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夙视线终于从重新被展开的画像上移开:“人呢?”
碧琪答道:“世子已经走了,只吩咐属下等好好照顾小姐。小姐放心,属下并没有告诉世小姐您曾离过府,不过属下看世子好像很担心小姐。小姐,您的手怎么会……”看女子落在画像上染血的手,碧琪脸色大变。
“知道了,你先下去,今夜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
安夙道了句,没再理会碧琪,只听到关门声,视线便再次放回了几上摊开的画像上,她回府后暗中离开去了贤王府。
所以行馆里发生的还并未和纪少阳详细说过。虽已告诉他无事,可以纪少阳对她的在意又怎会不担心,恐怕还会误会她在那里吃了亏。
原本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如同她选择威胁赫连煦,拿他软肋逼他放人这个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是个男人也没人会不受此威胁,更何况是,赫连煦那样自负到近乎唯我独尊的人?
这也是因为她没有多余时间和他周旋,若在行馆呆得久了,纪少阳得到消息不用说肯定会率人闯进去。到时只会让事情更乱,也更不可收拾。
否则也不会她刚好出来,纪少阳便带着人赶到了行馆。原本那席话只为说给萧烨听,却没想到让他听个正着。
可他深夜来此只为此么?
在城郊是她的错觉又或是真的有人跟着她?可若真有人跟着她且那个人是纪少阳她不可能发现不了。还是她真的心绪浮动太大,竟连纪少阳暗中跟着都没能察觉?
世事无绝对,也不是绝没有这个可能。可到底是不是,也只能明天先试探看看再说,今日天色太晚,那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想到此她不禁深吸了口气,她不否认她那刻心绪的确浮动太大,恐怕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听到有人费尽心思谋算着,想要伤害自己唯一仅剩的亲人时还能保持住平静。
原本她只是抱着去看看的打算,赫连煦被刺杀,萧烨职责所在会被皇帝责难是肯定,加上她在刑部将他激怒,再有行馆外邵锋转告的挑拔离间的话,所以她想去看看能否有收获。
那两个人都隐藏的太好,尤其是这段时日,表现极为反常。
安家被大火付之一炬,阮家除了阮蔚儿尽灭,可那两人在那之后不止都没有动静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还将原本监视安家的人全部撤走。从始至终未表现过多的关注。就连萧祈回朝,他也似并不在意。夏候雪瑶被逼到现身,可却不顾属下死活下落,一味只与她‘争风吃醋’,用些小手段想除掉她。
太反常。
她一直在想他们到底在酝酿什么,接下来又会做什么,可从邵锋那里也打探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邵锋是萧烨手下,跟了他多年,就她重生后对邵锋的观察,萧烨的事邵锋所知怕也是知之甚少。至少此前他肯定不知夏候雪瑶,连她都不知,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其它?
由此可见那两个人隐藏的有多深,又有多么谨慎。
可她知道那两个人不会放弃也不会死心。
还好她去了贤王府。
否则,她也不会知道萧烨竟在暗中寻找小九。
想到此安夙脸色骤然冷到了极点,安家成了废墟,她料定他们会放弃在安家寻找转而另寻他途,可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他途竟是小九,原来是他竟将目标放在了小九身上!!
小九当初的确是在临江府失踪,他派人打探小九的下落,也必定会朝着临江府的方向打探,难怪她命人监视他的行踪接连几个月也并无任何不妥。
如此也就证明,萧烨的确早就知道那个被夏候雪瑶除掉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小九而是她,他早知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向夏候雪瑶下令泄露她行踪的人也只能是他。从头到尾,这所有一切都是他一手安排。
唯一只是,目的出了偏差。
原以为他只是为了权势与皇位,可她今日才知还有另外的原因,他还有别的目的,那个目的竟是,为了救夏候雪瑶的命。
为救夏候雪瑶他可以灭了她安家九族,为救夏候雪瑶他利用她的感情杀了她还不放肯过她的妹妹。
可她就不信除了玲珑玉骨就再没有其它的办法?她就不信没有玲珑玉骨夏候雪瑶就真的必死无疑。
就算真的没有办法他必须要玲珑玉骨也大可问她寻,她连免死金牌都给了他还会舍不得那个根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东西?
是啊,她怎么就忘记了就算他问,她也不知道在哪儿。
多可笑啊。
他们千方百计想寻的东西,她这个所谓‘主人’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所以他就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么?
她蓦然间张唇痴痴的笑,笑到撕心裂肺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笑到眼睛干涩想哭却是欲哭无泪。
她从来不知道,人心,竟可以肮脏至此,丑陋至此!她更不知道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荒谬绝伦之事,安夙,你真是创了古今先河,怕千百年后也再无人能出你左右,你把别人的命当命,别人何曾将你的命将你在意之人的命当是命?这世上谁还能比你更蠢?
她又到底是该赞他一句痴情至圣,还是应该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其实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就是个自命不凡,实际却无知无觉的傻瓜!!!
看哪,她果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一个天大的笑话!!
期待啊……
她怎么就会期待过为他穿上嫁衣?她怎么就会期待过嫁给他?她怎么就会眼瞎的上了他的当?她怎么就会半点也没看到他的处心积虑?她怎么就会自以为是到以为他会以身相救,他会为她做那些事,会是对她情有独钟?她怎么会就会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所有的信念和坚持?她怎么就会为了这样的人选择放下她的银枪?
是她的愚蠢,葬送了所有人!!!
她怎么就会如此的愚蠢,她怎么就会如此的愚蠢,她怎么可以如此愚蠢的将所有人都推上了死路???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她一句句在心中质问,质问自己那样的事为何会发生,可它就是发生了,真真实实的发生了,它早就变成了事实,早就变成穷尽她所有心力都不可能有任何改变的事实!!!
她死死捏着自己的手,任尖长指甲深深嵌进本就布满红痕的双掌,鲜血一滴滴滴落在那画像之上,血色浸透那袭轻薄红纱,刺目剜心。
那刻她真想狠狠剜掉自己这双眼。
她比个瞎子都不如。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大将军大元帅,实际她就是个蠢货,就是个笑话,就是个瞎子瞎子瞎子瞎子,她就是个真正的瞎子!
若不是她瞎了眼,迷了心,生生把自己送给别人贱踏,二姐不会死,小寻儿不会死,族长爷爷不会死,四叔四婶不会死,所有人都不会死,小九也不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可小九已失踪十六年,安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族长爷爷更因此事对父亲心怀愧疚,命安氏族人全力找寻小九下落,这么些年将临江府与周边城府全都找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小九。也因此族长爷爷当初才会二话未言便答应她的恳求留在帝都替她照看二姐。
十六年了,谁都没有找到,连她都已经放弃。只希望她还活着就好,找不找到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可没想到她放弃了,萧烨却还死死盯着,他竟然还想把小九找出来,好从小九身上逼问玲珑玉骨的下落!!!
他不会真的以为,她还会给他伤害她亲人的机会?
萧烨,既然你这么想找到小九,那我就帮你一把,既然你能为夏候雪瑶如此处心积虑花三年时间,不惜性命,不惜放下皇子的身份来接近我,讨好我,利用我,除掉我,甚至为她夺了那么多无辜性命,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到底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就让我看看,你会不会为她,甘心负尽天下,会不会为她,甘心舍掉你自己的命?也让我看看,待到两人只能保全一个,你又会怎么选择?
是要保住你的王爷地位荣华富贵,和那触手将得至尊无上的权势,还是选择亲手送你最爱的人去死?
想想,还真是让人有些期待……
寂静的厢房里女子松手嘴角勾起抹弧,森然寒凉,又诡异莫测,忽地,她却瞬敛绪,面色恢复平静。
蓦然抬头,看向屋中多出的修长男子身影,还有男人腰间那抹碧色,淡淡的开口道:“看来我这无双阁的护卫对千庄主来说不过只是摆设,就不知千庄主深夜驾临候府有何要事?”
“当然是怕你伤心所以专程来看你安慰你,若我不来的话又怎知你竟如此伤害自己?你这女人当真以为这是别人的手,剁了砍了残了都没有关系?你都不知道疼的么?”千菩提说着看了看女子手掌狠狠的蹙眉,伸手便将女子手掌包进了自己大掌之间。
那双手上布满了血痕伤口,有细细勒痕也有指甲掐痕,伤口叠着伤口血都还未凝,加之女子肌肤本就白晰如雪,也因此更显得那伤极尽狰狞。可偏偏那双手的主人,那张瑰玉般的脸庞上半点痛色都没有。
真是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安夙抽了抽手,千菩提却握得极紧,掏出上好的金剑药替她抹着药,男人却是抬头看着她嘴角勾着笑,连眉宇都扬了起来:“小无双,这可是本庄主这辈子第一次给女人上药,你是我生命里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是不是觉得很荣幸也很感动?不过你这女人也真是,就算生气也不能拿自己撒气。”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这样子有多心疼?你放心吧,那条恶狼敢对你的人下手还敢为难你,我已经去替你报仇了。你不知道吧,你走了以后,行馆里可是热闹的很,那条狼被本庄主一掌打晕,怕是不昏迷个三五日都不可能会醒。你要还不解气,我明天就去杀了他。”
“哦,是吗?”
安夙蓦然笑了:“这么说来我也不必再费力去寻那所谓的刺客,直接将你交给狼王或是江丞相,来的更加便捷。找到刺客真凶,北漠的人就不会再盯着我的人不放,说不得皇上也会给我些嘉奖!”
“小无双,你这可不太厚道,我可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结果你却一转身就卖了我拿我去邀功换嘉奖?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点儿份、价值?你就不怕这么做会伤了我的心?”原本的份量二字被男人生生咽了回去,份量,问鬼鬼也知道他在她心里绝不会有一丝半毫的份量,那两个字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所以他聪明的将那份量二字换成了价值!
“我这不也是和庄主学的,你断我财路我自然从你这里找回,你既有派人关注我的举动,那就不会不知道我还等着江相上门道歉送银两,可你一掌下去把人家主子给打晕,我的银两没了自然只能拿你去换回来。”
安夙只淡淡瞟了一眼男人捂胸脸上故作夸张的伤心表情,她听了雪鹰的回报还在猜测,那几路人马里是否有他的人,没想到他现在就跑来告诉她,是为了替她报仇还在她面前邀功?
他坏了她的事,她是不是还得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