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然回到建康的头一件事便是去找仙莫问。然而仙莫问没有给她冬儿的骨灰,反是告诉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
“冬儿姑娘也许没死。”
李穆然大喜,二话没说,便跟着他到了狮子山的山洞口。那山洞口经了严府家丁三个月的挖凿,那层灰土连带着堵在洞口的碎石沙土都被清得一干二净,山洞中另露出了一面厚厚的石墙。
四周无人。仙莫问指着那石墙道:“百将,这是机关呐!”
李穆然凑到石墙前,轻敲了敲,附耳听了听动静,又仰头看了看石墙滑出的地方,颔首笑道:“后边是空的,后边是空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双手捏住了仙莫问的两臂,笑道:“她没事!”
然而仙莫问迎头就给他泼了一脸凉水:“奇怪的是,到现在,还没有庾渊活着的消息。冬儿姑娘我们也没找到。”
李穆然一愕,登时止了笑。他向来都不是个乐观的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冬儿和庾渊一起死在山腹之中。那石墙坚逾钢铁,重逾千斤,这么一封,他连冬儿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他大喜之后又是大惊,身子猛地一晃,仙莫问忙扶住了他,又道:“百将,现在慌不得,要以大事为重。前不久,晋国朝中传闻,晋帝任命毛当为东豫州刺史,镇守许昌。这可是对我们不利啊!”
李穆然深吸两口气,缓过了神。许昌是曹魏故都,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不过离开长安时,他听慕容烈曾提起过一事,说是苻坚打算任命左将军都贵镇守彭城。如此一来,两国各进一步,边境线上,已是压力重重,看来这场大战,是迫在眉睫了。
他定了定心绪,对仙莫问道:“过些日子,秦国会和晋国换俘。这些人中,有已经暗中招降了的细作。”
仙莫问道:“这些战俘都是做什么的?”
李穆然道:“总共一百八十人,都是和尚。”
仙莫问恍然,忽地微惊:“那岂不是有见过您的人?”
李穆然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也正发愁此事。这些和尚都是跟在释大师身边的,如今放回来,如果在路上认出我来,那我就危险了。”
仙莫问道:“是谁提议放他们回来的?”
李穆然冷笑一声,道:“这还用问么,除了姚苌,还能有谁?”
仙莫问急道:“大将军没拦着?”
李穆然道:“两国交换战俘。他们给的是兵士,我们还的是和尚。对于皇上来说,里子面子都顾及到了,还能宣扬佛法无边,大将军怎么好劝。”他轻叹一声,又道:“可惜释大师并不知道我的事,不然这件事就好办得多了。”
当天,他又去拜访了几个严国英的部下。那些人个个都是聪明人,早就明白严国英死在了李穆然手中,见他来了,都是噤若寒蝉,态度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穆然到了此时,才真正体会到了何谓“领头人”他随口吩咐,无人敢有不从,便连以前不肯拿正眼瞧他的什么梁掌柜、金掌柜,到了这时,也卑躬屈膝的,把他奉为上宾。
查探东豫州兵力和将备的事情安排了下去,李穆然又在建康城中逛了逛,才回了严府。他去了一趟玉宇阁,希望能找到庾渊还活着的蛛丝马迹,但是看到的却是一片破败,一群鲜衣怒马的人在阁中围着庾清吵闹。庾清忙得焦头烂额,难得的是他竟也会陪笑,想必那些人都是惹不起的。
李穆然从门外过,看了此情此景,不由微微摇头,为庾渊感到惋惜,真是大厦倾覆,只在一夕。看来那个人是当真殁了。
回到严家,他见了痴痴傻傻的“严氏夫妇”便觉心烦,而古氏看着他的眼神也充满了畏惧。她是怕他伤了严家刚出生的孩子,李穆然心中明白。他不是没那么想过,可是每次想到冬儿生前很疼爱那个孩子,他就下不去手。他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连小孩一起杀了,等百年之后,他还有什么面目见冬儿呢。
他很庆幸,严国英的家人都是细作,都是聪明人,这省去了他很多口舌。而他也不想多说话,便直接去了冬儿的房间。他不在的日子里,李顺早把这屋子收拾过了,干干净净的,没有石氏住过的痕迹。案上摆了个香囊,也不知是他们从哪儿翻出来的,但一瞧就知是冬儿的手艺。她没有做完,鸳鸯只绣了一小半,针和线也还在。
李穆然攥着那香囊,想着上一个香囊被血染脏了,他曾提起想再要一个。冬儿的女红并不是太出众,绣这小半个鸳鸯,多半费了她几个月的功夫,不知是什么时候搁置下来的,终究没有绣完。
现在这整个严家都是他的,他想怎样就怎样。他将那香囊放在胸口,倒头躺在了冬儿的床上,噙着泪睡熟了过去。
次日一早,李穆然醒来,想着今天要去找刘风清谈事情,虽然还想再躺一会儿,但还是强令自己起了身。水刺骨的凉,他洗漱过后,已全然清醒了过来。李顺瞧他要出门,便去给他备马。李穆然走到严府大门口等着,见四下一片深冬萧瑟,只觉从里到外,都透着寒凉。
正在这时,街头忽然冒出个乞丐。那乞丐对他一笑,招了招手。
李穆然向身后瞧去,他起得早,严府所在又很是偏僻,这条街上,除他之外,再无别人。他确定那乞丐喊的就是自己,手微微按向腰间的无名剑,向他走去。
那乞丐笑道:“我们庾当家的要见你。”
“庾当家的?”李穆然奇道,“哪个庾当家的?”
那乞丐道:“说是庾当家的就是庾当家的,还有别个吗?有你想见的人!”语罢,他转身就跑。李穆然看着那乞丐的背影,不觉大吃一惊:这人轻功竟这般好!
这人的轻功好到让他一下子想起了那个混入严家送信的人。他隐约明白了那乞丐口中说的“庾当家的”是谁,他不知这是不是个陷阱,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追了下去。
李顺牵了马出来时,见李穆然已不在门口。他喊了两声“少爷”,见无人应答,只得扁扁嘴,又回了严府。
李穆然和那乞丐一前一后,一路风驰电掣,不消半个时辰,已从严家翻过了狮子山,来到庾渊江边的宅邸。
他一眼就认出那宅子和冬水谷中的木屋一模一样,心中存了万一的希望,脚下更加快了几分。少顷,他已冲到宅子前,眼见便要进远门,忽地冲出一个壮汉,把门生生地堵上。
“呔,你是何人?”那壮汉喝问道。
李穆然不及答他的话,一止步,继而高声喊道:“冬儿,你在么?”
冬儿和庾渊正在主屋下着六博棋。冬儿听说李穆然一早就来,昨天一整晚都没睡好。庾渊见她坐立不安,就陪她下了一晚上的棋。他一直让着她,冬儿赢得开心,渐渐也就忘了时间,好歹算是稳住心绪。然而她这时听到了李穆然的声音,猛地一下便站了起来,那一盘棋被她一震,登时七零八落,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她扭身便冲出了屋子,叫道:“穆然,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