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江采所猜，次日清晨，便接到个令人愉悦的好消息。
卞胡族长知道了汇京与其同出一系后，甚是惊喜，尤其是在知道了江采还活着时，更是喜出望外，如若不是年迈，定然是要自己跨越这遥远的距离来见上一面的。
当小六将族长这一份心意带到后，江采笑盈盈的收下，接着说回正事儿。
“ 汇京长老有意与族长见上一面，亲自商谈归复的事宜。”
“族长也正有此意，那就劳烦娘娘转告汇京长老，同他约一个时间，我们族长将登门拜访。”
小六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应下。
“娘娘，还有一事……”
江采正因为此事松了口气，却听得小六这么一句，顿时察觉到些什么一般，唇边的笑意淡了淡。
“什么？”她问。
小六舔了舔唇瓣，神情犹豫。
一旁的孟梗见状道：“若是还没想好怎么说的话，就先放着吧。”
“不是，是此事我说出来，怕娘娘不愿意听。”小六焦急道。
孟梗说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否的态度：“若是让人不高兴的话，那还是别说为妙。”
江采意外的看着反应怪异的孟梗，再看了一眼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小六，顿了顿还是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孟梗在他话音落地后，面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转瞬即逝。
小六得到拯救一般，连忙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帝京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族长也为您的遭遇感到气愤，故而我们卞胡一族，专程给您正名，此事……也是经过大宣皇帝的同意的。”
江采在他话里提到‘大宣皇帝’的时候，目光滞了下，片刻后，恢复淡然，她故作轻松：“替我多谢族长的心意，只是名声什么的，我早已经不在乎，我现在只求……”
江采的话戛然而止，小六等了半晌没能等来下句，正要接着问下去，又被孟梗打断：“我带你去见长老，你亲自与他说明卞胡来意。”
小六虽对汇京的敌意不如开始，但始终不会一时半会儿就改变 态度，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孟梗，跟着他走远。
江采看着两人背影，那深藏在眼底的情绪终于掩饰不住。
进了帐篷，便颓坐在软榻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头发丝儿满是水渍。
是连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情绪，那种从胸腔里迸发出来的愤怒与恨意，要花费全身的功夫才能压制得住。
因为情绪太过于浓烈，以至于光是提起那个名字的相关字，神经都变得敏感。
只要是那个人出现在脑海中，随之而来的，一定有那些因为他而死去的冤魂，太多了，不用闭上眼睛，都能一一数得出来。
江采死死的攥着掌心，唇瓣几乎要被牙齿咬出血来，才没至于让自己失控。
好不容易将多余的情感收起，才长长的舒出口气。
除却涉及到容湛的这个话题外，小六带来的消息还是很好的，完全是在她所想的轨道里发展。
一来，汇京欠她的这个人情，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二来，卞胡能够在脱离大宣时，重新找到一个靠谱的合作伙伴，这是卞胡欠下她的第二个人情。
因此，总得算起来，她这算是一石二鸟。
跟着孟梗来到这漫天黄沙的地方，再说的近点儿，被孟达砍下的那一刀，值！
“江采姑娘。”
思绪翻飞间，江采听得帐篷外一声轻唤，是孟梗。
她应了一声，起身走到帐篷前，孟梗月牙白色的衣裳上，沾上了些许的风沙，他见江采，笑盈盈的道：“长老找姑娘过去一趟。”
江采闻言挑眉：“找我？”
孟梗以为她多想，安抚道：“没什么，只是听闻小六的一番话后，找姑娘商量下日期罢了。”
“这种事情，长老自己做决定便是，我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话虽这么说着，脚下却跟着孟梗出了帐篷。
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暗，也不过是刚刚过午饭时间，看来，今晚有场雨要降临。
江采漫不经心的想着，连孟梗说了些什么也未曾在意。
“到了，姑娘先进去罢，我也该出发了。”
孟梗的这一句才堪堪唤过神，江采下意识反问：“出发？大人要出行？”
孟梗面上一怔，随后笑答：“嗯，大宣那边还有些事情没处理。”
江采没多嘴问是什么事，直觉告诉她，这种时候她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其实想想，当初孟梗一行人为何要杀了尘飒酒楼的一百多人，其中定然是有恩怨纠葛的。
而事发地在大宣，与那人又必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总得来说，那个名字对现在的江采来说，是个禁忌，是提一下都会颤抖的存在。
在确定自己没能做到云淡风轻面对这个人时，她要避免自己与这人再有任何交集。
淡淡的收起目光，江采笑的得体：“大人一路平安，我便不多送了。”
孟梗没说话，他笑看着江采说完转身进入长老的住处，眼神暗了暗。
帐篷外的孟梗什么反应江采不知，她只知道，帐篷里，长老见她来，激动的语无伦次。
“姑娘真是活菩萨啊！我们汇京的未来您就这么拯救了，这份恩情我们一定铭记于心，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我们自当义不容辞！”
长老这般感激，倒是让江采觉得有些愧疚，毕竟，她帮人的动机不纯。
上前一步将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虚虚扶起，江采实话道：“长老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说实话，不久后，我定然有需要贵族帮忙的地方，您别嫌弃我打着这份不诚实的心思就成。”
长老闻言，看着她的眼神里愈发慈祥，这不由得让江采联想到在现代那些忧愁青年们婚事的大爷大妈，这眼神如出一辙。
仅此一眼，心中已然有了个底。
大抵是小六来传达卞胡族长的意愿时，多嘴了什么。
“姑娘，此事确实是大宣那皇帝小子做的不够人道，你就放宽心，如是此次正名不了，我们定然站在你这边！”
一族长老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许下够沉的承诺了。
江采闻言感动之余，理智仍在，她微微垂下眼睫，低声道：“长老，我对名声不在乎，反正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坏人，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不同，我只希望，我冤死的那些亲人朋友，能够地下安息。”
江采的意思也显而易见了，她与容湛之间那一场战争，是必不可免的。
她不要名声，也不要形象，史册里怎么写她，她都不在乎，成为百姓眼里的妖后，嘴里的毒后，她都无所谓。
她所求所想，只希望还那些冤死的魂魄一个公道。
长老沧桑的面上呈现一丝异样，片刻后，斩钉截铁的道：“放心吧姑娘，不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这人情既然已经欠下了，那就是一定要还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作为汇京此时的当家主，江采有了他这个保证后，才放下心来。
时隔多日，她终于欣慰的露出笑容，是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谢谢长老。”
长老摆了摆手，顿了顿后，又犹豫着道：“帝京那边，听说已经在为姑娘正名了，咱们不论日后如何，此次若是能成功洗清姑娘的为人，那不失为一件好事。”
江采沉默不语，长老想了想又道：“据说，此事闹到了朝廷，大概是因为兹事体大，大宣皇帝也同意了这一出，看来，对你还是愧疚的。”
“如若愧疚有用的话，那我死去的几百条人命就能活过来了？长老，有些事情并不是能放在一起衡量的。”
江采头一次说话的语气里失去了冷静，她说着，声线有些颤抖。
长老叹了口气，自知是劝不下去了。
看着长老无奈的神情，江采心中一阵翻涌。
很多事情在没有感同身受经历过一次的情况下，旁人是不会懂得的。
那种痛失亲人的撕心裂肺痛感，尤其是，她最亲的人，是被她最爱的人亲手送上的黄泉路。
每每想到这里，心都抑制不住的疼痛。
江采面色一阵发白，草草的退了出去。
出来后，才发现外面已经开始飘起小雨，雨水洒落在黄沙上，如同面粉里被注入了水一般，粘人的很。
严重的不适感令她快步进了自己的住处，放下帘子时，心脏还是突突跳的厉害。
长老的意思，她又何尝不知，如果能和平的还了这人情，他自然是不想大动干戈的。
毕竟大宣不是普通的国家，兵力财力都是九州数一数二的，尽管在汇京与卞胡二者合一的情况下，也不能贸然对抗。
因此，他在尽自己最后一点作为汇京长老的职责，说服江采。
但是她不能，怎么能？！
他容湛手下沾着她身边数百条人命，从师家到黄尚书家，再到胧月，他欠她的，早已经不是能够用和平二字可以解决的了。
在他决定走上这条路起，便已经注定了他们之间只能是仇敌的结果。
曾经，有很多个改变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
这是他的选择，她又如何不奉陪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