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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难恻心1

华阳宫宫门,已矗守着四名太监,这些太监并不是为了范挽的‘失仪’前来搜寻证据,而是由于华阳宫中出了人命。

宫灯曳红中,另有两名太监从宫里抬出一具尸身,是被水泡了很久的尸身,那些薄弱的灯火映在白色的裹尸布上,只添了滟滟的血色。

纵然,离那还有几步的路。

纵然,那尸身裹在白布中。

可,蒹葭已猜出那人是谁,该是徐嬷嬷。

不早一刻,不晚一刻,徐嫲嫲现在死了,只应上面具男子的那句话,若她不说,今晚这事也就过去了。

因为,没有人能证明,是她陪着范挽去了幽梧苑。

垂于裙裾的手觉到冰冷,才发现,不知何时,她从范挽手中拿来的紫竹箫,已然不见。

那男子果真心细如发,一丝的纰漏都不会留下。

她的手抚上发髻,取下一枝珠簪,旋即,狠狠在臂端一划,顷刻间,鲜血涌出,她执起丝帕,蘸了些许的鲜血,然后方捂住,步子踉跄地朝华阳宫奔去。

范挽的近身宫女碎玉正走出宫来,瞧见她的身影,忙奔到她跟前:

“司寝,你总算回来了,主子出了事,喜碧姑姑刚刚着人传你去关雎宫问话呢。”

她说得极快,言辞脉络确是清晰的。

“那是——”蒹葭瞧了一眼抬尸身的太监,轻问。

“是徐嬷嬷,本来,喜碧姑姑还传徐嬷嬷去的,没想到我们找了半晌,在宫里的菡萏池里发现——”碎玉的声音带了些悲凉。

蒹葭没有再说话,不远处,已行来两名关雎宫的宫人。

关雎宫,灯火通明。

蒹葭进去的时候,范挽瑟瑟发抖着跪叩在地。

太后风初初倚在紫檀木扶椅上,喜碧躬身肃立在旁,正禀道:

“太后,方才在华阳宫的菡萏池中发现徐嬷嬷的尸身,仵作验了,说是溺毙的。”

“哦,是么?”太后淡淡地反问一声,眸光睨向坐在下首的苏贵姬,“看来,今晚可真是不太平呐。贵姬怀了身孕,熬不得夜,还不送贵姬回宫歇息。”

只这一句便打发了苏贵姬,偌大的殿内,蒹葭的手臂早被血浸透,她一步步行进来,和苏贵姬擦身而过时,分明能觉到,苏贵姬眼底的冷光乍现。

而她仅是视若未睹地行到殿中,缓缓跪下:

“奴婢参见太后。”

“蒹葭——”范挽低低唤出一声,怯怯地转眸望向蒹葭。

范挽眼底带着的希冀光芒,她同样能觉到。

可,即便觉到,又能怎样呢?

“蒹葭,今晚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哀家才传你来关雎宫。挽容华说,今晚戌时,是你陪她去了幽梧苑研习吹箫,可有此事?”

“回太后的话,虽然挽容华确实曾让奴婢陪她往幽梧苑研习吹箫,但,奴婢并没有去。”

清明的说出这句话,范挽的嘴唇哆嗦:

“蒹葭,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骗人!太后,嫔妾——”

“放肆!”

“放肆!”喜碧打断范挽的话,开口斥道,“太后没问挽容华话,挽容华这般开口,莫不是进宫时,嬷嬷没教习得宫规么?”

“嫔妾失言了。”范挽这一语出,尾音里带了没有抑制住的哽咽。

被发现独自在幽梧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揪出冒充成太监的男人。

徐嬷嬷突然溺毙,蒹葭不承认陪同她去了幽梧苑。

这条条桩桩加起来,连辩解都不可以,让生性懦委的她除了哭泣外,不知道还能怎样。

而,在宫里,却是不容许恣意流泪的。

是以,她唯能忍住,这一忍,便是那抑制不住的哽咽声断续地传了出来。

所幸,太后并不苛责于她,只将语意指向蒹葭:

“既没陪主子往幽梧苑,从戌时到现在,你在哪呢?”

此刻已接近亥时,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她总归是要有所事情耽搁,方延误了喜碧的传唤。

“回太后的话,奴婢因只负责教习挽容华侍寝的规矩,是以,今日忤逆了挽容华的意思,在戌时就卸职出了华阳宫。这一个时辰,奴婢——”蒹葭有些支吾,捂住手臂的帕子稍稍松开,血便一滴一滴从臂端溅落下来,她的眉心一颦,却硬是没有吭出一声。

“太后,蒹葭受了伤呢。”喜碧轻声禀道。

“传太医。”太后吩咐。

“谢太后,奴婢这一个时辰不见,没有人可以证明奴婢去了哪,能证明的人,如能找到,恐怕也就能还挽容华的清名了。”

“你的意思,是你一出华阳宫,便被人所迫,险些危及了性命?”

“是,太后。奴婢卸职后,总觉得这样一走了之,是不妥的。若容华仍执意前往幽梧苑,恐怕也无人敢拦,于是,奴婢思忖了一番,还是折返华阳宫,半途却碰到徐嬷嬷,她告诉奴婢,容华已独自去了幽梧苑,她阻拦不得,正要去回禀太后,奴婢不想此等小事扰了太后的心,所以应承下来,会即刻带容华回宫,让徐嬷嬷只回宫去候着。”

这些自然是她杜撰出来的,徐嬷嬷即死,这杜撰也就由她说了。

毕竟,徐嬷嬷溺毙在池子之前,碎玉说,找了其半晌,是未见人的,不是么?

“而后,奴婢匆匆行至幽梧苑附近,突然被人袭击,奴婢闪躲不过,被那人刺伤,幸有一名禁军经过,相救于奴婢,奴婢方侥幸逃脱。因惦记着手臂的伤势,又十分害怕,奴婢未顾及幽梧苑的挽容华,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曾想,终究是出了事。奴婢愧对太后的托付,请太后责罚。”这一语,恰是双关之意。

“是么?”太后的语意不辨任何情绪。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蒹葭躬身跪叩。

“挽容华,哀家且问你,这么晚,你为何要独自去幽梧苑,说是研习吹箫,传乐师往华阳宫教授于你,不是更加方便?”

“太后容禀,嫔妾学箫是想让皇上欢喜,但嫔妾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以免学不成,反惹了笑话。”范挽楚楚可怜地道,并不再提及其他。

她再愚笨,都该听得出蒹葭言辞里庇护她的意思。

此时,殿外响起太监的通传,西陵夙来了。

宫内发生了嫔妃私通款曲之事,他怎会不来呢?

九龙盘云靴映现在蒹葭低垂的眸华前时,太后也从椅上站起,迎向西陵夙:

“皇上来得正好,今晚的事,哀家已问得差不多了。”

若无所谓真假,当然是差不多了。

“哦?”西陵夙扫了一眼殿中跪着的二人,略停在蒹葭的臂端,饶是紫色的宫服,那鲜血仍是触目惊心的。

“是有人蓄意要辱没挽容华的清名,才造出这些事端来。”太后语意轻巧,只对着喜碧,“去,带挽容华验下身子。”

“是,太后。”喜碧躬身领命,扶起地上的范挽,又使了眼色,除蒹葭外,殿内一众宫人等都退了出去。

“这宫里,注定是平静不了太长时间。”太后意有所指,睨向西陵夙,“皇上,看来,是时候整肃宫闱戒律了。”

西陵夙的意思,她明白。

也知道,他在等着她说。

“太后所言甚是,但,中宫空悬,这整肃之事,还得劳太后代执。”西陵夙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目光看似散漫地落于几案上置着的红润草莓,唇边浮出哂笑,“太后最近倒是喜甜。”

“哀家素来都是喜甜,畏酸。”太后的脸色如常,继续道,“明日,哀家会借今晚之事发布昭告,请皇上放宽心,这宫闱的戒律,有哀家在一日,就一日乱不得。”

“是么,那,朕就放心了。”西陵夙返身朝殿外行去,“朕还有折子要批,这里,就交给太后。”

来,匆匆。

去,亦匆匆,仿佛避着什么,又仿佛惦着什么。

殿外,矗立着被传唤来的太医,瞧见西陵夙,躬身请安,却仍是不进殿的。

源于,太后未传其进殿。

而殿内,太后微俯身,一手看似搀起蒹葭,实则加重了力道在蒹葭的臂端,蒹葭本捂住伤口的帕子忙松开之际,翡翠金瑁护甲的尖端便狠狠剐进受伤的地方。

那血流得更多,从护甲蜿蜒流下,更衬得那翡翠的碧绿,金瑁的耀眼。

很疼,可,蒹葭依旧一声未吭,也不求饶。

“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把哀家的话记着了。”

太后冷冷说着,手上一用力,蒹葭顺势起身:

“太后,奴婢知错了。可,奴婢心里,永是记着太后的吩咐,从不敢违背的。”

“蒹葭,纵然这次你没明着违背哀家的意思,但,若再用言辞欺瞒于哀家,哀家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你该识清楚,这宫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奴婢谨记太后教诲。”蒹葭俯低脸。

她从来不指望能欺骗过太后,这次的撒谎,不过是变相求了太后,放过范挽。

源于,若面具男子真是太后的人,那无疑,太后是不会逼问她详情的。

不逼问的结果,自然是只能选择信她的话。

当然,正因此,太后却是牵扯了进来。

整顿宫闱戒律,这,不啻是太后不乐意去管的。

毕竟,不论明里暗里,除了立威,添不得任何好,而这威仪,太后如今并不缺。

“记得最好。”太后撤开手,执了丝帕拭去护甲上的鲜血,复道,“你如今受了伤,不宜再去教导容华,从今晚起,就回乾曌宫当差吧。”

“是。”蒹葭低眉敛眸,恭顺十分。

可,即便如此,太后的眼底仍是拂过一丝阴霾,看来,对蒹葭,只这救命之恩和那药丸是不够的。

眼见,今日西陵夙的话语里分明带了试探,也带了警示,她不能出一点的岔子。

所以,一切都要万无一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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