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小公子,您请。”
薄遇走出定南侯府的大门,对着李娇派来接他的车夫微微一笑,天真无邪。
这个车夫看着很面生,不是李娇身边的人,兴许是因为李娇不愿鱼死网破或对薄遇心存不忍,戴茂为才派他来进行监视。
薄遇微微地发呆,立即引起车夫的怀疑。不过薄遇向来是不急不躁的慢性子,顺着揉了揉眼睛解释道:“对不起啊,昨天没有睡好,要不是李老板有点着急的样子,我就想拖到下午再去了。麻烦大哥能不能走慢点,我想在车上眯一会儿~多谢您啦~”
车夫仍然警惕,但被薄遇这么一撒娇,似乎也把他当做不知事的孩子,有些轻视了。
从侯府到翡翠湖码头这段路程不短,不知道是否会发生些什么,薄遇闭上眼睛,身体因为紧张而瑟缩在车厢的一角。马车行驶得很平稳,但因为闭着眼睛,车轴滚动与车窗外行人的声音格外清晰,让薄遇不禁联想到静心室里密密麻麻的梵文经咒,又回想起幼时那铺天盖地的恐惧。
前方传来一阵嘈乱,马车突地停下来,车夫似乎是下车去查看了片刻,回来掀开布帘呼唤薄遇道:“小公子?醒一醒,前面有人被马踩伤了,咱们得绕路走。”
“什么?”薄遇迷蒙醒来,问道:“怎么回事?谁受伤了?”
车夫回答:“有马匹受惊,踩伤了一个卖菜的大娘。”
那么爱多管闲事的薄遇,此时若不亲眼看看,必定良心不安。
果然,薄遇这么一看,伤者竟然是位熟人,是经常给侯府送菜的徐大娘。他连忙赶到大娘身边,安慰道:“徐大娘,是我薄遇啊!您别怕,不会有事的,我立刻送您去医馆!”
车夫适时提醒:“小公子,这……李老板还着急等着呢!”
就像戏本上的台词一样,分毫不差。
薄遇低着头,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没让车夫看见。然后他抬起头,认真道:“救人要紧!逸哥,来搭把手。”
出现的当然不可能是邵永逸,而是另一位不知名的暗卫,将徐大娘扶起来。车夫没有再制止他,反而是那位撞了人的蓝衣公子哥拉住薄遇,急道:“哎哎!这位小兄弟,你是她的亲人吧!这撞人可不赖我!是她自己没看见!反正,我可不付医药费!”
薄遇歪头。看来是一伙儿的。
“没关系,医馆是我家开的,医药费也由我付。这位公子以后请小心些,不要再在城内骑快马了。”说完转身就走。
蓝衣公子又拦住他:“你这个小兄弟,怎么说话的!明明就是她自己躺到我马蹄下的!想讹人是不是?你不许走!你说我不用付医药费,口说无凭,我们来立个字据!”
这人胡搅蛮缠不要脸的能力真是一绝!薄遇无奈,吩咐:“逸哥,你先送大娘去医馆吧。”又与蓝衣公子说:“好,我们来立字据!”
暗卫一走,字据很快便写好了。薄遇上了马车,继续往翡翠湖码头去。
车速比之前快了许多,大概是怕暗卫返程赶上他们。虽然平时薄遇都是独身出门,不带侍从,但依戴茂为的谨慎性格,一定会提前调查,那么他时不时召邵永逸现身来帮他拎东西的事一定会被查出来,另外安排一名暗卫也是为了打消戴茂为的这种顾虑。
不过像这样的戏码只能用一次,接下来,他们又想怎么办呢?难道是趁他身边没人打晕绑架他吗?那么他大哥应该会把京城翻过来抖落……戴茂为不至于这么自找死路吧?薄遇兴致缺缺地思考着,但直到了码头仓库,也没思考出来。
李娇正等在码头仓库的大门外,乍一见了薄遇阳光灿烂的笑脸,不安地左右看了看。她知道薄遇有多聪明,这样程度的眼神游移已经足够提醒他,但也仅仅是提醒,戴茂为要她做的事,她一件都不会少!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薄遇关切地问道,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异常。
“是、是啊,这批货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我才着急让你过来看看。”
“没关系,左右这批茶叶的下家就是我,有什么损失我来承担。我们一起进去吧。”
如果薄遇对她的态度再差一些该多好,说几句不满的重话,那么她害起人来,就可以理所当然。可薄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笑得很好看,像市面上正热销的又甜又软的火晶柿子。
“走、走,在里面,二十八号仓库。”
仓库里静得出奇。好像是被人清场了,连一个搬卸货物的工人都没有。薄遇时刻准备着自己的后脑勺被人突袭,结果竟然没有!加上李娇走得很快,眼看都到二十八号了,薄遇甚至感到一丝丝失落。
李娇拿出锁匙,开锁,将沉重的铁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薄遇先通过,李娇随后,却不慎膝盖撞到门上。薄遇听着铁门“嗡嗡”的颤抖声,都替她觉得疼。
“姐姐,没事吧?”薄遇伸手要搀扶她。
李娇摆摆手,催促道:“没事,没事,你先走,我马上就跟上来。”
薄遇没动。他望着前方昏暗的库房,巨大的货物箱子堆积如山,两侧墙上靠近屋顶处各有两扇通风小窗,位置很高,采光很差,茶叶的清香中还隐隐透出些奇怪的甜味。
“姐姐,”薄遇轻轻问道:“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李娇笑开:“你这么大了,还怕黑?那就来扶我一下吧!”
就算搭上自己,也一定要把他推进陷阱。
薄遇没有回应,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吸一口气,独自向库房深处走去。
身后“咔哒”一声,大门落锁。
“唉。”薄遇微微叹息。
此刻就剩他一个人,也能稍稍放松些。说不失望绝对是假的,即使他从来没有幻想过李娇会在他和自己亲生女儿之间选择他,真到了这一步,他果然还是十分难过。他在原地驻足片刻,又继续往里走去。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类型,自然要主动探探这库房里的名堂!
甜丝丝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已经完全压过了茶叶清香,那很像是某种花的香味,但更腻一些,又像是浓烈的酒精,让人上头。
薄遇还没有找到甜味的来源,已经感觉呼吸不畅,不得不靠到小小的窗口底下。过了有一刻钟,大概是去医馆的那名暗卫赶过来了,库房外传来打斗的声音,但是声音很远,远到好像薄遇身处天国,要非常努力地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到一点点人世间的响动。
这时渐渐有另一种味道升起来。是火。
真狠啊,薄遇想。这库房里可满满的都是干燥的助燃物!
但火势并没有薄遇所想的蔓延得那么快,只是因为他身在其中,很长一段时间内,火星仅仅加重了甜味的逸散,等到浓烟飘出窗口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库房里近三刻钟了!
库房外的暗卫原本是奉了薄遇的命令,才假装被纠缠,实际上就那十几个花拳绣腿的小混混,早该把他们打趴下在房檐上吊成一排了!看见浓烟升起,他也有些着急,刚要发狠,小混混们却适时撤退,由他去砸门,实在把他恨得牙根痒痒!
作为一名暗卫,同时兼职执行隐秘任务的杀手,开锁也是他们的一门必修课,三两下就捣鼓开了铁锁。一开门,铺面而来的甜味和烟气直把他熏个倒栽葱,他差点以为自己是误入了某个瘾君子云集的香馆呢!
即使如此,他也没带犹豫,蒙上面巾就往里冲,毕竟里面那是他们定南侯府的小祖宗啊!四舍五入就等于他的命根子!不过刚冲进去两步,就被身后一人拎着后衣领子丢了出去。
“去打水来!”邵永逸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