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晌午末端还是很凉的，江采将身上的外衣紧了紧，衣物上有暖暖的体温，还有陌生男人的味道。
漫天的黄沙，不曾熟识的男人，从未来过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让江采产生一种深深的抗拒。
这是身体在本能的对周遭环境做出反应，是一种条件反射。
估计问出那话的孟梗也和她如今的想法一般，在他眼里，她何尝不是个陌生的女子。
江采吸了吸鼻子道：“因为我想让你们欠下我一个人情。”
孟梗被她这实话实说懵了下，本来以为她会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没想到，这姑娘实诚的过分。
于是先前准备的一肚子的说辞，在这个时候全无用武之地。
孟梗沉默，是在江采意料之中。
她继续往前走着，边轻声道：“这世界上最难还的不是感情，而是人情，所以我需要你们欠下我这一份人情，也是为了我以后做保障吧，毕竟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看到了，无家可归，无人可陪，我只能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去讨债。”
孟梗依旧不说话，他静静的听江采说。
“讨债的日子多不容易啊，光靠我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需要你们，等到那一天的时候，我也能有底气。”
江采好不保留的说出自己的目的，她深刻知道，在孟梗面前无需隐瞒。
毕竟这是他的地盘，他想知道什么，易如反掌。
所以，与其被他查出来，倒不如自己说出来。
这叫什么？先礼后兵。
江采啊江采，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变得如此有心计。
孟梗看着身侧的人，她的侧容在风中很是分明，但是记忆中的脸并不是这一张，唯一不变的，是那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
湛蓝色的，如同他从未见过的海水的颜色，蓝的发黑，仿佛要将人给吸进去。
仔细端详半晌后，孟梗突然轻笑出声：“这个人情，我就欠下了。”
江采意外的看向他，这么快妥协？
撞进对方笑盈盈的眼底，她微怔，接着不动声色的别过脸。
“我与卞胡有恩，曾认识一名叫秦长风的人，他们本身是大宣人，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留在卞胡，旗下共有一百多弟兄，成立了个组织，其中便有个分部在汇京，孟大人可以按照这个消息去寻，若是找到了具体位置，我亲自前去说明来意便可。”
江采说着正事，孟梗应了一声后问：“姑娘于卞胡的恩情，也是留着日后所用？”
他这问题着实是问到了江采，当时她帮秦长风，并非有长远的目光，而是真心想帮容湛解决问题，可谁曾想，风水之后，两人竟走到今天这一步。
以前她没想到卞胡，今日被孟梗一提，还真是有一种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的意味。
她随意的应了一声：“大概是吧。”
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情总归是不好的，孟梗将空间留给她，离去办事。
江采便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走了半天，直到天色见了黑。
汇京在距离这沙漠的百里开外，因为料算到将有一场风暴来袭，故而全程人都迁移了百十里，暂时扎营住宅。
江采也仅仅是在这附近兜兜转转，并不敢真的走远，因为孟梗说过，那场风暴来的时间不太清楚，有可能是明日，也有可能就在下一秒，总之，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别走远。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江采对自己这条命愈发看重，她将那话记在了心里，绕着这扎营的地方走了几圈，直到心情平静下来，才回去。
几乎是刚回来，孟梗的人便找到她。
“姑娘，人我们给你找到了，就在不远处的迁徙商队里。”
“带我去。”
江采神色一凛，那人带路，穿过密集的扎营区，来到一队装束与之不同的商队里。
远远的，便见到商队的旗帜是一个大写的秦字，她便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在卞胡时，那一百多人江采都见过，再加上记忆力超群，因此一眼便能认出来。
“罗一户，小六。”
她对着熟悉的两个人影唤道，两人闻声回眸，见江采，先是互相看了一眼，后罗一户狐疑的道：“姑娘认得我们？”
江采不知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要如何揭下，只能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玉佩一角的碎玉：“出发大宣时，我给你们的。”
几乎是她将那碎玉拿出来的瞬间，罗一户与小六顿时了然，两人齐刷刷单膝下跪：“见过娘娘！”
江采松了口气，本来以为他们认不出自己，幸好她没将这碎玉给扔了。
“都起来吧，我有事对你们说。”
罗一户闻言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孟梗，对江采做了个手势，江采顺势进入帐篷，当然，孟梗被隔绝在外。
“娘娘，您怎的会在汇京？”
小六一脸担忧的问，他顿了顿又道：“这些南蛮人个个不讲理的很，我和户哥好不容易才适应下来，您是不是被他们抓来的，若真是这样，那我们兄弟定然饶不过他！”
江采心头一暖，她笑道：“没有的事，我是自己来的，帝京……发生了一些事，先不说这些，现下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办。”
罗一户小六对视一眼后，跟着肃然起来：“娘娘请说！”
“汇京乃卞胡同系，换一句话说，卞胡人也是汇京人，汇京也是卞胡人，这事你们俩藏好了，回大宣去找你们族长，切忌勿告诉他人。”
“什么？”
小六年纪小，性子不稳，听得江采这一番话，一个弹跳起来。
江采目测了下，这小子的潜力，去现代参加个跳高，奥运会金牌妥妥的。
气定神闲的抿了口茶，听着小六气急败坏的声音：“娘娘您说的是，那群南蛮人是卞胡同系？”
相比起小六，罗一户作为一个成年人要显得淡然许多，但也架不住这话里的震撼，他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说的可是真的？”
江采点头：“我知道汇京向来评级不太好，但它确实是卞胡的同系没错，就在不久前，汇京长老曾派人前去大宣找你们，但路上却被大宣的人劫杀，最后不得不退了回来，汇京虽然人野蛮了些，但是心不坏。”
再坏，也坏不过帝京的人。
江采最终还是没将这话说出，她实话实说，罗一户与小六陷入沉默。
许久后，罗一户才皱眉道：“娘娘，恕我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即便卞胡与汇京同系而生，但是现在卞胡发展稳定，若是再接纳一个汇京，仔细算起来，根本没什么好处。”
“但若是在卞胡不是大宣子民的情况下呢？”
江采的话让罗一户与小六皆是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卞胡已经归顺大宣，这众所周知，难道说，大宣还能将它剔除不成？
江采沉下声音：“话我先说到这里，你们长期在外，不清楚大宣发生了什么，总之，先将此事转达给族长吧，我相信，他自有定夺。”
罗一户与小六不再多言，江采言尽于此，与两人又叙了会儿旧便离开，期间，她没提一句关于自己如何被容湛害到如此境地的话，只说些普通的体己话，而一番叙话后，罗一户两人也踏上回大宣之程。
孟梗与她并肩而行，没有急着询问她结果。
他宽容的态度让江采感到舒适，缓和了一阵后，主动道：“他们会将我的意思带到，如果不出意外，大约明早会有加急消息传来，放心吧。”
“这个事情不着急，只是我看姑娘面色不太好，要不要找大夫，哦，我险些忘了，你就是大夫。”
孟梗担忧的说着，说到最后猛然想起江采会医，轻笑了一声，为自己的冲动。
江采总觉得孟梗与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很是特别，却又说不上来，不过她确实有些感染风寒的征兆，大约是突然从酷暑转来这寒凉之地，没能调节过来。
安抚了孟梗之后，便在他安排的住处休息。
天色渐晚，沙漠中看繁星要比其他地方更别致，江采披着外衣坐在帐篷前，托着下巴思绪放飞。
不知道罗一户与小六有没有完整的将她要说的话带给族长，其实她还是用了些小手段的。
罗一户与小六不知帝京发生的事情，但是族长定然是知道的，卞胡人尤其讲义气，江采帮了他们这么多，可以说，如果没有她，就没有如今泰安的卞胡。
若是她真的死了倒也还好，虽为她感到愤怒，但人死了，再说名声也没什么用了。
但是她江采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活的十分委屈，这事摆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承受不了的，她却硬生生接受了这么多非议。
若是卞胡人血性并未随着归顺而消磨，他们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江采落得如今下场。
甚至有可能直接离开大宣，这个时候，汇京的出现便是他们最好的后手。
本来归顺大宣，也只是为了寻求他们兵力的护佑，如今有汇京这么强的兵力做陪，自然是要拼上一把的。
江采将这一切想的透彻，而如今看的，就是事情会不会按照她所想的方向发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