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善堂重新回到你手上了?”
刚上马车,容湛便这么问了她一句。
江采淡淡撇了他一眼:“嗯。”
明知故问。
容湛沉默了会儿,又再次开口:“听说刘子善成了掌柜?”
“嗯。”
多此一举。
“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药善堂是被你妹妹接手的?”
“半年前回宫后。”
容湛在她回答之后,点了点头,江采则紧皱眉头,看着他的面容,心中一阵紧绷。
不久后,他的唇瓣动了动,正想开口说话,却被她抢先一步。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声清丽,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悦与质疑。
容湛不回答,只是看着她,许久后,才轻声回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可我没什么想和你说的。”
论绝情,她江采现在也能算得上是一位了。
她清楚地看到,自容湛眼底流露出来的悲伤,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却还是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她和容湛,总是在错的时间里,付出一段真情。
到最后,只能落得互相伤害的下场。
江采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闭上了眼睛,这个动作,俨然是将容湛这的后路堵死。
马车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都彼此听得一清二楚。
她坐在他的对面,几乎不用在刻意的往前凑,都能够看到她光滑皮肤莹润的肤色,是没有半个毛孔的好底子。
容湛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江采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能够感觉地感觉到,她浑身的防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睡着了。
意识到这一点,容湛松了口气。
因为是黄明容雇来的马车,设备并不是顶好的,这一路上,偶尔经过颠簸的地方,她的头便磕在了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容湛皱了皱眉头,起身,小心翼翼的挨着她的身旁坐下,长臂穿过她的脑后,轻轻将她的头顺势扣在肩膀上。
整个过程当中,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交换。
江采睡梦中察觉到一处柔软的地方,下一次的便往他那边凑了凑,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肩膀上蹭了又蹭,动作亲昵而自然。
容湛的身体一僵,琥珀色的眸子霎时间涌上深色,铺天盖地的,不给人半点反应的机会。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若不然,怎么会这么依赖?
虽然是睡梦中的行为,但她也能分得清的吧?
“阿采?”
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轻唤,像是要证明什么,握着她肩膀的时候,微微收紧了些。
江采睡得正熟,耳朵的敏感处,却一直被人恶意的挠着。
记忆中,会这么做的,只有容湛一人。
于是,潜意识,她抬起手拍了拍,嘴里嘟哝一声:“别闹,容湛……”
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容湛先是怔了会儿,紧接着,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
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此时不是江采正熟睡的话,他一定会兴奋的跳上一跳。
马车已经走到了城外,虫鸣声越来越清晰,仿佛置身于天地之中,周围除了不知名的虫子,以及山岭野类的叫唤声,再无其他。
平生出一种宁静而祥和的感觉。
马车里,两人在大自然的催眠之下缓缓进入梦乡,天什么时候亮的都不清楚。
江采醒来后,发现有些不对劲。
按道理说,她在马车里睡了一夜,应该是浑身酸痛的,结果,却比在床上还睡得安稳。
如果不是自己的感觉器官发生了错乱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缓缓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不是空气,而是一堵玄色的墙。
嘶——
江采在心中长长得倒抽口气,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堵玄色的墙,竭力的在脑海中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什么时候倒在了容湛的怀里?还睡得这么香?
正在心中像自己痛骂一万遍的时候,身下的人动了动,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她立刻闭上了眼睛。
装死。
“唔……”
头顶上方传来容湛一声闷哼,特别短促,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被急急打断的。
胸膛的起伏变得快了些,他动作极为小心的,想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脑袋后面抽回来,中途不知怎么想的,又突然改变了方向。
直接将她更加贴身的往怀里塞了塞,抬起空闲着的左手,揉着手臂。
江采感应着他的这一系列动作,终于想明白,他这是手臂被她枕了一夜麻掉了。
心中不知作何滋味,江采紧闭着眼睛,持续装死。
容湛已经收回了手臂,却依旧保持着让她靠在他肩上的姿势,手掌虚虚地揽着她的肩膀,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采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思绪一阵飘远。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容湛的声音嘶哑,他对她说着,不知是猜透了她此时是醒着的,还是专门挑她熟睡的时候说这些。
江采依旧闭着眼睛,倚靠着他的肩膀,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忽然有一种泪水呛在了喉咙的难受。
容湛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道:“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做同样的选择,不同的是,我会提前告诉你,那样的话,即便你一开始恨我的,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不会再受这么重的伤害。”
江采微微睁开眼睛,盯着他胸前的那朵云彩,看得出神。
实际上,她又何尝不知。
容湛一早就说过,他从来没有做错。
他是一国之君,铲除异己是他的分内之事。
他说,他不愧江山,不愧皇位,不愧百姓,却独独亏欠她一人。
这一瞬间,江采只觉得有一股凉风直往心窝子里钻,吹的她一颗心凉的发颤。
眼睫毛抖了抖,一滴泪珠便这么滑落下来,恰好落在容湛的手背上。
身后的人身子猛地一颤,他陡然失去了所有的话语,好半天没有再吭声。
江采缓缓直起身子,若无其事的坐回到他的对面,傻仿佛刚才的一幕都不曾发生。
如果不是手背上那滴泪水水烫人的很,容湛几乎要怀疑,昨天那一夜仅仅是他的错觉。
“你并不欠我,你欠的是无辜死在你手里的那些人。但是还不还是你的事情,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替他们将你欠下的,拿回来。”
江采面无表情的说着,语气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感情。
他不死心的盯着她,最后狼狈的撤了目光,落在窗外的风景上。
马车里再一次陷入沉默,江采也看了一眼窗外,恰好看到黄明容与李瑾的马车正在他们的后头。
“停车。”她道。
容湛疲惫的闭上眼睛,任由着她叫停了马车,跳了下去,上了后头的那一辆。
不多时,他所乘坐的这辆往下沉了沉,李瑾的声音传来:“启程。”
李瑾坐在外头,不知道里面容湛的情况如何。
他这个做下人的,只需要管好自己的本分。
主子没有命令的情况下,他们不得擅自行动。
于是李瑾只能与车夫挤在一处,顶着酷暑的烈日灼灼,不一会儿,面上便布满了一层汗珠。
“皇上,今个儿太阳大的很,想必是暖潮来了,奴才身上带着殿下做的避暑药,要给您服用一颗吗?”
李瑾担忧的问上一句,他担心,以容湛的体力,不足以支撑着这一路的颠簸。
本来受了重伤还没有痊愈的身子骨就够弱了,再加上这毒辣的太阳,万一引起什么并发症,在想预防,可就为时已晚了。
李瑾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半晌没得到回应,还以为自己方才的问话容湛没有听到,正准备再问一次,便听的一句:“不必。”
言简意赅,这符合这位年轻的帝王雷厉风行的性子。
“好嘞。”
李瑾应了一声,将已经探到了袖子中手又抽了回去,他眯了眯眼睛,被太阳照的昏昏欲睡。
脑海中瞌睡虫馋的厉害,差点就要睡了过去,却被一记冰冷的声线给吓得一个激灵。
“给朕拿一颗进来。”
李瑾刚回神,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一回头,便见到帘子处伸出来一只苍白的细长的手,连忙将手中的避暑药递了过去。
直到看着那只手进了帘子里,才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被容湛这么一闹,李瑾瞌睡的欲 望算是彻底没了,他看着两旁,迅速后退的风景,张口便来了一句。
“皇上,这路线不对啊。”
这句话出口,李瑾才骤然醒悟过来,他脸一沉,眼睛里一阵精光乍现,迅速的看向车夫:“你是谁?”
车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的半死,反射性的便将手中的缰绳一拉。
那正在疾驰的骏马突然间给人牵了嘴,顿时长嘶一声,前蹄抬得高高的,险些将车给掀了。
坐定后,李瑾肃然着脸,牢牢的扣住车夫的手,本来就尖细的嗓音更加尖锐:“说,你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车夫一脸受了惊的模样,老实巴交的脸皱的几乎要哭出来。
李瑾不为所动,锁住他喉咙的手更紧了些,正准将人往死里逼,容湛清冷的声音传来:“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