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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豌豆尖圆子汤与匈牙利狂欢曲

(1)

四川的冬天难得有太阳,透过薄雾的阳光洒在院子里,花草和鱼池都镶上了好看的金线。

方若诗是在小提琴声中醒过来的。

她知道秦享每天都要练琴,也看到李助理昨天将琴盒放在了车上。

只是没想到,昨夜晚睡的人竟然雷打不动地早起,在她还呼呼大睡的时候已经开始了每日的早课。

迷迷蒙蒙中,方若诗套上外套,推开窗户。

秦享站在院子中间,旁边坐着方若诗的家人。

所有人都不像是专门在听他拉琴,外公拿手在椅子上轻轻合着拍子,爸爸和舅舅在旁边喝茶,舅妈和妈妈在帮柳姨择菜,宋颂嘴里咬着油条。可是每一个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认真地倾耳聆听,提琴声在院子里流淌,就像是空气。

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晨光,带着清早湿漉漉的露气和柳姨烧的蜂窝煤的味道。

秦享不再站在高高的音乐厅舞台,他静静地立于市井小院中,被她的家人围着,是最平凡最温柔的模样,浑身却散发着最耀眼的光芒。

方若诗推开房门的那刻,秦享刚巧停在最后一个音符。

他顺着光线看过来,卷长的睫毛盛满浅金色的光,像每一次他看她的时候,像每一次他的“睫毛杀”。

他放下琴弓,问她:“吵醒你了?”

方若诗摇摇头,笑他:“开演奏会呢!”

一大家子人笑起来。

外公第一个鼓起掌来:“小伙子拉得好!”

“去洗漱、吃早饭吧。”方妈妈拍了拍方若诗,“秦享也还没吃呢,就被你爸爸叫着拉一曲。”

被点了名的方爸爸憨憨地笑两声,道:“小秦想回房练的,我觉得院子里比房间空气好。”

方若诗也不拆穿他,笑着去牵放好琴的秦享:“说的也是。”

很快,方若诗洗漱完毕,宋颂已经把早饭移到了院子里的小桌子上,晒着太阳喝豆浆。

秦享就坐在宋颂身边,拿筷子夹着油条,吃得斯斯文文的。

方若诗挨着他坐下,用手挑了一根往豆浆里一蘸,再提起来咬住。

吸饱豆浆的油条带着独特的外酥里软的口感,嚼在嘴里特别香。

一滴豆浆溅到她脸上,秦享抽了张纸巾,替她擦掉。

方若诗笑一笑,又蘸了一次,递到他嘴边:“试试?”

方若诗从小就喜欢吃油条蘸豆浆,她可以一次吃好几根。

但她不确定秦享习不习惯这样,看他刚才握着筷子咬油条的样子,格外拘谨。她就想试试,试他敢不敢这样豪放的吃法,试他敢不敢咬她吃过的。

秦享左手扶着她的手腕,嘴巴一张,狠狠咬掉一大段。

方若诗笑意更深了,弯着眉眼问他:“好吃吧?”

“嗯。”

没有再多的话,简简单单一个音调从鼻腔里溢出。

方若诗却咬着剩下的半根油条,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宋颂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拎着根筷子敲起碗来:“喂!喂!一大早就虐狗真的好吗?”

方若诗挑了一颗煮鸡蛋推过去,鸡蛋咕噜噜滚到他面前:“你的狗粮!”

秦享看着宋颂气鼓鼓离开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昨晚睡得好吗?”方若诗轻轻戳了戳他的酒窝。

“不好。”

非常干脆直白的回答,把只是象征性询问他的方若诗说得愣住了。

家里的客房平常都由柳姨打扫,昨晚收拾出来给临时到来的秦享。方若诗估摸着是房间不大有人住,怪冷清的。

“那你今晚睡宋颂房间吧,让他去睡客房。”方若诗一边剥鸡蛋,一边说道。

“不是房间不好,”秦享敛了笑意,看着她,“是因为……”

“什么?床不舒服?暖气不够?”

“因为……想你。”

太阳冲破云雾,大把大把的光线落下来,落到秦享的头上,落到他的眉眼里,落到他抿着的嘴唇上。

方若诗别开眼,低下头,小声埋怨:“一言不合就撩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秦享偏过头,凑近她:“从你。”

喂,还有完没完了!

方若诗头埋得更低了,耳边都是他呼吸间的热气,烫红了她的脸。

吃完早饭,方若诗领秦享出门去逛。

因为是周末,古镇上的人比平常多,连他们家在古镇这么偏的角落都有人找了过来。

看到有人从小巷子出来,还是高大英俊的帅哥,有妹子赶紧跑上来借问路搭讪。

秦享不等妹子问完,及时打断:“我不是本地人。”

妹子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继续问:“帅哥,你是哪儿的人?不会跟我是老乡吧?”

秦享皱了皱眉,回头去看方若诗跟上来没。

还没放弃的妹子抛出各种问题死缠烂打,秦享不耐烦了,一个冷冷的眼神抛过去。

妹子终于闭上了嘴,默默地往一边站了站。

“怎么了?”

是方若诗的声音。

秦享感觉自己得救了,拽住她的手便大步往前走去。

“什么情况啊?”方若诗被他弄得莫名其妙,捏捏他的手掌。

秦享揉揉眉心,不想再复述一遍,只简单解释:“问路。”

“哦……”方若诗若有所思地回头,妹子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望着秦享的背影。

方若诗朝她眨了眨眼,转身拖着秦享跑起来。她特别得意,大衣的衣角飘起来,像鼓风的翅膀。一直跑到一个小小的门面前,她才停下来。

秦享看她大口喘着气,有些好笑,道:“怎么不跑了?”

“到了呀!”

方若诗冲他笑,轻轻朝屋里喊了声:“婆婆……”

一个年老的妇人走出来,腰上系着围裙,看见她,笑得皱纹堆满了脸。

“诗诗回来了啊!”婆婆拿起一块毛巾,擦了擦手,一抬眼,看见她身后的秦享,笑眯眯地问,“是你带回来的?”

“是啊!”方若诗敲着玻璃柜,指了指里面的几个搪瓷大碗,“婆婆,我要一个搅搅糖,两包龙须糖。”

婆婆看了看秦享,也不知道是觉得小伙子好,还是应承方若诗的话,连声答道:“好好好!”

秦享倚着门框听她和婆婆聊天,不过就是小时候她和宋颂经常来吃糖的事。四川方言说起来少了普通话的绵软温柔,却自有一派清脆爽利。虽然不全听得懂,他却在方若诗抑扬顿挫的语调里勾了唇。一转眼,方若诗已经递了两根小竹棍到他面前,竹棍上面还有一团黏糊糊的糖。

“尝尝,我小时候最爱玩这个了。”

“玩?”秦享看她舔了舔糖,“不是吃的?”

方若诗“扑哧”一笑,给他演示起来。

她一手捏一根小棍,慢慢搅着糖转起来,她一边搅一边把糖拉长拉短,时不时再舔上一口,十足的小女孩模样。

秦享瞧着有趣,又指了指她手指上钩着的袋子:“这里面,是什么?”

“哦,这是我另一个最爱。”方若诗把小竹棍一合,把小手指伸出去。

秦享接过来,把里面用白纸包的小方块打开,里面是一丝一丝的须状物体,外面裹着米黄色的粉。

“这是龙须糖,现在好多都裹成一颗一颗的卖了,只有婆婆这里还是原来那种,一丝一丝摊开来,外面裹着黄豆面。”方若诗一边搅着手里的糖,一边介绍,还不忘“安利”秦享,“尝尝吧,很香的。”

很香……是他这两天听得最多的两个字。

米饭,很香;红烧肉,很香;红萝卜,很香;豆浆,很香;油条,很香……现在是,龙须糖,很香。

秦享捏了一丝扔进嘴里,很快,糖丝在嘴里便化掉了,只余淡淡的豆香在舌尖。

“确实很香。”秦享点点头。

“小伙子,这是我的传家手艺哟!以前诗诗小时候,我就说要用糖丝丝把她骗到我家来当孙媳妇儿,现在只有干瞪眼,遭你娃娃捡到宝了!”

婆婆操着地道的当地口音,秦享只听懂了“诗诗”“孙媳妇儿”“捡到宝”这三个词。

他朝婆婆点点头,道:“是我捡到宝了。”

别看方若诗大大方方地带他走街串巷,真到和熟人说起这种话来,她的脸皮却薄得跟纸一样,一点就着。

此刻红了脸的她跟婆婆道了再见,拖着秦享的袖口飞快地跑了出去。

一路吃一路逛回家,方若诗累得瘫在沙发上不想动,握着手机刷微博。

她特别关注的“秦享弦乐团”官方微博发布了一条内容,是秦享昨天在音乐学院拉琴的照片。

方若诗点开图片,看了一眼。

真是很帅啊!

怪不得婆婆刚刚夸她眼光好!

她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旁边看新闻的人:“你昨天拉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昨天?”秦享从电视上移开视线,看着她,想了想,“音乐厅那首?”

方若诗点点头:“特别燃!特别让人热血澎湃!”

“He's a pirate.”非常纯正的英式发音。

方若诗觉得自己心脏开始乱跳了,她揉了揉心口:“Pirate?加勒比海盗?”

“嗯,电影主题曲。”秦享补充道。

怪不得觉得耳熟。

“那你拉这首曲子的用意是什么?”方若诗追问。

不同于上午被陌生人堵住问话的烦躁,此时的秦享特别耐心。

他不答反问:“海盗做什么?”

“抢劫啊!”方若诗顺口答,“可我还是不明白。”

海盗、抢劫,到底有什么意义?

“女朋友第一次看我现场表演,我得以曲明志。”

以曲明志?

方若诗看了看自己身上和手边,没有任何价值贵重的物品。

“那你想抢什么?我这儿可什么都没有。”

秦享哑然失笑,指了指她的心口,用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我只要你。”

(2)

待在古镇的两天,轻松又悠闲。一大家子人聚在同一个屋檐下吃饭、聊天,偶尔方若诗和宋颂打嘴仗,惹出一院子的笑声。

秦享看了眼院子里忙碌的人影,这久违了的家庭生活,带着俗世的烟火气,特别温馨。

方若诗悄悄攀上他的肩头,看了眼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杂志采访?”

“嗯。”

“这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会问喜欢吃什么?”方若诗指了指电子采访稿的最后两行。

手指带着微微的凉意蹭过秦享的脸,只一秒就被握住。

秦享捏着她冰凉的手指往掌心里握了握:“专业访谈之外的业余调剂。”

“那你等一下答,我先把问题抄下来。”

秦享点头答应,任她对着手机打字。

方若诗捧着手机朝他笑道:“我们各自回答,答好来对答案。好吗?”

“听上去很有意思。”

方若诗笑嘻嘻地退回客厅,认真答起题来:

过年吃饺子吗?不吃饺子。

元宵节吃甜元宵还是咸元宵?当然是甜元宵。

西红柿炒鸡蛋放糖吗?坚决不放!

吃肉粽还是甜粽?花生糯米甜粽子,蘸蜂蜜或白糖。

吃咸豆花还是甜豆花?咸豆花!

最讨厌的事?

这个问题……

方若诗想了想:如果只能选一个的话,那就是讨厌一个人吃饭,一大桌人热热闹闹的才吃得香。

她很快答完了,站在院子台阶上问秦享:“你答好了吗?”

秦享招手,示意她过去。

方若诗蹦蹦跳跳地冲过去,把手机扔给他,自己对着屏幕看起来。

秦享的答案非常简单,充分说明了他的个性。

所有的问题的下面,他敲了一行字:

不,甜,不,甜,咸。一个人吃饭。

方若诗照着问题一个个看过去……

她愣愣地扭头去看答题人,秦享正握着她的手机笑。

这原本只是她一时兴起的小游戏,只是为了更多地了解他,是真的很随性的。

可是,当方若诗看到秦享和她一模一样的答案时,她还是震惊得合不拢嘴。

秦享拍拍她的脸蛋,脸颊边的酒窝格外明显。

他问她:“你想说什么?”

“我们……”

默契?

心有灵犀?

……

方若诗觉得这些词都无法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默默地看着秦享,不知道说什么。

秦享清如泉水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意想不到的轻快:“我们……天生一对。”

好吧……

她竟然无言反驳。

不过,也不需要反驳。

这是她最期望的答案。

看似平行线的两个人,因为乱七八糟的理由有了交集,这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如果还能在相处之中找到那么多难能可贵的相似之处,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天生一对……

方若诗对着满屏的“天生一对”,有些后悔那天把她和秦享的问答发上微博。

“小吃心”的这条微博只有两张图片和一句话:“两份答案,天生一对。”后面跟了一个非常可爱撒娇的小表情。

结果,评论和转发都疯了,呈几何倍数增长。

今天上班一看,数字还在不断攀升,而且所有的评论都保持一致的队形,全部是这四个字:天生一对。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秀恩爱的后果就得自己承担。

方若诗退出微博,叹了口气。

王晓晶听到声音,敲了敲她的桌子:“我觉得你自从出差回来就不太正常。”

“呃……哪里不正常?”方若诗下意识反驳,“文章照写,稿子照收,内刊照做。”

王晓晶撇撇嘴:“可是,你看着看着稿子就会莫名其妙笑起来,要不就像刚才一样突然叹口气。这可一点儿也不正常!”

“哪有……”方若诗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你敢说不是!你跟我男神出差回来就魂不守舍!不会是被潜规则了吧?”王晓晶朝她眨了眨眼。

潜规则……

听到这三个字,方若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咳咳……”她假装清了清嗓子,重复了一遍晓晶对秦享的称呼,“男神……”

她突然想到音乐学院那群疯狂的粉丝,笑道:“知道你男神去学校被叫什么吗?”

“什么?”

方若诗凑得更近些,悄悄告诉她:“老……公……”

“哗!胆子忒大了,我同意了吗!”王晓晶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

方若诗笑倒在她肩膀上:“那你这样,你男神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我默默爱他就好。”

听着别人叫自己男朋友“老公”“男神”,甚至是开玩笑说“爱他”,方若诗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突然很想试探一下,看秦享的这些迷妹会不会在意她的存在。

“亲,说不定男神有女朋友了……”

“咦?”王晓晶转了转眼珠子,视线落到她的脸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若诗被看得心慌,连忙摆手:“我不知道!”

“掩饰,如此慌乱地掩饰,哼哼……”王晓晶微眯着眼睛看她,一双眼睛仿佛两盏探照灯直直照过去,“还嘴硬说你们之间没有问题?”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王晓晶一边看着她一边吹着口哨退回自己的座位。

方若诗继续整理邮箱里的稿子,不同部门发过来的风格迥异的文章,却没有一篇能让她集中精神。

算了,既然她决定和秦享在一起,那么纠结“旁人是否知道”“秦享粉丝对她什么看法”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方若诗很快又点开手机发了一条新微博。

图文并茂,是宋颂那天缠着她做的拌茄子。

“两根茄子去皮蒸熟,软到用筷子一戳就烂的程度,晾凉后用手随便撕成条。盐1/4勺、花椒面1/4勺、香油1勺、生抽2勺、老抽1/2勺、醋1勺、辣椒油或青椒酱2勺,搅匀后淋到茄子上,撒葱花。”

非常简便的菜谱,适合上班族的快手菜,又特别开胃下饭。

很快就有了评论,方若诗选了几条有代表性的回复了。

又去刷“秦享弦乐团”的微博看了看,还是那张照片,可是转发和评论数据已经非常吓人了。

这年头,果然干什么都要看脸!

方若诗改了一下午的稿子,临下班的时候,才感到肩膀有些酸。

她活动了几下肩膀和脖子,确实僵了,于是默默点开了微信上一个名叫“小师妹”的头像。

小师妹是方若诗所住小区里中医理疗馆的年轻女中医,因为自小师承父亲学习各种中医知识,又在一众师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所以大家都叫她“小师妹”。方若诗经常去理疗,跟中医馆的人混熟了,也跟着大家一起叫。

今天,方若诗一下班就进了中医馆,小师妹一边按着她的肩颈,一边啧啧道:“若诗姐,你是又写了多少篇稿子啊?肩颈肌肉僵成这样!”

“估计是它们在抗议我很久没来了。”

“对哦,你好久没找我玩了!”小师妹说着,手下不自觉加重了力度。

方若诗嘶了两声,没叫痛,继续说道:“最近事太多了。”

“嘁……”小师妹撇了撇嘴,“我前几天还看你在微博上秀恩爱呢!”

秀恩爱……

“哪有!”方若诗想也没想反驳。

“那个什么‘天生一对’的,瞎子也能看出来有情况啊!”

“那你为什么还没瞎……”方若诗弱弱地回了句。

“因为我还没看到绯闻男主角啊!”小师妹拿起预热的刮痧板在自己的手掌上试了试温度,一笑,“姐,交代吧,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

方若诗趴在理疗床上,一动不动:“遇到一个感觉不错的男人,交往看看。”

小师妹八卦兮兮地凑近她,问:“有照片吗?”

“我微博最新关注的账号。”

方若诗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背上的刮痧板没动了。她抬起头来,看见小师妹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

“我去!”小师妹炸了,一脸花痴地捧着手机,就差舔屏了,“若诗姐,是不是美人儿的桃花运都特别好啊!”

小师妹瞥了她一眼,方若诗皮肤白皙,眉眼弯弯,笑起来甜甜蜜蜜的,特别招人喜欢。

“真是的,你看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也是很帅很……”

她话未说完,方若诗一个眼神扫过来。

小师妹嗫嗫喏喏地收了话,带着谄媚的笑容举了举手里的刮痧板。

方若诗重新趴好,叹了口气:“帅有屁用!”

“那你为什么每个男朋友都找帅哥!”

“不是我找的。”

“哈?”

“我是被动的……”

小师妹气得扔了刮痧板:“姐,我今天可以罢工吗?”

方若诗乐不可支,伸手拉她:“好了,下次给你介绍。”

“呃……不用了……”

这回换方若诗奇怪了,她仰头看过去,小师妹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往她肩胛骨使劲。

看这样子是不需要她操心介绍了,小师妹有心上人咯!

“你不跟帅哥约会吗?”小师妹突然问一句。

方若诗披着浴巾,坐起来:“保持适度的个人空间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想每天腻在一起?”

方若诗认真想了想,不可否认,她挺愿意跟秦享待在一块儿。而且,在伍溪的时候他们几乎整天都在一起。

就算是他们各自有事情做,对着电脑处理工作不说话,只要一抬眼看见他,方若诗也感觉心里美滋滋的。

(3)

秦家老宅的饭厅灯火通明,刚刚结束巡演回家的秦享父母正在吃晚饭。

秦享陪坐在一旁,听他们讲新年的工作安排。

饭吃到最后,秦享母亲宁晴一本正经地向儿子邀约:“新春音乐会可以请秦享弦乐团吗?”

心不在焉的秦享,听见她问话,抬起头来。

宁晴年过半百,仍是一头乌黑头发,精神焕发,没有一点儿老妇人的颓唐。一双跟秦享像极了的眼睛熠熠发光,卷翘的睫毛若有似无地扇了扇。

“可以,安排一下。”

见儿子答应得如此爽快,秦享的父亲秦佑天笑道:“你的档期这么空?”

秦享没说话,只轻轻“嗯”了声。

这时,宁晴揉着肚子朝人抱怨:“一回家就能吃到管嫂做的饭菜,真是太幸福了!”

在秦家工作了几十年的管嫂一听,乐了:“喜欢吃就多在家待着,我变着花样儿给你做。”

“那我拉琴可得腆着肚子了!”宁晴笑起来。

“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秦家大伯父从楼上下来,后面跟着秦磊和文静。

秦佑天等三人都落了座,给每人递了杯茶:“开完会了?”

秦磊握着茶杯,触到滚烫的杯壁,朝杯子吹了吹才放到文静的面前:“小心烫。”

文静朝他笑了笑:“好。”

秦享别开视线,一扭头,正巧看见自己父亲拉着母亲的手。

不知道刚才说了什么,父亲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指,而自家老妈不知怎的,脸上竟染了几分红晕。

冷不丁地,秦享觉得自己被撒了两把狗粮。

他突然理解了方若诗的表弟宋颂,明白他当初面对自己和方若诗的心情了。

一想到方若诗,他就不自觉弯了嘴角,点开微信发了条消息。

“在做什么?”

没有动静。

秦享抬头去看家里的另一只单身狗——大伯父,只见那只老单身狗丝毫不受影响,认真地品着茶杯里的好茶。

手机在桌子上振了振,方若诗的消息回了过来:“想我了?”

后面是一个非常俏皮的挑眉表情。

“是。”

直截了当,是秦享一贯的作风。

发完这个字之后,他突然特别想见她,想看她舔着嘴唇朝他笑的样子。

桌子上的人还在聊,至于说了什么,他全然不在意。

只见堂哥搂着堂嫂,母亲靠着父亲,两对夫妻在跟大伯父聊天,浑然不觉肢体语言透露出来的亲密。

秦享皱了皱眉,想结婚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其他人停下来看他,“近期如果没别的计划,我想安排你们见一个人。”

秦佑天和宁晴第一时间开口:“谁?”

大伯父也捏着茶杯在看他。

秦磊看了看秦享,眉头微皱,一脸的郑重其事。他跟文静对视一眼,最先反应过来:“女朋友?”

秦享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是,“女朋友”三个字仿佛一颗微型炸弹,将一时沉寂的气氛迅速点燃。

宁晴朝秦享的位置靠了靠,惊讶道:“你交女朋友了?”

秦享还是万年不变地“嗯”一声表示回答。

“确定了?”秦佑天问道。

尽管在跟他确认,可是大家都知道,以秦享的性格,若非真的认定对方,他是不会贸然提出见面的。

而且如此慎重,当着全家人面说出来,认真程度可想而知。

秦享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很快说出了下一句,非同凡响的一句话。

“奔结婚去的。”

此话一出,全家震惊。

宁晴坐不住了,问得格外急切:“我跟你爸去巡演前,你不是还没女朋友吗?这次回来你就要结婚啦?”

“小婶,您先别激动,让秦享给我们介绍一下吧。”秦磊给她添了茶水,安抚她先坐下。

文静也趁机帮腔:“对,先听听看姑娘的大致情况。”

秦享看了堂哥堂嫂一眼,蹦出四个字:“你俩认识。”

哈?

这回三个长辈的目光转到秦磊和文静身上,可是毫不知情的二人一脸迷茫。

“谁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方若诗。”

啊!

“若诗?”文静瞪大了眼睛,跟秦享确认。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文静捂着嘴“扑哧”笑出声来,秦磊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秦家大伯父见自己儿子、儿媳知道内情,发了话:“怎么个情况?你俩说说吧。”

作为方若诗的师姐,文静自然承担起介绍的责任。

从方若诗的年龄、籍贯、毕业院校、工作,再到爱好、性格、脾气,文静把自己知道的通通讲了一遍。

秦佑天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听起来还不错。”

秦磊见小叔首肯之后,赶紧替秦享说话:“挺好的小姑娘,工作能力强,生活能力也很强。”

“你怎么了解她的生活能力的?”大伯父一向深沉稳重,此刻也忍不住了。

文静怕大家有误会,连忙解释:“因为若诗做菜很好吃,所以我跟秦磊经常去蹭饭,秦享就是上次跟我们一起去人家里吃饭认识若诗的。”

一听到“做菜好吃”,宁晴兴致又提了起来:“她比管嫂做的菜还好吃?”

“嗯!”久未开口的秦享终于发出了声音,掷地有声地回应了自己的母亲。

“呃……”文静瞟到由远及近添茶水的管姨,“不是一个菜系,管姨做的菜好吃,若诗做的川菜也很好吃!”

大伯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俩有时候不回家吃饭,说要去朋友家,就是去那个女孩儿家吃饭吗?”

秦磊和文静没出息地点了点头。

秦佑天见状,和自家大哥一起笑着摇了摇头。

宁晴看着自己儿子,打趣道:“所以你是喜欢吃她做的菜?”

知母莫若子,妈妈这句问话的真正含义,秦享岂能不明白?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妈妈,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我对她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多么笃定的四个字。

在相见的一刹那,便注定了。

在几十年前一见钟情定下终身的秦佑天和宁晴相视一笑,对秦享笑道:“安排时间吧。”

大伯父也笑着上楼回房了。

只剩文静还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她之前没有从若诗那里得到半点儿消息。

“你跟若诗在一起多久了?”她问。

“有一段时间了。”

“还有,你刚刚说的结婚是什么意思?”

面对文静的追问,秦享揉了揉眉心,扔下一句话:“等我的好消息。”

见他如此信心十足,秦磊不禁笑着问他:“需要我们做什么?”

“对,我们可以帮你!”文静跃跃欲试,“以我跟若诗的交情,我做助攻一定非常完美。”

谁知秦享并不打算领情,朝她拱拱手:“多谢堂嫂,只是……”

顿了顿,他说:“在这件事情上,我更相信,我跟她的感情。”

什么意思?是说他跟若诗的感情更好吗?

眼见妻子就要发飙,秦磊急忙拦住,同意了秦享的意见:“好吧,我跟文静不插手。”

文静愤愤不平,捶着秦磊的肩膀小声抱怨:“明明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他为什么这么拽?!”

秦磊顺了顺文静的头发,安慰她:“所以,交情也好,感情也罢,是他娶老婆,总得自己去努力呀!”

(4)

距离秦享发出必胜的誓言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秦享除去在弦乐团的时间外,基本上都跟方若诗待在一起。

特别是像这样的周末,凛冽的风从窗外呼啸而过,刮得窗玻璃呼呼作响。

秦享坐在方若诗家的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正在介绍自己父母的音乐节目,听着厨房时不时传来的叮叮当当的做饭声,他的心里胀满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是他自小渴望拥有的,来自于家庭的小温暖。

作为知名的小提琴家和大提琴家的儿子,秦享从小就习惯了父母常年在外的日子,也习惯了他们因为交流、演出,一家人聚少离多。虽说父母恩爱,对他也十分疼爱,可是只能在电视、报纸杂志和网络上见到父母的感觉实在算不上百分百的温馨。

这个和谐幸福的小家始终缺一点儿人气。

然而此刻,他走到厨房门口,闻到零星飘来的香味,如此真切的尘世烟火,实实在在充斥在他的身边。那个在厨房打转的身影,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抱个满怀。

“要帮忙吗?”

“嗯?”正在准备晚饭的方若诗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享已经卷好了袖子,洗了手,指着菜板上的蒜瓣,问:“要切吗?”

方若诗在洗菜,扭过头去看他。

基本上,只要没有工作、不开演奏会或者不是参加正式场合,秦享的衣着都非常简单随性。

今天,他穿了件线衫,照例是冷酷的黑色,却不知为何周身散发着特别温暖的气息。

秦享把蒜切成均匀的薄片,整齐地码放在菜板右上角。

“够吗?”

“够了,剩下的切成蒜末。”

他把刀面和菜板平行,迅速砸向蒜瓣。手起刀落,蒜瓣滚得到处都是。

方若诗没忍住,笑出声来:“秦大师,咱能专业点儿吗?”

“不是这样拍的?”秦享皱着眉捡起四散的蒜。

“我来吧,您歇着。”

只见方若诗把大瓣儿的先切成小块,再和小瓣儿的放一起,用刀面压住,拿手掌使劲砸几下,蒜裂开后,用刀刃“哐哐哐”一剁,蒜末搞定。

两盘硬菜上桌之后,方若诗拿出电磁炉摆好,用小锅煮着半锅开水。

“啊!”方若诗一声惨叫,“我网购了酒,忘记拿了。”

“放哪儿了?我去拿。”

方若诗关了电磁炉开关,道:“快递放物管那儿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两人一起下楼,方若诗拎着酒从物管办公室走出来。

远远地,秦享倚着栏杆在抽烟,明灭的火星在看见方若诗的那刻瞬间按灭。

他迎上去,不等方若诗开口,默默接过她手里的酒。

老实说,方若诗在出来之前想过要不要把酒递给秦享提,可是走出来之后又觉得不过两瓶酒而已,不必那样矫情。索性算了,什么也没说。

两瓶酒本身不重,可是在秦享把它们拎走的那一秒,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方若诗的心上卸去了重量。她心里的想法、她期待的事,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他都能知道。

这是对方若诗来说最致命的一击,轻而易举击中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她加快脚步跟上秦享,想也没想,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甜滋滋地靠在了他身上。

回到家,那半锅开水此时还残留一点儿热气,方若诗重新按开电磁炉。

她把调好盐和淀粉的肉馅儿加了一点儿水拌匀,搅上劲,再往锅里放了几片秦享之前切的蒜片。在水将开未开之时,她调小火力,用勺子快速将肉馅舀成圆形往水里一送。水一烫,肉丸滚入锅中。

等到肉丸都浮起来,下一把嫩绿的豌豆尖。开水里一烫,等到水再开的时候,加几滴香油和一小撮盐,关火。

清香四溢的汤飘着袅袅香气,在饭厅里打着旋儿。

“肉丸汤?”

“嗯。”方若诗把汤倒进大大的汤碗里,隔着层层热气,笑道,“用四川话说,是豌豆尖圆子汤。”

她用秦享早已听惯的四川话说出来,是家乡话里最脆生的吐字方式。

秦享抿着唇角朝她笑。

方若诗见到他的酒窝,心里别提多美了,更得意了:“这碗汤没什么高深的技巧,就是肉好、劲足,做出来的圆子肉就香……”

“啊,不对,”想了想,方若诗改口,“其实是有技巧的,盐、淀粉和水的比例一定要掌握好!”

“比例是多少?”

她狡猾地一笑:“家传绝学。”

秦享心领神会,点点头:“是传女不传男吗?”

“你信?”方若诗舔着嘴唇看他。

秦享夹了颗肉圆子,悠悠道:“我们生个女儿可以继承吗?”

方若诗顺嘴一答:“可以呀。”

等到她反应过来,秦享正噙着酒窝望着她笑。

方若诗的脸唰地红起来,赶紧埋下头吃饭。

可是秦享的目光实在太灼人,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笑什么笑!”她板着一张红透了的脸冲秦享吼。

秦享握着筷子不说话,翘起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

他状似不经意地说:“我能吃一辈子豌豆尖圆子汤了。”

方若诗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能顶着红得像番茄的一张脸继续吃饭。

吃饭之前,方若诗让秦享随便放点小提琴曲。

此时的曲子深沉又华丽,带着明显的热烈狂欢。

方若诗越听,脸越红,只好拿手扇着风,假装汤很烫的样子。

为了岔开话题,她点了点他的手机:“这是什么曲子?”

“《匈牙利狂欢曲》。”

“你拉的?”

“不是。”

“为什么放这首?”

“随机播放。”

“哦。”

Yes!岔话题成功!

方若诗终于不用太窘迫了。

没想到秦享却来了兴致,慢悠悠地夹了几根豌豆尖,道:“我倒觉得这首曲子很应景。”

嗯?

方若诗抬头,对上他黑亮的眼睛,像黑夜中夺人的星光。

“怎么不说了?”被吊起胃口的方若诗忙不迭地问他。

还是那抹若有似无的笑容挂在嘴边,秦享竖起食指在唇上压了压:“恋爱中有些美好的妙处,是不应该与人分享的。”

“包括我?”

“包括你。”

“自己偷着乐?”

秦享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

方若诗放下筷子,去厨房洗了两个小酒杯出来。

她拆开刚刚拎回来的酒,斟了两杯,推了一杯到秦享面前。

她握着精巧的白瓷小杯,举起来:“如你所愿,为恋爱中美好的妙处干一杯。”

秦享捏着杯子轻轻跟她碰了下:“为……”

他停下来,像是在组织措辞。顿了一秒钟,他举了举杯,改了口:“如我所愿。”

饭厅里,低度花果酒散发着淡淡的酒味,裹挟着花香和甜酒的清润,在热气弥漫的屋子里暗自发酵。

秦享带着矜贵的微笑,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方若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年,遥城的冬天特别冷。

方若诗送秦享到楼下的时候只裹了一件红大衣,冷风灌进脖子里,冻得她直哆嗦。

秦享搂了搂她:“回去吧。”

“嗯,那你打车走,别开车了。”方若诗怕他忘了喝过酒,叮嘱道。

秦享点点头,推着她回身。

隆冬的夜晚没人愿意待在室外,小区院子里只有他俩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秦享看着红色身影一步步走远,没来由的喉头一紧。

“方若诗……”

那个红影立刻停下来,转身看向他。

夜深人静的夜晚,除了风声,听不到一点动静,秦享的心里却奏着吃饭时听的那首狂欢曲。

欲言又止一晚上的话又到了嘴边,秦享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一针强心剂直直扎入身体。

“方若诗……”他又叫了声。

嗯?

方若诗疑惑地看着他。

认识至今,秦享甚少叫她的全名。两人独处时叫名字的情况很少,非要叫的时候也是叫“若诗”居多。

像今天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还是第一次。

方若诗觉得奇怪,往回走了两步,抬眉问他:“怎么了?”

“我从来没隐藏过我的欲望和目的,从一开始我就看上你了!”

没料到他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方若诗有点儿诧异,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她点点头,披在肩头的头发滑过脸庞。

“所以……”难得地,秦享停下来。

“所以?”方若诗茫然地望着面前的人,这个刚刚催着她快点儿回家的男人。

他好像有点儿紧张,面容严肃,眉头微皱,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

“方若诗,我们结婚吧。”

刚刚还揣着手看他紧张的红色身影顿时愣在原地。

方若诗条件反射地“啊”了一声,意识到什么之后,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秦享,浓重的夜色下,只有浅淡的灯光像一层糖霜,薄薄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再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照旧是那副倨傲清冷的模样,可是脸颊却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方若诗咬着唇埋下头,想在这冰冷的夜里找回自己的思维。

可是,丝毫没有头绪。

她又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到秦享身上。

这个向来清贵傲气的男人着急起来,迈开腿朝她一步步走近。

最后,秦享在她面前站定,明明紧张得要命却故作镇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享的心悬到了半空中。

方若诗望着他扑闪扑闪的睫毛,突然咧着嘴笑起来。

“好呀。”

声音清脆动听,轻巧的尾音在浓重的黑幕里滑出好远好远。

如同等待了无数个候场,秦享终于等到了方若诗的答案。简单两个字的应承像一双温暖的手,把他的心拽了回来。

他一把将方若诗搂住,怀中的人埋着头在笑。

红色羊绒大衣把她的脸庞映得格外娇艳,唇红齿白,笑颜如花,在寒风瑟瑟的隆冬美得那么动人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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