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人上了年纪糊涂了些,余夫人可不敢让她一个人在俞家,总是婆婆还是自己看着些放心。
于是次日,鼻青脸肿的余家老爷送了老娘跟媳妇进京吃喜酒,脸肿鼻青的聂家二爷带着人回了济州。
怎生在宫里接到聂江的儿子聂小江的报信,说余老安人跟余夫人都到了俞家帮衬,连忙叫了桂圆跟鱼丸过来问他们可愿意去俞家。
没想到两个人过来之后都有点别别扭扭的,鱼丸还有点眼眶红了。
怎生感念余家当初对俞母的收留之恩,一向很在意鱼丸,见状连忙招呼了他问道,“这是怎么了?”
已经成了桂圆专属嬷嬷的松香笑着道,“是贵妃娘娘打趣了姑娘几句。”
皇后跟贵妃向来对太皇太后跟太后恭敬,常来寿安宫问候。贵妃年轻更活泼些,说话也直来直去,这次见了桂圆就道,“公主又带了自己的小女婿进宫了?”
把桂圆说羞了,再不肯拉着鱼丸的手。
鱼丸觉得自己无辜受了贵妃的拖累,很心塞,哭了好几滴眼泪,只是桂圆心肠随她爹,硬起来的时候刀枪不入,说不牵手就不牵手……
怎生抚了抚额头,孩子们的事儿,她掺和没有用处,干脆带了两个人一起去向太皇太后辞别。
太皇太后很喜欢桂圆,有点不舍得,“你回去帮着家里做点事也还罢了,他们两个小的还是留下……”
怎生看了看鱼丸道,“余老安人跟嫂子也到了,我想着带鱼丸回去。”
桂圆忙拉住太皇太后的手,“外祖母,那我留下陪您!”
鱼丸一听,就明白桂圆这是不愿意同他一起回家,眼中的泪滚来滚去,就快要落下了,怎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把促狭没边的贵妃给骂了一顿。
太皇太后摘了护甲,招手叫了鱼丸到跟前,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你桂圆姐是冤枉你了,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难得她老人家对鱼丸也比较宽容,纵然不舍得,到底还是打发了她们三个人出宫,又嘱咐道,“看着成了亲,你也带孩子回聂家住一个月,七月不宜走动,你八月初一再进宫来陪我吧。”
桂圆又不高兴了,依依不舍的拉了太皇太后的手。怎生觉得自己就跟那雷峰塔前无情掀开白素贞抓许仙手的法海禅师一样,硬生生的拆散了人家。
到了外头,鱼丸小声的喊怎生,“婶婶,姐她没有冤枉我。”
怎生以为他是为了讨好桂圆才说的,连忙点头,看着桂圆道,“那是,你姐再明理不过了。”
桂圆得了俩个人的夸奖,总算是和缓了情绪。
进了俞家所在的胡同,两个小孩子已经和好如初。
怎生见状只能感叹,就说了小孩子的事很难掺和么……
余夫人早早的等在了门口。
怎生先下车,然后一左一右的抱着两个孩子下来。
余夫人佩服不已。
两个人见了礼,桂圆上前亲切的喊:“余伯母好。”
鱼丸这才跟着喊了一声,“娘亲。”
余夫人看了看跟水葱一样水灵的儿子,心中只是无语,这个孩子,跟着桂圆就跟水葱一般嫩绿,跟着自己,就跟缺水的杂草一样没有精神,竟是生了给人家生的一般,只能先拿话给怎生赔不是,“弟妹,又劳累你带着我们家余奂了。”
“嫂子这话可错了,奂儿又乖又听话懂事,我喜欢他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劳累。”怎生觉得自己说的是真心话,带孩子真是太累了,难得是鱼丸不嫌桂圆,两个孩子也能说到一块,否则,让她这样整天陪着桂圆,还要无时无刻的赞同她的一切想法,她得疯掉。
晚上的时候,怎生非得扯了俞母一起睡,说起桂圆的种种,她兴致所至,问道,“娘,我四五岁的时候,也像她这么多事么?”
俞母想了想道,“你小时候傻呆傻呆啊,给块泥巴就能玩一天,那拐子都觉得你傻,不愿意拐你呢……,所以生了你弟弟之后,我都不大敢将他交给你看,每次都得嘱咐你弟弟,看好了你姐姐……”
怎生:“……”
到了迎亲这日,怎生起来梳洗完毕,挑了一件缕金挑线纱裙,外头罩了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俞母看了道,“很不必这样。”
怎生只笑着挽了她的手,母女俩去正厅待客。
天气热了起来,厅里都是些早起的年轻妇人,余老安人还没有起,余夫人一直守着婆婆也没有过来。
怎生正打发人去看一看余老安人那边的情况,聂江媳妇急匆匆的提着裙摆进了来,“老夫人过来了……”
怎生一听婆婆到了,连忙出门迎接,走了两步,又找人吩咐道,“姑娘呢,快叫她来,就说祖母到了。”
乱哄哄的刚到了二门上,聂老夫人正扶着侄儿媳妇的手下车,怎生连忙疾步上前,扶了她另一只手,喊道,“母亲。”
桂圆拉着鱼丸也过来了,跑过来到了聂老夫人跟前喊,“祖母!”鱼丸也跟着喊祖母。
聂老夫人见孙女脸盘圆圆,眼睛大大,端的是一脸福相,十分高兴,从袖子里头摸出两条小金鱼赏了他们姐弟俩。
进了屋子众人互相见礼。
聂老夫人的眼光不免要落到怎生身上,见她一头乌发梳作燕尾,只用了几朵珠花点缀,脸庞如玉,容颜更胜从前,再看她衣裳,笑容微顿。
怎生忙道,“我与母亲倒是心有灵犀了。”聂老夫人也穿了丁香色衣裳,不过上面是仙鹤纹饰,看着更庄重些。
余夫人扶着余老安人从后头进来,人未到,话先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娘俩是亲母女呢。”
一席话说的屋里众人都笑了,怎生也道,“婆婆待我从来都是顶好的。”
余夫人的话圆的好,怎生也接的好,屋里顿时其乐融融,聂老夫人轻轻拍了她的手,问了一句,“这次多住一会儿罢?”
怎生低声道,“是,后日就回家。”
聂老夫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起身立迎余老安人,两个辈分也大,年纪也大的老太太坐了上首,俞母虽然是主家,实在是闲不住,却要在厅里站着待客。
聂老夫人便吩咐怎生道,“你去帮衬下亲家母,我这里有你弟妹呢,再不行我就问承安媳妇。”
余夫人也笑着应是,“很是。伯母能支使我一件半件的事,实乃荣幸。”说的众人都笑了。
外头鞭炮声响起来了,闹哄哄的众人的喝彩声也传了进屋,怎生扶着俞母的手看着都是一身红衣的新郎新娘,脸上笑着,心里还带了些酸涩。
想起昨天夜里姐弟俩围坐说起的悄悄话,她以过来人的经历说道,“你将来赚了俸禄,可一定要如实的交到弟妹手里……”
么生自来是老气横秋,“她要是乱花怎么办?”
“胡扯,弟妹在家是长姐就拉扯一家人,很有管家的能力,她嫁给你自然是要跟你过好日子的,能怎么乱花?还有啊,你对了自家岳父岳母,也要毕恭毕敬,也要孝顺奉养,知道不?”
么生沉重的点了点头,须臾又笑道,“他们家孩子多,这个奉养么,每人尽一点心力就够了。”说完挨了姐姐一痒痒挠。
怎生语重心长,“你想想你姐夫哪次见了爹娘不是恭恭敬敬?从未成亲的时候,他就乖巧了,这才叫爹娘嘴里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我也没觉得的姐夫不好啊!”
气得怎生瞪眼,“姐姐这是用过来人的经历教你,你好好听着!”
姐弟俩恳切的谈了一晚上,俞母听了几句,就撇嘴走了,这些话,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叫她这亲娘老子听了总是心里发酸。
这厢听了赞礼声毕,见证了新人拜堂,把新娘子送入洞房。
怎生忙着将来坐席的宾客妇人往女客这方的席上带,鞭炮响过留下的硝烟味还弥漫在空气中。
桂圆牵了鱼丸的手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枝花,笑道,“娘,外头院子来了很好看的将军!”
松香在一旁笑着低声道,“是戚国公亲自来了。”
怎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说的是路平,“是谁在招待呢?”
“老爷跟大爷都在呢,还有亲家大爷下了衙也过来了。”
怎生点点头。
路平虽然不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却是实打实的权臣,又继承了戚国公府,这样的贵客上门,自然是要往里头的厅里让。
他一身月白色丝衣,面白无须,华贵天然,俞父跟么生都不敢大意,领着他进了月洞门,里头有专门招待贵宾的酒席。
稀疏低矮的花树挡不住他的视线。
长廊那边的台阶上有一个梳着燕尾髻的妇人,正拿着帕子弯腰给面前的两个孩子擦汗,她脸上挂着笑容,眼角有细碎的阳光闪动,脸庞白皙,是他心目中妇人的模样……长身玉立的戚国公恍然间就有些精疲力竭。
桂圆擦了汗,转身见了他,连忙拉怎生的手,“娘,那就是那个好看的伯伯。”
怎生正在给鱼丸擦汗,不甚在意的道,“你小心你爹吃醋。”
桂圆这才不说了,鱼丸则忧心忡忡。
“行了,我腰酸背痛的,你们俩进来帮我踩踩背。”她一手牵了一个小人儿转身。
“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再惊扰了里头的宾客。”他站定,背对了那副画面,笑着道。
一个往外走,一个往里进,无人回首,无人顿足。
路平垂下头,一场年少的心事,对别人来说,是一件不起眼的往事,可是对他来说,是心上插的一把刀,拔不得,动不得。
可是那把刀的主人,似无所觉自己也曾丢过那样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