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
薛连衡抓着徽音的手,一把把她拉下了车。徽音跳下车回头一看,见他们原来的位置上,已经密密麻麻中了十多支箭。
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薛连衡身手快,她或许已经不明不白地死了。
队伍中跟随的禁军已经迅速地护卫起来,薛连衡环顾了一圈,发现中箭最多的就是徽音的马车,“他们的目标是我和王妃,”薛连衡对禁军道,“你们赶紧带着宗亲和朝臣从两边撤退。”
“可是王爷,这样他们的目标就更明显了!”
“照我说的做!”
山林之中响着利箭划过的呼啸之声,全是对准着薛连衡的方向。薛连衡挥着剑挡着袭来的利箭,还要护着身后的徽音,虽然身边环绕着好几个侍卫,还是有些难以抵抗,不一会儿,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擦伤。
延绵的队伍中不断响起宫眷的尖叫和马匹混乱的嘶鸣,一时整个山道上都变得混乱无比。武将的亲随倒还训练有素,有防卫的,也有抽出弓箭反击的。而宗亲和文臣那边已经乱成一团。
也正好在队伍的溃散,薛连衡带着徽音跑了几步,又让侍卫分散开去,刺客从远处望过来,已经看不清楚他们的位置了,借着这个间隙,薛连衡就近牵过来一匹马。
“上去,跟着那些宗亲往南边跑,那里人多杂乱,他们不会发现你。”薛连衡道,“记得把外衣扔了。”
徽音着急地问:“那你呢?”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我。”
“那你更要走了啊。”徽音急切地道。
“宗亲和朝臣都没有安全撤退,我怎么能先跑?”
“你不也是宗亲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他们以后还有好日子过?”
“可他们至少能活着。”
“可是……”
可他如果真的走了,他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薛连衡了。为王者,当身先士卒,他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别可是了,”薛连衡道,“仪仗所经过的地方禁军都事先巡查过,藏不住人,他们肯定是从别的地方赶过来的,人数应该不多,武器也只能每人随身带着一份罢了。别看这会子攻势猛,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薛连衡说着,直接托着徽音上了马。
“薛连衡……”徽音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身上,“你也得给我活着。”
“好。”他应了,又道:“如果有人追过来,你就跑进山林里,会有人接应你。”薛连衡说着,不再给徽音反驳的机会,干脆重重地拍了下马。
烈马一声长啸,带着徽音跑了起来,大红色的礼服立刻惹来了不少人的视线。徽音一回头,就见一只箭矢夹杂着风声朝着她原来的位置射去。
而薛连衡正好站在那里,他避在一辆马车的后面,看不见身后的状况。可这只箭矢是倾斜而来的,正好略过了马车的阻挡,直直地朝着薛连衡而去。
“低头!”徽音不顾被人发现,立刻大喊了一声。
薛连衡不疑有他,听到喊声就立刻躺倒下去,眼看着一只利箭从自己眼前迅速划过,钉在了身边的山石间,打下一片细细的石粉。
如果再晚一瞬,现在就该是他被刺透身体,那落下的,就不再是碎石,而是他的血了。
薛连衡感激地回望了一眼徽音,见那匹烈马已经安然地带着她走远了。
见薛连衡无碍,徽音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不想离开,可马匹已经带着她跑了一段距离,徽音望了一眼南方,见那里还是乱成一团,女眷们都下了马车,红红绿绿的宫装甚是耀眼。看来,自己确实得帮薛连衡去那维持一下秩序。徽音正拉起缰绳,要调整方向。
忽然,一个躺倒在地上的内侍从身边捡了一只箭矢,用力地掷向了徽音。
这个内侍她没有见过,一定不是王府里的人。对方既然买通了仪仗队中的人,看来,这场刺杀是准备充分了。徽音有些担心薛连衡,可是此刻,更为紧要的是她面前这支箭。
距离太近、速度太快,徽音根本就避无可避,薛连衡为了掩护她都受了伤,她居然最后要死在一个内侍手中?
可箭来得猝不及防,徽音只来得及侧过身子让自己摔下马去,可这样,对方如果再次对她发动攻击,她穿着厚重的礼服就很难脱身了。
徽音摔落在地上,路上凌乱的石块在她的手臂上划出道道伤痕,徽音没有犹豫,立刻坐了起来,扶着一边的树木想站起来。可对方果然没有放弃,又伸手拿起了一只落在地上的箭,这次他没有掷出来,而是决定亲手把利箭刺入徽音的身体里。
徽音扶着树木,本来已经站起来,慌乱中却踩到了自己逶迤的裙摆,复又摔了下去。
内侍得了机会,举起手,狠狠地刺了下去。
千钧一发的时候,忽然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从徽音面前划过,斩断了这只袭来的箭矢,箭头无力地落到了徽音的脚边。随即,那把长剑被人一剑刺入了那内侍的心口,喷射出鲜红的血液,溅到了徽音的礼服上,和那灿烂的红色融为一体。
骑在马上的男子一身黑衣,带着兜帽,看不清楚面容。他一把拉住徽音,环过她的腰把她抱到了马上,拉动缰绳,让烈马朝林中狂奔而去。
徽音在他的怀抱之中,身体有些僵硬。
她犹豫着问:“朝风哥哥吗?”
“嗯。”对方应了一声,见没有追兵,他干脆放缓了速度,“受伤了吗?”
“没事。”徽音问,“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临行前,薛连衡忽然让我派两个修罗卫过去保护你,不知道他从哪里看出了问题,我觉得不放心,就自己过来了。”
“那帝京的事?”徽音不无担忧地问。
“本来想看你们到行宫就交给副将的,明日一早也能赶回帝京。”
“那……”徽音说着顿了顿,“你还是先放我下去吧。”
“怎么?”
“衣服太厚了,不太舒服。”
朝风听了,跳下马,扶着徽音下马。
徽音这才道:“朝风哥哥,你还是先回帝京去吧,这里已经安全了,我自己能想办法。”
“事情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让我回去?”朝风冷冷地道,“你在怕什么?怕我这里再出什么状况,让永安帝疑心薛连衡?”
“可我跟着你回去算什么事呢。”徽音叹了口气:“别说是永安帝了,如今你能在帝京无恙,全靠太子为你遮掩,若他知道薛连衡遇刺时你在一旁护卫,他还能信任你吗?”
“我救的是你,不是他。”
“这不重要。一旦太子疑心,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
朝风看着徽音,紧蹙着眉。
“一切都要以父汗的计划为主,引两虎相争,作壁上观。”徽音想着道,“你马上回去,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最好整日进宫去追问永安帝我的下落,演得像一些。”
“我知道了。”朝风明白这其中的轻重,他跳上马,拉了拉缰绳,“公主,保重。”
“嗯。”徽音点点头,“放心吧,不出三日,我一定能回去。”
朝风低着头,忽然道:“公主,这里往南再走一会就是水源,如果你要找的人还活着,应该会去那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朝风哥哥。”
朝风离开了之后,徽音却没有顺着他说的方向找了过去,她重新往山路那边走了回去。徽音不想给薛连衡添麻烦,她先往南边走了走,远远望见人影憧憧,还响着吵杂的说话声,看起来已经是安全了。
徽音这才朝他们分开的地方走去,可越走,那里就越安静。徽音的心里慌了起来。她想着,忍不住跑了几步。
也许是跑得太快,徽音不小心绊了一跤。她撑着地想站起来,忽然感觉到绊倒自己的东西并不是树干和石头,而是一个温柔的……会动的东西。
难道是蛇吗?想到这里,徽音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紧张得整个人都绷直了。
“你是不是傻呀,穿着大红的礼服在林子里跑来跑去。”身后的“神秘物体”缓缓地说。
徽音蓦地回过头去,看到了薛连衡,他靠在一棵大樟树后面,半斜着身子,刚刚拿腿绊倒了徽音。
徽音听他一说才发现自己在林中真是太过扎眼,伸手就把春衫外面的大红礼服脱了下来。
“哎哟,一见到本王就脱衣服,本王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薛连衡本来想开玩笑,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徽音立刻过去扶住了他,替他顺了顺气。
“我看你啊,是无福消受了。”
徽音又是心疼又是懊恼地道,“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她说着替薛连衡检查起伤势来。
薛连衡却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别扔呀。你穿这种深红色可好看了。”
徽音没理会他,细细地替薛连衡看了一遍,发现他小腹上和右手上都中了一箭,其他地方都是擦伤。她小心翼翼地替他脱开衣服,把自己的礼服撕开,替他包扎伤口。
薛连衡任由她摆布,缓缓地道:“三年前我在西楚见着你,你就是穿着那样一身礼服,在宫宴上奏了一曲《碧月流华》。”
三年前?宫宴?三年前她什么时候见过薛连衡?
“疼糊涂了吗?三年前你不是在北境为皇上采购汗血宝马吗?”说到这里,徽音忽然愣住了,三年前在接待大越使臣的宫宴上,她确实弹奏了半阙《碧月流华》。
“是啊。”薛连衡道,“想你了,就过去看了看你呗。没想到当年的小丫头没几年就出落得那么水灵了。”
徽音愣愣地看着他,北境与西楚确实有接壤,若说薛连衡在北境办事的时候,想到西楚走一圈,来回也要不了多久。而且,似乎就是在那次宫宴之后,说是有位大越的乐师把《碧月流华》传到了中原,这才有了西楚公主在大越流传甚广的美名,才有了清河郡王为了一首曲子情根深种,非要求娶西楚公主的美谈。
可是,宫宴上又怎么会有什么大越来的乐师?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人发现这个谣言中的破绽?
徽音看着薛连衡,傻傻地问:“你是使臣,还是乐师?”
“都是啊。我还是商人呢。”薛连衡笑嘻嘻地说。
是啊,他最擅长的,不就是装扮成各种各样人的样子,全天下的跑吗?
所以,薛连衡早就听到过《碧月流华》,是他把它谱成了曲子,或者应该说是由他写成了一首更加完整的曲子。然后再说自己是听了这首没有结局的曲子,才对公主徽音痴迷,想要求娶公主。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在自导自演?
“唉,”薛连衡叹了口气,“虽然扮成别的身份挺好玩的,但是去西楚的这两次我都特别后悔,你说我一次是商人,一次是使臣,谁都知道清河郡王从来没去过西楚,我要是突然跳出来说我听过了《碧月流华》,对徽音公主一见钟情,别说可汗觉得莫名其妙了,连父皇也会觉得我在胡闹的,那我哪还能娶你呀。”
徽音怔住了,看着他,痴痴地问:“你真的那么喜欢《碧月流华》?”
“怎么说呢,我原以为,七年前你说要带我去草原骑马只是一个玩笑。你那个时候没来,我还挺生气的来着,不过回去也就忘了。”薛连衡故作伤心地道,“后来去了北境,总听他们说起西楚有个颇有灵气的公主,弹得一手好箜篌。你知道我喜欢乐曲,心里好奇,就跟着使臣的队伍又去了西楚。”
薛连衡侧过头去望着徽音,接着道:“然后,我就又见着了你,听你弹了那半阙《碧月流华》。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心人。就像伯牙弹的《高山流水》一般,别人听起来都只是一首很有意境的曲子罢了,只有钟子期能领会其中的‘峨峨兮若泰山’和‘洋洋兮若江河’的意味。听到你写在《碧月流华》里的叹惋之意,我知道你明白了我,正如我能听懂你的曲声一般。”
是的,她一直都明白薛连衡。
他喜欢辽阔的草原,不是因为向往着自由,而是想要那种坐拥天下的感觉。
而她喜欢江南园林,也不是因为南方的花花木木,只是想要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罢了。她希望有一个地方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可以不被要求、不被指责、不被注视。
可这对他们而言,却都是千难万难。
于是,唯有叹息。
薛连衡道:“我这一辈子,能够遇到你,也足够了。”
“仅仅是遇到,怎么够呢。”徽音扶着薛连衡站了起来,“一起走吧。”
前路漫漫,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