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又安慰了徽音好一阵子,薛连衡到达紫宸殿的时候,几位重臣都已经到场了,一个个都是面露忧色。
紫宸殿其实是永安帝的居所所在,平日里上朝或是召见官员都是在前朝的宣政殿,若遇重大的典礼、仪式,会在大殿含元殿举行,而紫宸殿则是永安帝日常休息与处理政务的宫殿。能在紫宸殿被召见的都是后宫嫔妃或是皇子公主,只是偶有急召的时候,永安帝也会让几位肱骨大臣直接到紫宸殿会见,但也都是文官。
可是此刻,紫宸殿里除了太子和礼部尚书外,都是兵部的人。为首的就是顾延明,不过他的神色倒是很寻常。
薛连衡悄然打量了一圈,便上前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永安帝没有叫“起”,怒气冲冲地把折子直接扔了过去,“薛连衡,看看你推举的贤人,到西境才几个月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薛连衡在路上已经听内侍讲了个大概,也算有些准备,现下又看了折子,事情原本的样子基本在心里成形了。
因为西境距帝京路途遥远,大约有两千里路远,除了军政大事会用八百里加急,像这类的普通公文传递都是用普通的邮驿,哪怕标明了是马上飞递,每日也不过两、三百里的速度,所以这封折子所诉的事情已经是十多天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西境最冷的时候,这种时候,照理西境是绝不会出什么乱子的。可或许是因为今年的联姻,两国的关系和缓了不少,就有一些西楚商人在冬季开始之前,把今年的最后一批货物运出来售卖,自己也就干脆留在了大越过冬,以躲避西楚冬日的风雪。
这些商人就住在两国边境的一个大镇子上,因为彼此熟悉,也可以互相照顾,他们就住在了同一间客栈里,原本一切无碍。可不知为何,冰天雪地的天气里,那客栈夜里忽然起了火。因为是夜里,大家都在熟睡,也不知是没人发现火势,还是来不及逃生,那客栈里的数十名西楚商贾,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数十条性命,又留下大量的银钱,还涉及两国的邦交,西境守将不敢耽搁,事发之后便立刻上书告知朝廷。上了折子之后,他们一定很快去调查事情的真相,想必不出几天,就会有新的折子上来。
薛连衡看着折子,没有说话,永安帝又道:“朕说过多少次了,现在大越与西楚已经结为秦晋之好,我们对西楚的态度一定要软化,争取早日缓和两国的关系,以确保边境的彻底安宁。”永安帝说着又恼了起来,“可这才过了多久,就死了五十多个人!还都是商人,这以后还有没有别国人敢到我们大越经商了?你们当朕不知道吗,这西境冰天雪地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永安帝说的没错,此事后头一定还有真相。谁都知道西楚现在与薛连衡息息相关,西楚的公主是他的王妃,西楚的守将是他推举的,只要出了什么事,他一定逃不了干系。所以这件事很可能不仅仅有着西境当地的纷争,还可能涉及大越的朝堂与后宫。
薛连衡想了想道:“此事事关重大,事发之后裴将军一定立即派人调查了,相信不日就会有结果传来,此事或许背后还有隐情。”
永安帝冷冷地道:“不管是怎么回事,裴言其那个大将军都逃不了责任。”
薛连衡只得应了句:“是。”
永安帝看了他一眼,又问:“清河王妃知道此事了吗?”
“刚才内侍来传旨的时候,王妃也听到了。”薛连衡道,“不过臣已经好好安抚她了。”
永安帝道:“朕刚才听顾将军说,那些西楚的商人也彪悍的很,一个个仗着自己都有些武力,平日里也是横行霸道,此事说不定是他们自己结仇。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发生在我们大越,西境刚刚撤军,如果再起什么纷争,定然民心不稳,所以此事还是要妥善处理。大越与西楚的关系如何,也有一半系在你和清河王妃的身上。”
“是,儿臣知道该怎么做。”薛连衡道。
难怪顾延明这么有恃无恐,他已经卸了西境的差事,所说这事也归他们兵部管理,可他早已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着看薛连衡的笑话了。
永安帝又说了几句,着兵部立刻派人过去协助调查,礼部则可以准备拟国书向西楚可汗说明此事了。交待完了事情,永安帝就让他们散了。太子转身去了皇后的昭阳殿,想来今日是本就在宫中,正好被叫了过来而已。那么对于薛连衡,永安帝就是纯粹找他过来训话的。也是,裴言其远在西境,鞭长莫及,永安帝自然只能那他出气了。
薛连衡叹了一口气,自从他参与夺嫡之事越显迹象开始,永安帝对他的态度就大不如前了。或许,父皇真的不希望他继承这个位置,只希望他做一个闲散的宗室吗?
这样想着,轿子已经到了王府门外。薛连衡坐在里面没有起身,他一向来都很喜欢见到徽音,哪怕不说话,有时候他也会特意往她常去的地方走过去,就为了那么远远的看她一眼。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徽音。
听到外面的侍卫喊了一声“王爷?”,薛连衡才低下身子走了出去,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候在门外的徽音。
她急急地走到了他身边,开口问:“怎么样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进去说吧。”薛连衡说着伸手环住了徽音的腰,陪着她一同走进了王府。
永安帝的意思他很明白,只要世人都看到他们夫妻恩爱,就不会疑心边境还会起战事。薛连衡想着不禁苦笑,父皇当日那么反对他求娶西楚公主,如今利用起这桩婚事来,倒是毫不含糊。
薛连衡带徽音走进了汲古阁,刚屏退了下人,关上了门,徽音便着急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事情还没完全查清楚……”薛连衡犹豫着把折子上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徽音。
“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徽音道,“想来是有人给他们下了什么药,大抵也就是蒙汗药那种吧,然后再趁夜里一把火烧了客栈。可是,那是五十多条人命啊,如果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有人下这样的狠手。但若是仇杀,又会有谁同时和五十多个人一起结仇?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仅仅是一个谋杀。”
薛连衡冷冷地道:“一口气杀五十个人,是因为案子不闹大的话,是不会报到帝京的。”
“你是说他们是在利用这件事弹劾裴言其,借此来攻击你?”
“折子是裴言其上的,他肯定去现场确认过,确实是死了五十个人,可这五十个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却不能确定。有一个可能是真的发生了火灾,但事发后,他们又故意杀了一些人或是找了一些尸体,伪装成被火烧过的样子,放到了客栈里,想把事态弄大。要么,就是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有预谋的谋杀,完全是为了挑拨两国的关系。”
“我倒是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徽音道,“如果死的是兵士或者流民,他们可能会和当地人起冲突,或是态度不善,都还有词可辨,人们听说了此事也不会猜测太多,只当是结仇后的打击报复罢了。可是商人就不一样了,大越与西楚虽是通商多年,却在今年免除了关税,也停止了边境的纷争,正是商贸往来最热络的一年,可偏偏有这么多西楚商人横死在西境。”
薛连衡接道:“一来是各地的商人不再敢前往西境经商,觉得西境不安全。二来,是加深西楚人对大越人的敌意。”
“想来,最希望这种情况发生的,也就是太子爷和国舅爷那两位了。”
薛连衡道:“等过几日西境的新折上来的时候,事情一定会更清楚些。这事是裴言其在查,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徽音有些担忧地道:“可顾延明还是有很多旧部留在西境,裴将军会不会有些放不开手脚?”
薛连衡想了想道:“他应该自己能处理,你也不要太担心,总能查清楚的。”
“嗯,好。”徽音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忙吧。”
“本来还想今日带你出去的,看来又得忙几日了。”
徽音笑了笑,像是为了缓和着压抑的气氛,“不碍事的。终归有的是机会。”
徽音从汲古阁中出来,四处打量了一眼,见没有人在周围,薛连衡也没有跟出来,这才调转方向,走向了客房。
客房后头就是花园,花园的西侧是一个小小的鸽房,这也是薛连衡把朝风安排在这间屋子的原因。虽然修罗卫行事低调,无人知晓,可朝风毕竟是修罗卫的统领,帝京之中应该有很多之前的西境将领知道他的面目。他如果贸然出现在帝京城中,说不定会被人认出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切行事还是由他带来的修罗卫暗中进行,而他则留在王府指挥着一切。
徽音走到客房门口,敲开了门,迅速地闪了进去。
朝风的房间装扮还是一如之前的冷淡,他并没有要求下人为他添置什么。据送饭的小丫鬟说,客人有时候并不在房里。可朝风在王府里,却又没有别的人见过他。
“他们说你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的很?”
“哪有公主你神秘,”朝风道,“自己的府邸里,还这样探头探脑地生怕被什么人看见呢?”
“也不是,怕他多想罢了。”徽音说着没有给朝风质疑的机会,直接又问:“吏部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嗯。”徽音点了点头,“再帮我一个忙,这事不用告诉薛连衡。”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徽音道:“传信给西楚的修罗卫,让他们想办法查清楚西境客栈案件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