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连衡的伤口经过了徽音简单的包扎,总算不似刚才那般可怖了,可没走了多久,红色的绸布就被血液染成了黑色。
看着血色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徽音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疼吗?”
“没事。”薛连衡故作轻松地道,“先离开这里再说,他们的人刚才在排查尸体,看到我没死肯定还会接着找。”
“嗯。”
为了给薛连衡节约气力,徽音没有再说话。她扶着薛连衡一路往朝风刚才说的方向走去,走了好一会,终于见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来。”徽音扶着薛连衡在湖边坐下,开始帮他清洗伤口。
徽音原以为他身上的血色都是沾染开来的,这会她才发现,他身上是真的布满了伤痕。而随着走动,这些伤口都被牵扯开了更大的口子,开始冒着血珠子。
“你右手不是拿着剑吗?怎么会中箭?”
“一时没注意吧。”薛连衡说。
只要拿剑轻轻一挡就可以躲掉,怎么会没有注意?
除非,他把剑换到了左手。想到这里,徽音忽然记起了一个画面,在送她上马的时候,薛连衡为了腾出手来,把右手上的剑换到了左手。
徽音看着那个嵌进了血肉里的箭头,都可以看出它当时是怎么被粗暴地折断了箭身。
“怎么啦?”看着徽音难受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薛连衡问。
“就是觉得疼。”
“你疼什么呀,我都不疼。”
“别装了。”徽音那绢子沾了水,帮薛连衡擦拭着手臂,“看着都疼。”
“所以说嘛,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薛连衡说着四处张望了一番,“那边好像有个小山洞,我们进去避一会吧。”
等扶着薛连衡走进了山洞,徽音才知道他要过来的原因。不仅仅是要避免追兵,更多的是因为,他已经撑不住了。
“我在外面留过记号了,如果是我们的人来了,会直接进来。如果听到什么脚步声和喊声,你都不要出去。我睡一会啊……”
薛连衡交待完,靠着徽音就睡了过去。
徽音静静地看着薛连衡的脸,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薛连衡。就算是在永安帝面前受训,他低着头,绷着脸,可身上气度依旧是不容质疑的。
夺嫡这条路这么难,只会让他徒然地惹上一身的尘埃。可他原本,是那样纤尘不染的人啊。
徽音就这么望着薛连衡,她想起了很多事,九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学习乐理之后试着写出了《碧月流华》,十二岁时在宫宴上弹奏凤首箜篌,一时间名扬天下,十五岁时被徒然打断了的及笄礼,再然后是充满了惊恐与不安的婚宴……到今天与死亡擦身而过。她生命里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都满是薛连衡的影子。
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了他,可为何她却无法再寻回当年的坚定了呢。
天色开始步入黄昏,山洞中的光芒逐渐变的黯淡。徽音动了动麻木的身子,忽然却发现了怀里的人变得滚烫起来。
徽音把手放到薛连衡的脖子上,想试试他的温度,却被薛连衡一把抓住了手。“徽音啊。”他唤了一声,好像又睡了过去。
“我去给你打点水。”她轻声说了一句,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薛连衡还抓着她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你别出去。”
“伤口可能感染了,我得帮你看看。”
“别……”他抱着徽音的手又睡了过去。
徽音想着等他彻底睡过去了再抽出手来,等了一会,外头却好像传来了什么声响。她仔细一听,似乎是人群的脚步声,然后便听到了一句高声的“湖边有血迹,他们一定来过附近,都搜的仔细一点。”
薛连衡似乎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瞬间清醒了过来,坐直了身子。
脚步声渐渐地逼近了。
薛连衡紧紧地握着徽音的手,安慰着她不要紧张。
可他自己,却扶着石壁站起身来。
“做什么?”徽音压低声音问。
“在湖边能很明显的看到这个山洞,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的。”
“已经天黑了……没那么明显的……”
“不过是时间的差别罢了。”薛连衡淡淡地说,“我手上还有筹码,他们不敢杀我,你在里面好好呆着,最多到明天晚上,肯定会有人找过来的。”
薛连衡突然很后悔把乐谱的事情告诉了她。那时候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死之前一定要告诉这个女人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此刻,当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真正的生离死别的时候,他才发现,不让徽音知道那些过往,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这样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了。
“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啊。”徽音一把拉住了薛连衡,“你别出去!”她紧张的眼睛里快要落出泪来。
“徽音,你听我说。”薛连衡回过身来,按住徽音的肩膀道,“等他们找进来,我们都得死。我现在出去,你还能活着。”
“我不……”
薛连衡打断了她:“还是那句话,你想办法回西楚去。”
“我也还是那句话,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去。”
薛连衡有些哀叹地道:“是我一意孤行,一定要把你娶过来,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的……”徽音摇摇头。
“你回去,就当在帝京的这一年没有存在过。好不好?”
“我做不到。”徽音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忽然一把拉过薛连衡,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的薛连衡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徽音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她将身子凑上去,吻上了他的唇。为了不让薛连衡继续说话,徽音近乎是粗暴地咬住了他。
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徽音本来就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如此一来,浑身上下都像是失去了知觉,只听到自己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而薛连衡更是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他居然真的得到了这个女子主动的拥吻。徽音顾忌着薛连衡的伤势,半撑着身子,不让自己碰到薛连衡的伤口。可薛连衡自己却是毫无顾忌,他伸手抱住了徽音,重重地吻了下去。
好似是失航的渔船终于寻找到了自己的归岸,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彼此的最后的归途。两个人忽然都松了一口气,像是一瞬间卸下了所有的盔甲。
半晌,徽音松开了手,躺到了薛连衡的身边,两个人都急促地喘息着,徽音觉得自己的心跳剧烈到几乎要停止,一日的劳累奔波已让她疲累不已,徽音只觉得阵阵晕眩,闭着眼睛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可薛连衡却重新捧住了她的脸,他的吻复又吻落在她的额头、脸颊,最后徘徊到了耳畔,薛连衡的气息灼热,徽音被他惹得有些痒,可是她没有躲,只是红着脸,微微地笑了一下。
“真好。”薛连衡轻轻地说,“徽音啊,有你在真好。”
徽音宽大的衣裙罩着他们,从外面看过来,只能看到一个女子躺着的身影。搜查尸体的人应该也发现了徽音已经不见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群刺客肯定和太子有关,而她是太子的盟友,太子一定交待过不要伤害她。
可是,那个想要刺死她的内侍又是什么人呢?
徽音不得其解,只能孤注一掷地相信自己的运气。
他们一定能逃过这一劫的,徽音相信。就像她固执地相信着,薛连衡最后一定会赢一样。
良久,外面的脚步声才渐渐安静了下去。徽音还靠在薛连衡的身上,原本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徽音才发现了自己尴尬的姿势。她刚动了动身子,薛连衡却伸手一把抱紧了她。
他紧紧地盯着徽音看,眼睛里闪着迷人的光芒。
“干什么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你要是每天都这么对我投怀送抱,该多好呀。”他的声音里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成天都想着什么呢。”
“想你呀。”
徽音脸色一红,坐起了身子,“别闹了,我再帮你包一下伤口。”
经过了这一天,两个人都累极。又说了一会话,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安然地到了第二天,徽音好几次想出去给薛连衡找些吃的,都被他制止了。
“我不放心。”他说,“我非得看着你才行。”
徽音被他的执拗搞的无可奈何。想来,就算是放在一年前,她也是个霸气的西楚公主,说一不二、一意孤行。怎么这会子就对薛连衡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呢?
不过好在,如同薛连衡猜想的那般,还未到正午时分,禁军的人马就找到了这个山洞。
听到来人喊了一声“王爷”,薛连衡对徽音点头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徽音却立刻喊了一句:“等一下。”
徽音指了指走在最前面的,已经进入山洞的禁军统领宋伊川,“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出去吧。”宋伊川命令他们。
“还有你,你去打点水来。”徽音泰然自若地命令着宋伊川。
“啊?”对方显然不明所谓。
“啊什么,快去。”
“哦。”宋伊川应了一声,不知所以地退了出去。
“徽音啊……”薛连衡喊了她一声,“禁军统领可是正三品的朝官啊。”
“那怎么了,我可是正一品的王妃,还不能让他做点事吗?”徽音理直气壮地道。
“你让他打水干什么?”
“难道你要这个样子出去吗?”
薛连衡不以为然地道:“没关系的啊,也好让父皇知道我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不行,她不能见着薛连衡这样。
他是清河郡王,是这天下最清贵的人,怎么可能这样一身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薛连衡洗了脸,又拿宋伊川带来的金疮药重新包扎了伤口。徽音还不依不饶地非让宋伊川分了一件衣服给薛连衡,可人家也是堂堂的禁军统领啊,没脸穿着里衣直接出去,只得把副官叫进来,学着徽音的法子抢了他的外衣。
被徽音这么一闹,原本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下来,薛连衡的脸色总算好上了一些。
换上了衣服,薛连衡又恢复了郡王该有的模样。
“抓到刺客了吗?”他问。
宋伊川道:“抓到的几个都服毒自尽了。”
“就没有留下线索?”
“没有。”
“那可怎么办呢,”薛连衡蹙着眉,悠悠地道,“没有……也得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