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意：远行前的风波
旅行必备品在一件一件地置办。孟珂珂在笔记本上列了长长一串清单，一条条和仲意核对。时不时就想起一些新东西。
“药品要不要带？高原上容易高原反应，据说吃药可以缓解。”
“我们身体好好的不一定有高原反应。”仲意坚持简单主义。用不着的东西坚决不带。孟珂珂觉得要做到有备无患才好。
她们俩原本就和班级里的同学交流少，习惯了两个人抱团。最近满脑子都是旅行，更是独来独往。趣味运动会报名不参加，读书角捐书不参加，每天嘻嘻哈哈结伴而行。
很快女生群里就散出了很多闲言碎语。有的说仲意孟珂珂眼界高瞧不起班里同学，有的指责她俩搞小团体拉帮结伙。起初仲意和孟珂珂没有把这些话当回事。直到有一天中午，班长徐兴隆把她俩“请”到教室外聊天。
徐兴隆长得有点像古装电视剧里的小王爷。他的父母都是公务员，据说官位比教育局局长还大。可他在学校里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儿。无论哪个老师，他都称呼为“您”，在仲意看来这叫礼貌过头。可在老师和同学看来徐兴隆就是品行好，家教好。上学期票选年级学生会主席时，徐兴隆的票数是第二名的四倍。
“班长大人，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好，不用这么辛苦地把我们叫到外面来。”仲意把您字都咬得很重。
“我不是要为难你们。只是你们现在的行为严重影响到了班级内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徐兴隆一字一句说得很郑重。
孟珂珂瞥了仲意一眼。仲意没有注意，她在思考徐兴隆说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难道不是一个意思？这么并列算是重复的病句吧。
“这帽子扣得有点太重了吧。”孟珂珂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她想反击，可声音还是很小。徐兴隆自顾自地继续说。
“你们学习成绩都还是不错的。怎么能向那几个坏学生看齐呢？是不是因为张扬座位离你们太近了。他可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徐兴隆批评人时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的话也和老师讲的一模一样。张扬只不过学习成绩差了点，喜欢偷偷看漫画，丢垃圾时喜欢拿着纸团投篮，其他的除了抠完鼻屎擦在桌子背面，仲意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缺点。
徐兴隆又结合《中学生日常行为守则》、《班级公约》高谈阔论了好一会儿。最后神情有些缓和说道：“好了，我今天态度不是特别好，也希望你们谅解，以后不能再犯这种错误了哟。”
仲意心头冒起了火。一开始还说不配合，咋现在又升级成犯错误了。
“班长不是我们不配合。我是真不知道读书角有什么用。学校这么大一个阅览室不让借书，还让我们自己捐书搞一个图书角，而且还要捐名著捐有助于学习的书。这些书没有同学乐意去看。”
“我也是这个意见。”孟珂珂附和的声音要比说话时有底气。
没想到徐兴隆只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俩的嘴。
“你们是反对老师的决策吗？”
班长的举动令仲意她们俩很不是滋味。作为老师的小助手、同学们的“青天大老爷”，他的态度会迅速影响她们的处境。果然两天后的班队课上，老师在总结这星期工作时就提到了“无视班级集体荣誉，搞小团体”这种劣习。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语里明显含着她们俩。
更要命的是班队课快结束前老师说的一句话——听说有同学对我设置图书角有意见，欢迎来跟我当面反映。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希望还没有捐书的同学尽快把自己的书带到学校来与同学们分享。
当面提意见？不不这是万万不敢的。
那么捐书？仲意和孟珂珂和家里说过捐书的事儿，家里也给过不少钱。但那些钱都被她们用来买旅行用品了，哪儿还有剩呀。
“像不像《康熙微服私访记》里官商勾结的情节？光明正大地欺负你。你还不敢反抗。人家占着理呢！”
“我没看过这个电视剧。谁演的？”仲意关心的东西很容易跑歪。
“我也不认识。我爸爸妈妈偶尔会在电脑上看，应该很早之前拍的。”孟珂珂有点担忧，“哎呀你别把话题带偏了。我是担心接下来如果我们不配合，班长会更生气。你别忘了张扬的遭遇。”
仲意悄悄回过头，看了一眼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张扬，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大概是在半年前，因为教室换座位的关系他和徐兴隆大吵了一架，他认为现在按成绩分座位太不公平了。自己眼睛不好应该受到照顾。
可徐兴隆认为谁进步大谁坐好位置，这很合理，坚持要按老师的意见执行，不能给张扬搞特殊化。后来周围的同学都来帮腔。大家的观点普遍是支持徐兴隆的。最后张扬激动地把老师、进步大的同学还有班干部统统骂了一遍。用的是方言里最难听的话。
这场冲突的结果很有意思。为了安慰张扬，徐兴隆当场和张扬赔礼道歉，说自己太冲动了，会和老师沟通给他换位置。张扬不相信徐兴隆说的话，回家后要他父母打电话向学校领导反映情况。这下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一礼拜后他果然换了位置。只不过换到了垃圾桶边上。美其名曰，这个位置靠近窗户采光好。从此以后，张扬看漫画、睡觉，老师都不会干涉。同学也大多和他划清界限。
“你说我们会和张扬一样吗？万一……”孟珂珂觉得张扬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和大多数人为敌。
“一个图书角的事儿不至于，你别太担心！都说要解决校园暴力的问题，我看大人们根本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的状况！人家根本不打你，不抢你东西，不当面辱骂你。就把你孤立起来，耶——而且是借着维护班级秩序的名义。”
“别这么悲观。再说班长他本质还没有很坏，就是……”
“本质？人的本质是水跟肉等等，反正都由无机物和有机物构成。都不坏！”
孟珂珂向来说不过仲意。尤其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仲意习惯贫嘴。
“赶紧想旅行的事儿，没太多时间了。”孟珂珂提意下午再去阅览室，借一些旅行攻略一类的书籍。仲意举一万只手赞同。
她们没想到这一借还真借出了一场大风波。
黑仲意：推迟时间
孟珂珂查阅了近一个月的天气预报，还看了前几年的季节降雨量。科学课堂里的内容终于派上了用处。她把旅行的时间定在了一个月后的五月初。那时天气凉爽，期中考试也结束了，应该是最好的时机。孟珂珂把计划告诉了仲意。
仲意竟然说了一个不。她说：“把时间往后推迟一点吧。”
“大概多久？一周，还是一个月？”
仲意和刘英英最近想加入一个摩托车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是女子俱乐部，里面的会员都是15到25周岁的少女，仲意的年纪太小了。俱乐部说要对她进行面试考核。仲意不怕面试，但她害怕考核。因为她自己并没有车。想加入摩托车女子俱乐部，自己连一辆摩托车都没有，总不能骑着自行车去和别人比拼吧。每次出去玩，开的都是刘英英的那辆老式哈雷，又笨又重。刘英英说，她可以帮忙想想办法。仲意现在就在苦苦等待她的办法。
她担心这次的旅行会耽误俱乐部的考核。上次刘英英带她去见过俱乐部的几个负责人。那些姐姐太叫仲意羡慕了。一头棕色的卷发，印着骷髅头图案的牛仔短裤，各种色号的深色口红……这些都是仲意梦寐以求的。
仲意察觉到了孟珂珂的失望，轻轻抱住她说：“一个月左右吧。我们先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给你准备了惊喜，保准你吓一跳。”
“惊喜？对我的病情有好处吗？”
仲意没有想到孟珂珂会再一次提及病情。她硬着头皮点点头。她哪儿想了惊喜呀，现在还要一个缓解抑郁症的惊喜，上哪儿去找。
总不能包个大纸板箱，把心理医生绑起来装进纸箱里，接着等孟珂珂来了让她自己拆箱子，自己在旁边说着“surprise——surprise”。
仲意想了很久。治疗抑郁症总共就只有这几种办法。
除此之外，仲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以毒攻毒。
如果抑郁症是毒品的话，现在就要找一个比它更毒更可怕的东西。她找来自己熟识的男生，问刘英英借了三百块钱。随即开始筹备一场刺激的冒险之旅。
半个月之后，孟珂珂备齐了所有的旅行物资。不少日用品，她甚至买了好几套，供出行前临时选择。
仲意还没有接到俱乐部的通知，不过给孟珂珂的惊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周六上午，她用那辆借来的破哈雷摩托，驮着孟珂珂往郊区驶去。这辆车是哈雷公司有名的SOFTALL软尾车系，车身的线条很有张力，看上去就是一辆长满肌肉的摩托车。两个车把向外翘起，握着车把感觉很威风，仿佛自己身后跟着千军万马一样。
以前仲意都是在晚上没有人的偏巷或者施工到一半的水泥工地上练车。今天突然来到大街上，看着周围穿梭不息的车流、人流，还有红绿灯旁边的摄像头，她感觉胸口空落落的。要是再碰上个警察，未成年人开摩托车上路，处罚肯定逃不了。她用力攥紧车把，尽量把车速降到最低。兜风、飙车的念头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恨不得把车把拧回来，让哈雷摩托变成自行车的大小，或者电瓶车的样子也行。
轰鸣的引擎声像是强有力兴奋剂，点亮了所有事物的激情。景物快速向后退去，葱郁的行道树、整齐的景观石，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影、车影，一切都像被光线切碎一般。孟珂珂脸色通红，文静的她此刻痴迷于这种感觉。
“仲意，再快一点。”她拍拍仲意大大的头盔。仲意没有加速。原本两个小时能到的路程，今天足足开了近三个钟头。目的地是在离市区五十公里处的西坪山。
山上有一个无人村，仲意在那里准备了“惊喜”。
这个村子原先是出了名的中药村，村子周围的山坡上能挖到很多高品质的中药材。后来随着药厂的入驻，没过几年中药就被挖绝迹了。村民纷纷选择去城里生活。三年前村子里最后一位居民离世，当地的电视台还专门作过报道。后来这里就成了不少机车党练车聚会的场所。仲意也是和刘英英一起练车时知道这个地方的。
孟珂珂望着建筑物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心生怯意。在仲意的拉扯下，她一步步走进这个村庄。高高的院门上长满了赤红色的铁锈。孟珂珂听着干枯的水井里传来蛙鸣，很想凑近去看一看。可仲意赶时间，拉着她埋头走。
“我们去哪儿？”
“去找宝藏。”
“这地方？宝藏？”孟珂珂问。
仲意回答：“你还记得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天珠吗？”
“天珠不是只有西藏才有吗？难道这里也有？”孟珂珂的嗓子着凉了一般，一个劲地颤抖。周围时不时传来狗吠声，时远时近，再加上一栋栋没有人烟的农家小院，让人瞬间感受到了一股荒村的神秘感以及误入仙境的惊喜。
仲意带着孟珂珂弯弯扭扭穿过了整个村庄。她们来到了一座山边的小院子。院墙已经坍塌，两层房子和山体连接在一起，还算坚固。
“到了。珂珂你一个人进去。不管发生什么，遇到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回头。”
“仲意，天珠真的在里面吗？”
“进去就知道了。”仲意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四周太安静了。仲意有些后悔，她本该多说几句，可又怕露出马脚。“你走进去后，会看到一个地窖。你别怕，勇敢地走进去！”
孟珂珂点点头。脚下干枯的草叶簌簌地发出声响。窗户上的玻璃很奇怪，大多数地方满是灰尘，但也有一些一尘不染，明显被仔细擦拭过。
孟珂珂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屋子的地板是老旧的木头地板。由于常年潮湿，被白蚁蛀出了很多花纹。东一块西一块翘起，很容易绊倒。
“地窖就在里面吗？”
“你往厨房的位置走。靠近楼梯的地方有一个小门，打开它里面有下去的楼梯。”说是地窖，其实准确来讲更像是一间凿进大山里的地下室。
仲意站在门外，拨通了男生朋友们的电话。此刻他们正乔装打扮躲在地窖的暗处，手里拿着各型各色的道具。
“以毒攻毒”这个方案是他们讨论后想出来的。仲意记得孟珂珂说过，她感觉自己身处一个黑漆漆出不去的洞穴里。所以他们计划利用这间屋子的地窖，把它改造成洞穴的形状。让孟珂珂进入洞穴，然后一边装鬼吓唬她，一面再施以引导，点亮指示灯，帮助她走出洞穴，克服心底里的恶魔。
如果现实的恐惧都能克服，心里的抑郁应该不难办。为此，仲意他们买了各种各样的材料，有装修材料、服装道具，做了整整一礼拜的准备。
孟珂珂进去近十分钟了，屋子外依旧是一片安静。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是假扮的牛鬼蛇神不够可怕吗？还是小丑的嘴唇涂的口红还不够多？仲意看着手表，忍不住开始想着回城的打算。
回去的时候天就黑了，说不定可以试试开快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