼睛,“怎么不叫我?”
身边的沙发凹下去一大块,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郁的烟味。
方若诗有些不适应,咳嗽起来。咳完之后,她试探性地问:“交流会不顺利?”
“没有。”
“抽了很多烟?”方若诗继续问他。
“嗯?”
方若诗戳了戳他的肩膀,再把手掌凑在鼻尖扇了扇。
秦享点点头:“想事情。”
“很棘手?”
秦享侧过头来,看见她屈起腿,把头搁在膝盖上,一张红通通的脸露出来。
当方若诗睡得不知时辰的时候,他在会议室心不在焉,一想到那个男人替她披上围巾的亲密动作,他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可是现在,她红着脸,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他一点儿火都没有了。
“唉……”秦享默默叹了口气。
“中午看见你了,”秦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在餐厅。”
“啊?”方若诗瞪大眼睛,问,“你怎么没叫我?”
秦享点燃打火机,看了方若诗一眼,又“啪”的一声把火熄灭。他把烟扔到茶几上,面无表情地说道:“怕打扰。”
“打扰什么?”见秦享仍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方若诗回过味儿来,“哎,你不会是看到闫宁成了吧?”
“闫宁成?”秦享重复了一遍名字。
方若诗点点头,咬着指头小声道:“遇见你之前的那位……”
“之前那位?前男友?”
方若诗点了点头,跟他复述了一遍中午的来龙去脉,还翻出自己的朋友圈给他看。只有一句话:不抱怨,不恶言相向,也不纠缠。
秦享别扭了一下午的心情总算放晴——原来是“不纠缠”先生。
他的表情变得实在太快,方若诗终于反应过来:“就为他,你抽了一下午的烟?”
“嗯。”
“就为他,你刚刚对我冷冰冰的?还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怕打扰’?”
“嗯。”
方若诗彻底无语,推了他一把:“你不知道直接问啊!”
秦享撇了撇嘴,一脸不自然。
“你……你……”方若诗本来想数落他一通,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男朋友难得这样一回,挺那什么……可爱的。
方若诗又瞧了秦享一眼,他正摆弄着刚刚丢回去的那根烟。
她伸手,一把抢过他的烟,假装凶巴巴地说:“下次再这样,烟全没收!”
秦享抿着酒窝笑起来,摸摸她睡得毛毛糙糙的头发,说:“整理一下,带你去吃好吃的。”
“哦,可……”方若诗舔了舔嘴唇,“这是我的老家啊,你确定你知道哪儿有好吃的?”
“去了就知道。”
实际上,秦享确实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不过是让李默在网上查了下,随便找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新派川菜。
味道怎么样另当别论,反正景色是独一份的。
一栋大厦的顶楼,一整片落地窗映着满城的灯火。方若诗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的夜景惊叹:“你真的知道啊!”
秦享没作声,夹了一块鱼肉正在剔刺。他专注于盘子里的鱼块,那些尖刺被他的刀叉慢慢剥离了鱼肉。放下刀叉,他换了筷子,把鱼肉夹到方若诗的碗里。
鱼肉在灯光下亮着米黄色的光泽,像是穿了一件薄纱的姑娘,身段柔软,躺在雪白如玉的瓷碗里。
方若诗把他剔好的鱼肉送进嘴里,点了点头:“很嫩,很入味!”
秦享这才动手给自己夹了一块。仍然是用刀叉去剔鱼刺,他那双拉小提琴的手好像有魔力,不一会儿就剔出一块完整又漂亮的鱼肉。
方若诗不禁“哇”了一声。秦享看了她一眼,笑着把鱼肉又夹给了她。
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人低下头看那块鱼肉,不好意思地笑了:“女朋友的专属福利吗?”
秦享的小臂在餐桌上撑起一个小小的三角形,他认真又笃定地回答她:“你的专利。”
(5)
原计划交流会结束就回遥城的秦享,被同会的老教授留下来参加周五的活动。
方若诗在笔记本电脑上收着电子邮箱里的稿子,听李默在跟秦享反复确认。
“这周在遥城有一个杂志专访。”
“推到下周。”
“时间恐怕来不及。”
“采访提问发电子邮件,我回答完了回传他们。”秦享点了点额头,补充道,“另外,向他们杂志开放一次乐团的排练。”
“好的。”李默记下秦享叮嘱的事项之后,问道,“明天的机票退掉之后,预订周六回遥城的航班,可以吗?”
秦享瞄了一眼缩在沙发上的人,道:“周日吧。”
李默走了之后,方若诗递了杯水给秦享。
“行程变动?”
“临时有个音乐学院的小提琴比赛。”
“哦……”方若诗点点头,“是去当评委吗?”
“算是吧。”
直到星期五,方若诗坐进音乐学院的音乐厅,她才知道,秦享所谓的去当评委是怎么一回事。被众星捧月般迎进厅里,不跟其他的评委坐一起,而是专门辟了一块地方出来给他。
李默看了看坐在特邀嘉宾席的秦享,叹了口气:“不知道秦老师怎么想的,之前明明已经拒绝邀请了,又突然同意。”
方若诗坐在李默左手的位置,离秦享所在的前排大概有五六排的距离。
“为什么?”她问。
“他说是在交流会上碰到了相熟多年的老教授亲自相邀,他不好拒绝。可是,这种学生的小提琴比赛秦老师已经很多年都不参加了。”
“是吗?”方若诗有些不解。那……是为什么呢?
“以秦老师的知名度和他在业界的咖位,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既无名气又无利益的比赛评委。”
“这也算是给弦乐团做宣传嘛,说不定还能吸收点优秀的人才呢!”方若诗抬了抬下巴,“你看,学校领导多重视啊!”
“弦乐团的招新和人才引进有非常严格的标准和机制,除非参赛的学生真的是天资聪颖、天赋过人,否则很难满足乐团的招新条件。”
“那秦……秦老师干吗还来当评委?”
“人好呗!”李默又叹了口气,“别看秦老师平时话不多,其实非常……怎么说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方若诗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通过近段时间的交往,如果说她有多了解他,她并不认为。可是她完全明白李默的意思,这个不多话的男人是个好人,有一颗特别温柔的心。
不过,李默说的秦享的知名度……
方若诗掏出手机,默默在搜索框输入了“秦享”两个字。不一会儿,搜索出的页面吓了她一大跳。她随便点进一个网页,满屏的介绍让她愣住了。
台上是一个男生在拉琴,方若诗看着他拉动弓弦的手臂,满脑子都是秦享的简介:
十六岁,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二十一岁,柴可夫斯基国际小提琴比赛金奖;二十五岁,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教授,是该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授……
想着想着,手机在衣兜里振了一下,是微信提示。
秦享:“好听吗?”
方若诗向前张望,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脊背。她回复道:“好听。什么曲子?”
秦享:“捷克作曲家弗朗蒂切克·德尔德拉的《纪念曲》。”
方若诗:“这个男生拉得很好。”
秦享:“嗯。不如我。”
这就是秦享,直白又诚实。
方若诗捂着嘴笑起来,她已经习惯这样的他了。
秦享又追了一条消息过来:“它还有个名字叫《回忆》。”
回忆……
舒缓优雅的曲子还在继续,方若诗闭上眼,慢慢地沉浸在音乐里。
她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与秦享为数不多的回忆,跟他相处的每一分钟,都值得回味记忆。
中场休息的时候,音乐厅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挤满了走廊和过道。
方若诗听见他们身后的学生在窃窃私语,秦享的名字是提到最多的。
“我去,谁招了这么多人过来?”
“秦享的名字一报出去,谁能不来!”
“我老公绝对的颜好腿长、技术一流!”
“咦?你怎么知道他技术一流?你试过?”
“呸呸呸!污死了!我说的是专业技术!”
“不过你男人乐团上次发的那个视频确实惊艳啊!”
“是吧是吧!早叫你关注了!我现在每天打开微博第一件事就是刷秦享弦乐团。”
……
后面还在讨论,方若诗已经从震惊到震撼了。现在的女孩子已经开放到可以公开YY偶像是自己的……老公了?
方若诗望着前排的男人,他正在跟几个评委商讨什么,一脸严肃。
不一会儿,他朝后排望过来。
身后的女生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看我啦!我老公看我啦!”
秦享看到了他要找的人,招了招手。
后面又是一阵尖叫:“老公冲我招手了,快看看我够不够美!”
训练有素的李默头顶三根黑线站起来,快步朝秦享跑过去。简短交代之后,李默从侧门出去了。等到颁奖的时候,李默才猫着腰进场,手里提着黑色的琴盒。他没有回位置,就在秦享身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方若诗心里有了猜测,身后的女生替她说了出来:“哇,我老公要表演吗?天哪!我值了!”被后面的女生一口一个“老公”念得有些烦躁的方若诗转过身,竖起食指朝她们比了个“嘘”。
终于安静了,台上开始颁奖。等到颁完所有奖项,秦享被主持人请上了台。不需要过多的介绍,台下已是沸腾一片。
秦享朝台下点头致意,举起小提琴拉起来。没有伴奏,没有其他乐器配合,只有一把小提琴。
左手手指在琴弦上自由游走,右手操纵着琴弓从各个角度滑过琴弦。一个个音符从他的手指间流出,一段段旋律从舞台涌向音乐厅的各个角落。
他垂着眸,修长的眼睫毛微微向下,随着旋律的流转轻轻颤动。
方若诗屏息凝神,在激昂的旋律中只听得到身后不断响起的抽气声。
一曲终了,全场起立,掌声雷动。
这是方若诗第一次听秦享的现场演奏,完全不同于视频里看到的弦乐团演奏。
秦享穿着惯常的黑色西服,一个人笔挺地站在舞台中央,却并不显孤独,他的身后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咆哮在奔腾。
方若诗被他的琴声深深折服,也终于明白了他所谓的“不如我”是什么意思。
等到跟各方寒暄一通之后,秦享才脱身离开,一上车便把手机扔给了方若诗:“导航。”
还没有从他拉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人傻愣愣地看着他:“去哪儿?”
“你家!”
“哦……”好像有哪里不对,方若诗挠挠头,“去我家干吗?”
“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秦享说得云淡风轻,方若诗舔了舔嘴唇,红了脸。
她虽然有点害羞,但到底还是觉得他的想法不错,在他手机里的地图输入了“伍溪古镇”。
等她设好目的地,一抬眼,瞥见窗外的李默,轻声道:“李助理还没上车呢!”
秦享看了一眼窗外的人影,淡淡地说道:“他下班了。”
方若诗想也没想,说道:“那正好邀请他一起去我家玩。”
秦享的手指在方向盘上叩了两下,接着按开车窗,只一个眼神,李默立刻到了跟前。
“秦老师,什么事?”
秦享手肘撑着窗框,道:“我女朋友邀请你去她家。”
“哈?”李默愣住了,“女朋友?”
女朋友!在哪里?他下意识往四周搜寻。没人啊!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秦享,后者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依然一下一下叩着车门,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他试探性地重复一遍:“秦老师,你说的女朋友……”
秦享错开上身,朝方若诗所在的副驾位置看了一眼。
再回过头来看李默,他正朝车内探头,大概是想找方若诗求救。
而方若诗,脸红地缩在车里,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完全不敢看他。
李默好像明白了,眼前这一幕充分证实了他的猜想,这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再次看了眼面前这个男人的眼神,含蓄的、笃定的,甚至含了点戏谑的笑意。就算刚刚还搞不清状况的他现在也明白了。
出于保住饭碗的心态和对自身人身安全的考虑,李默果断拒绝:“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方若诗自打听见他在助理面前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就涨红了脸,瞥见李助理落在她身上震惊的目光,脸颊不免又热上几分。
“走了。”秦享一踩油门,车直接飙了出去。
方若诗望向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李助理,战战兢兢地点开了导航。
李默在车屁股拐弯消失的那刻,才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小提琴家恋爱了?!
在去往伍溪的路上,方若诗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点开了宋颂的微信。
方若诗:“今晚有客人来家里,请柳姨多准备一个人的饭。”
宋颂:“咦?什么客人?”
方若诗:“……”
宋颂:“男的女的?”
方若诗:“男的。”
宋颂:“男朋友?”
方若诗:“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方若诗:“姐姐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方若诗:“麻烦帮我跟柳姨打声招呼。”
宋颂:“那爷爷呢?”
方若诗:“也打声招呼,就说我有朋友要来做客。”
宋颂:“那我爸妈呢?”
方若诗:“一样。”
宋颂:“姑姑、姑父呢?”
方若诗:“你有完没完?!”
宋颂:“他们刚进家门,我对天发誓。”
方若诗:“你不是在上班吗?哪里买的望远镜看到的?”
宋颂:“出完外勤回家了。”
方若诗:“……”
突然觉得秦享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方若诗有些无奈地把手机拍在腿上。
“怎么?”
秦享话音刚落,方若诗的手机振动起来,是爸爸的来电。
“诗诗,听说你要带男朋友回家?”
方若诗知道自己被宋颂坑了,却无力反驳。
“是男朋友吗?”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是。”方若诗索性一闭眼,承认了。
“怎么这么突然?”
爸爸可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不止爸爸,应该是她把全家人吓到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之前没听你提起,觉得太……”方爸爸在想措辞,看样子情绪波动很大,“挺好,挺好!”
方若诗叹一口气,对着电话小声道:“爸爸,您会不会太激动了?”
“爸爸是高兴,怕你还想着那个谁……好了,不提了,现在好了,太好了!”
“人都还没见着呢,您就说好,未免也太主观了吧!”方若诗笑道,偷偷瞟了一眼开车的人。
秦享抿着嘴角,右脸颊的酒窝浅浅的,他在笑。
“我刚到家就听到这个消息,能不惊喜吗!”爸爸还在那头激动。
方若诗淡淡回了句:“不是惊吓就好……”
知道他们正开车回来的方爸爸叮嘱了两句“开慢点,注意安全”之后,便挂了电话。
挂断之前,他还说了一句话:“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方若诗没办法冷静了。
(6)
电子语音提示已经进入伍溪古镇,方若诗的心被紧紧地攥起来。紧张、忐忑,不知所措,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跟前男友分手之后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
时隔半年,她就带着新男友上门,是不是太快了?
秦享替她解开安全带,捏了捏她的手:“不用担心。”
方若诗看着他放松的模样,兀自松了口气:“这句话好像应该我来说,结果反倒是你安慰我。”
秦享示意她下车,可人却坐着没有动。
方若诗深呼吸了下:“等我一下。”
“有我呢!”
秦享清浅的笑声就在耳边,方若诗却没了往日欣赏的心情。
想到连日来的安排,她渐渐意会到秦享的真正意图。她瞪了他一眼,嗔道:“都怪你!假公济私!”
仍然是抿着酒窝的浅笑,秦享清清朗朗地看着她:“我很高兴,你有身为‘私’的自觉。”
得了,下车吧。反正都栽在这男人手上了!
还没到家,方若诗就看到宋颂站在门口招手。
她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宋颂这个人精立马狗腿地抱住表姐,惨兮兮地装哭:“姐,我被爷爷阴了!他抢我手机,看了我俩的聊天记录!”
方若诗一肘子捣在他肚子上:“行了,打招呼。”
宋颂老远就瞧见了秦享,一身笔挺的西服外面裹了一件潇洒的风衣,气度不凡。他牵着自家姐姐从远处走过来,踏在石板上的每一步都带着说不出的贵气。
宋颂伸出手,自我介绍:“姐夫好!我是宋颂,方若诗的表弟。”
“你好,秦享。”
握手之后的宋颂赶紧把人迎进门。
方若诗和秦享一进去,一屋子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都望向门口,站了起来。
方若诗看这阵势,笑出声来:“这是要列队鼓掌欢迎吗?”
只有外公坐在沙发上,跷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朝他们招招手:“快过来。”
方若诗钩着秦享的手,拉他到了客厅里。从外公开始,一个一个地介绍过去。平时寡言少语的秦享竟然跟着一个个叫了过去,除了她的父母以外,其余全跟方若诗一样的叫法。
家里开了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热风。方若诗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
“宋颂,把我的棋盘拿出来,我跟小秦来一局。”外公发了话,宋颂立马去办。
“诗诗,”外公又出了声,“我好久没吃你煮的饭了。”
方若诗知道外公是要把自己支走,无非就是几个长辈想跟秦享单独谈谈。
秦享朝她微一点头,方若诗便起身去了厨房。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享要是这点儿事都处理不了,也不会主动提跟她回家这一茬了!
给外公送了棋盘的宋颂偷偷摸进了厨房,凑到方若诗跟前挤眉弄眼:“姐,哪里找来的姐夫啊?挺帅的呀!”
“哟!这姐夫叫得挺顺口啊!不嫌牙酸?”方若诗洗了手,甩了他一脸的水。
宋颂不接这茬儿,狗腿地抱住她:“姐,想吃你做的凉拌茄子。”
原来是为这个叫“姐夫”的!方若诗系好围裙,斜他一眼:“大冬天的哪有茄子啊?”
“大棚的,我已经买回来了!”
这都准备好了,敢情是把她给架上去了。
“你忘记外公说过的话吗?要吃当地当季的蔬菜水果。”方若诗提了提他的耳朵。
“偶尔为之嘛。”宋颂捂着耳朵,笑得见牙不见眼,“姐,求你啦!”
小时候就爱撒娇,长成一米八的小伙子了还这样。方若诗笑着摇了摇头,她也还像小时候一样拿他没办法。她捏了捏宋颂的脸,说道:“去准备吧。”
“得嘞!”宋颂一蹦,笑得特别狗腿,“姐,还需要准备什么?”
“五花肉和红萝卜。”
“哟呵!外公的最爱!”
厨房里,方若诗带着宋颂准备红烧肉和拌茄子。
客厅里,秦享却在看到那副棋盘的时候傻了眼。
他想过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眼前这盘——跳棋。旁边坐着方若诗的父母和舅舅、舅妈,几个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秦享抿了抿唇,在棋盘的圆洞里认真地摆上弹珠。
“小秦,你会玩吗?”
秦享点点头。
“我们家只有一种规则,就是一子跳。”
秦享摆了两颗珠子,在一条直线上,中间空了两格,他从第二颗弹珠顶上跳过去,落在对应的空了两格的地方。
“可以这样跳吗?”
方爸爸和方妈妈对视一眼,笑了笑。
外公摆了摆手:“不可以。只能单珠跳,可以连跳,但不能等距离跳。”
秦享正襟危坐:“好。”
兴许是没怎么下过这种跳棋,秦享一来,就被外公逼着几颗珠子都只能默默往前推一格。
可是越到后面,大家才慢慢注意到,先前看似被外公逼得走不动棋的秦享,其实是在为后面珠子的连跳铺路。
等秦享的十颗弹珠全部跳入对角的阵营时,外公的珠子还有一半落在棋盘中央。方若诗站在沙发后面偷偷看了一会儿,见秦享赢了,高兴得跳了起来。
外公拿眼瞪她:“丫头,能给我留点儿面子不?”
她搂住外公的肩膀笑:“外公,我从小您就喜欢拿‘不能跳等距离’这招来赢我,今天又来,可惜呀,秦享没让您得逞啊!”
被她看穿的外公不反驳,闷声笑了笑,对着秦享说:“循序渐进,有勇有谋!小伙子,不错!”
外公操着一口四川话,怕他听不懂,刻意放慢了语速。
秦享微微颔首:“多谢外公承让。”
天色渐渐暗下来,晚饭开席。方若诗戴着隔热手套把红烧肉端上了桌。
宋颂眼馋得不停咽口水:“外公,今天我们可都是沾您的光了。”说完,他叫住秦享,“享哥,你尝尝我姐做的红烧肉,保证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外公作为长辈首先动了筷,第一块红烧肉夹到了秦享的碗里。秦享知道,这是方若诗外公对他的认同和肯定。
他郑重地朝老人说道:“多谢外公。”
“好了,吃饭吧。”外公笑眯眯地发了话,一家人才拿起筷子吃起来。
秦享话不多,吃饭的时候话就更少了。但是只要有人问他,他都停下筷子,认真倾听、回答。所以默默地,印象分挣了不少。饶是方爸爸和方妈妈这样不露声色的家长都分别给他夹了三次菜。
方若诗看在眼里,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饭菜很可口,向来自律的秦享添了第二碗饭。
舅妈看到,不禁问他:“小秦,不晓得饭菜合不合你胃口?”
秦享放下碗,认真答道:“非常好吃。”
看他正儿八百回答问题的样子,方若诗觉得好笑。
她不想他再端坐着没办法轻松吃饭,指了指他面前的干饭,转移话题:“这个干饭在四川叫沥米饭,也叫甑子饭,‘zeng’念四声,吃起来会比电饭煲煮出来的米饭更香。”
秦享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方若诗又指了指他筷子上的红萝卜,逗他:“这个呢?香吗?”
秦享继续回答:“很香!”
方若诗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红萝卜烧肉是我们家冬天里最喜欢吃的一道菜。四川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是不是很形象?”她眼睛亮晶晶的,歪着头看秦享,完全不惧长辈的目光。
秦享点点头,问她:“红烧肉有甜味,是因为吸收了红萝卜的甜吗?”
“一半一半吧。这五花肉煮好以后切成小块,不要直接下锅烧。要先把冰糖小火炒化,再下肉块炒出糖色,加姜蒜花椒和八角,喷一点白酒,加生抽,接着下红萝卜、盐、高汤,慢慢煨软。最后出来的这锅既有颜色,又有味道,再吸收了红萝卜的精华,自然‘抿抿甜’咯。”
她说得俏皮,四川话夹在普通话里跟他解释,一桌子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晚饭过后,外公看了会儿电视就回房间休息了。舅舅和舅妈照例饭后散步,宋颂回了房间打游戏。方若诗和妈妈在厨房里泡茶水,客厅里只剩下方爸爸和秦享。
“你爸肯定是想跟小秦单独聊聊,所以支走了咱俩。”方妈妈往茶壶了倒了水。
方若诗探了探头,什么都听不见,只透过廊门上的玻璃看见秦享认真倾听的侧影。
“你爸爸怕你像上次一样,在大学不动声色地谈了个男朋友,再不动声色地分了手,最后落得自己伤心难过。”方妈妈在茶壶底垫了块湿布,接着说道,“诗诗,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们无权干涉,但是作为父母,总是怕自己的女儿吃亏受伤的。”
“我知道,妈妈。”
方妈妈替她拢了拢脸颊边的头发:“所以秦享必须过这关。”
方若诗点点头。
看今天大家的反应,秦享恐怕是已经把关卡过得差不多了。
“好了,我回房间整理样本了。你看着你爸,别让他聊太晚。”
方若诗目送妈妈回了房,自己端着茶壶往客厅走。
刚到廊厅门口,爸爸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从露出一条缝隙的房门内。
“二十八岁在我看来还是毛头小伙子。”
方爸爸的话带着轻轻的笑声,仿佛只是一句玩笑。可在秦享听来,却是别有深意的。
他放下手里早已凉透的茶杯,郑重道:“叔叔,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我是抱着非常明确的目的跟若诗在交往。”
“什么目的?”方申卓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秦享听到方爸爸的问题,不知怎的突然记起堂嫂说过的话——方若诗和前男友是准备结婚时突然分手的……
结婚?
呵!
秦享轻轻抿起了嘴角。
“成家。”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足够让对面的中年男人听清楚。
他从不隐藏他的目的,也从不掩饰他的行为,一切都摊开来,坦坦白白。
方爸爸看见秦享眼底的认真,这一份坚定给了他一颗定心丸。他拍了拍秦享的肩膀,笑道:“知易行难,希望你不后悔。”
秦享还维持着刚才的那份坦白,道:“请您放心。”
“吱嘎!”
门被方若诗推开,她端着茶壶走进来。
“给你们添热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她说得很快,甚至有些发颤。
方爸爸冲女儿笑道:“冲了一晚上,都没茶味儿了,不喝了。”说完起身,走了。
秦享也起身,和方若诗一起将方爸爸送出了客厅。
方若诗关了廊门,靠在墙边,眼睛直直地盯着秦享看。
“你都听见了?”秦享笑了,幽深的眸里盛满星光。
方若诗点点头。他毫不掩饰的企图心,她全听见了。
方若诗问:“为什么?”
她心底有太多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只问出这三个字。
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
秦享轻叹口气,靠在她身边,低声道:“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去谈一场山长水远的恋爱太耗费心力了,我想要稳定的家庭和温馨的生活。而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有共识。”
“你才二十八岁,很年轻,何必这么着急被绑住?”
“我怕再遇不到一个女人像你一样……”他转过身面朝她。
方若诗的眼睛一闪一闪,她望着他,感觉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腰。
秦享手下一使劲,迫使方若诗挨得更近,不得不用手撑住他的胸膛。
他低下头,睫毛微扇,右手抚上她的脸颊,拿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刮着她的侧脸。
方若诗心如擂鼓,半边脸都僵了,不停舔着嘴唇,像是困在沙漠里的旅人。
秦享轻轻笑了一声,温热的嘴唇压下来,印在她泛着水光的唇上。他清澈的嗓音第一次透出一丝低哑,他蹭着她柔软的唇瓣,哑声道:“……像你一样,让我心甘情愿走进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