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和薛连衡回到帝京的时候,关于清河郡王遇刺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一说是薛连衡以郡王之任,代行天子之责,是为逾越,所以惹得天意惩罚。二说是薛连衡当年在蜀中时剿灭过一帮山贼,他们现在寻仇来了。
而被牵扯到的宗亲和朝臣,无一例外地对刑部施压,要求查明真相,严惩不贷。刑部开出大队人马前往现场寻找线索,无奈被捉的刺客皆已自尽,现场留下的,也不过都是尸体而已。
而薛连衡一到帝京,永安帝就召了御医为他诊治,太医却道清河郡王伤势过重,又拖延数日,恐怕需要多些时日才能恢复。
清河郡王素来处事公正、为人清廉,应该不会有什么民众想要刺杀他,这样看来,无非也就是仇杀或是积怨。而与清河郡王有怨的、又有这个能力组织起那么多刺客的人,想来也并不多。
可到底是事关皇亲贵族,刑部不敢自己妄加揣测,就想着等清河郡王醒来再做计较。可等着等着,太医院那里却传出消息来,说清河郡王一直昏迷不醒,怕是回天乏术了。
永安帝听了勃然大怒,亲自出宫,前往清河王府探看,命太医院无论如何都要救活清河郡王,又责令刑部立即查明真相。
无奈之下,刑部尚书傅卿朝只得前往王府来拜会清河王妃。
郡王依旧生死未明,王妃脸上难掩倦容。由侍女搀扶着坐了下来,轻轻地唤了声:“傅大人。”
傅卿朝立刻躬身行礼:“臣傅卿朝见过清河王妃,王妃安好。”
“傅大人不必多礼,坐吧。”徽音伸手往一边的次座指了指,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弱柳扶风,全然没有传闻中美艳妖娆的模样。
傅卿朝愈发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坐下便问:“郡王好些了吗?”
徽音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唉,”傅卿朝叹了口气,“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徽音轻轻地应了一声,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傅卿朝没办法,看寒暄无用,只得硬着头皮问:“王妃,皇上令刑部负责此案的侦查,老夫近日也是一直忙于此事,可惜那些刺客都是死士,查问起来有些困难。王妃当日也在现场,不知可有什么线索?”
徽音幽幽地问:“傅大人是要找出幕后真凶吗?”
“那是自然的。”
“那傅大人经过这几天的查探,心中可有怀疑的人选了?”
“这个……”傅卿朝没想到这个王妃说话那么厉害,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犹豫了一下,便道:“这毕竟没有切实的证据,老夫也不好胡乱猜忌。”
徽音又问:“傅大人是不好猜,还是不敢猜呢?”
这一个个的字眼,像长针般扎进了傅卿朝的心头。想他为官二十载,就是因为秉公执法才进入刑部,又因断案公允,一步步高升至尚书位。傅卿朝自认洁身自好,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这次薛连衡的案子,让他不得不和清河王府打交道,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可没想到,这位远嫁而来的清河王妃,居然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讽刺不敢得罪权贵、不敢继续查案。
傅卿朝心中有一丝不忿,立刻道:“王妃这是哪里的话,若是真能查到真凶,老夫一定将他绳之以法。更何况,老夫是奉旨办案,有着皇上的亲笔谕旨,老夫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真能这样,就最好了。”徽音说着缓缓地挽起了袖子。
此时是暮春,天气已经慢慢地热了起来,徽音只穿着一件轻薄的春衫,袖子一挽便露出了雪白的手臂。
傅卿朝不知她是何意,不敢逾越,立刻起身,低着头喊了一句:“王妃!”
徽音却仍旧是用慢悠悠的语调道:“傅大人,你看。”
傅卿朝抬起头,见到了徽音纤细白净的手臂上兀然一道狰狞的伤痕,那是一道擦伤,深处见血,可是徽音没有包扎,只是略略上了一些金创药。
“王爷掩护我离开的时候,队伍里忽然有一个内侍出来,想要刺杀我。”徽音冷冷地道,“被我一剑杀了。”
傅卿朝有些惊讶地问:“一剑穿心?”
“傅大人只想找到真凶不是吗?”徽音没有回答他,只是轻声问道,“我想,没有人会希望一国的王妃杀过人吧。就算是当时情况危急,这到底也与我宫眷的身份不符。况且,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定又有人说我西楚民风剽悍云云。想来,永安帝也不想听到这种有碍两国邦交的闲话。”
“是……”傅卿朝道,“臣知道了,这件事臣不会多言的。”
徽音又问:“内侍、宫女的尸首还在吧?”
“已经一一找诸位宗亲朝臣确认过身份了,正在通知他们的家人认领尸体,”傅卿朝说着又补充道,“不过因为案子还没有结,现在尸体都停在义庄,只是让他们来确认身份,并没有允许他们带走尸体。”
“那里头有身份不明的人吗?”
“这倒没有,随行的内侍、宫女都是登记造册的,找起来也很方便。”
“那好,”徽音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劳烦傅大人先把一剑穿心而死的内侍寻出来,找个合适的时间,我可以亲自去指证。”
“这真是有劳王妃了。”让堂堂的郡王妃去指认尸体,这可是件有失体统的事情,清河王妃愿意帮忙,傅卿朝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谢道:“臣一定会妥善安排的。”
“这件事还得劳烦傅大人亲自去办了,若是传出去我在找一个内侍,虽是帮助查案,实在不是什么美谈。”
傅卿朝自然应了是。其实他也知道,此刻,真凶一定万分警惕,若打草惊蛇,对方很有可能设法抹灭证据,让他们功亏一篑。
见傅卿朝会意,徽音也不再多言,道了句“辛苦”,就让人送客了。
合欢扶着徽音走进院子,徽音就放开了合欢的手。
“公主?”
“你先下去吧,我去看看王爷。”她倦倦地道。
徽音本来担心的是薛连衡右手上中的那支箭,万一真伤了筋骨,以后习武写字都会有影响。太医说到那箭没有伤及筋骨时,她当真是松了一口气,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反倒是小腹中的那箭更为凶险。
当年她亲手刺过薛连衡一刀,他都活下来了,第二天就能起身陪她进宫了,徽音本以为那不是什么紧要的地方,太医却说这一箭伤及了肺腑,加上中箭后有走动颠簸,牵动左右,实在有些棘手。
那时候薛连衡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徽音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毫无温度。她这一生心里从未如此慌乱过,只得求着太医想办法,把库房里西楚带来的药品都拿给太医看,看看有什么能用上的。
到最后,也只换来了太医的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若是今晚王爷能醒来就好,若是王爷醒不来,臣等也无力回天了。”
那个晚上徽音像疯了一样,坐在薛连衡的身边,不停地对他说话。讲当年他们碰不上面之后,她是怎么的歉疚,怎么的难受,怎么的想念。讲那六年来的点点滴滴。说到最后,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想起一件事就说,也不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边说一边哭。
说着说着,她就听见一个声音问她:“好啦,我知道啦,你就是喜欢我。是不是?”
徽音愣愣地点了点头。
对方又问:“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我是喜欢你。”
那个声音带着一种强烈地欢喜道:“太好了,贺兰徽音终于也喜欢薛连衡了。”
听到这个声音徽音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她不是在做梦,她面前的人真的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对啊。”他依旧是那副俏皮的面容,咧嘴对她笑了笑,却因为脸色惨白而透露出令人心酸的意味。
可是那一刻,徽音觉得自己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徽音走进涵青馆,侍女们见她进来,屈身行了礼后依次退了出去,替她合上了门。
他们没有把薛连衡好转的消息传出去,依旧让太医坚持着“回天乏术”的说法。因此,涵青馆你没有别的人侍奉,日日都是徽音亲力亲为,薛连衡也因此一日日好了起来。若非如此,徽音又哪里还有心思去和什么傅卿朝周旋。
关门的声音一响,薛连衡就睁开眼睛,问:“怎么样?”
徽音道:“我试探过傅尚书了,看起来倒真像是个能办事的人。”
薛连衡笑了笑:“傅尚书可是廉名远播呢。”
徽音道:“希望他能查出来吧。”
“东宫这几日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消息吧,朝风没有主动找我说,等会我再去问问。”
薛连衡立刻道:“你别去找他。”
徽音哭笑不得:“我是为了你才去找他的好不好。”
“那也不行,现在你是我的了。”薛连衡像个小孩子似的蛮横无理。
“好啦,你先歇着吧,”徽音扯开了话题,“刚才御前尚仪那里传消息来,说为了你的伤势,皇上确实恼怒不已,想来,等这次的凶手查出来,皇上也该下决心了。”
“但愿吧。”薛连衡淡淡地道,仿佛已经全然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