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什么？”李琰摇头，默了片刻，喃喃道：“初初从军，他们或许为名，或许为利，抑或许是为了家国天下，但不管为了什么，当他们身披战甲，手持战刀，踏上战场的一刻，意义就远不止于此了。”他略略停顿，侧头看向我，幽深的眼底似有光彩充盈，坚定且深远，“我相信世上没有人愿意看到战争，也没有人喜欢杀戮，但有些战争与杀戮却是必须经历的。我给你算笔帐，你或许就能明白了。前隋大业五年，是为中原王朝近百年来最强盛时期，当时，刚经历‘开皇之治’的隋朝户口大约有八百九十万户，四千六百万人，后来，由于隋炀帝急功近利导致了民怨丛生，反王并起，逐鹿中原。九年征战，百姓死伤枕籍，到了隋恭帝义宁二年，全国户口就只剩了一百八十万户，九百二十万人。区区九年，人口就锐减了八成，为何？皆因战乱。”
他饮了口酒，徐徐又道：“如何才能止战乱，还百姓一个清平世界？除了以战止战，别无他法。而今天下能大定，百姓可以安居，与这些人的牺牲有莫大关联。至于值不值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我无法代他们回答你。但依我看来，事分轻重缓急，若为天下太平，任何牺牲与杀戮都是值得的！”
八成！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年的战乱竟死了这么多人！
李琰的目光深远如浩瀚星海，所思所虑是我从未曾想过的。
为大局而不计小节，这或许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之一。
不知是否因为环境的转变，在这与世隔绝的上野村，他的城府也不似先前的深沉，我仿佛第一次透过他眼底的重重迷雾看清了他的内心，那依稀是颗柔软的心，盛满了悲天悯人与忧国忧民的情怀，却只因身在其位，不得不将心浇铸成铁石一般。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般想着，心境似也起了变化，眼前满目萧索凄怆逐渐变得清明开朗，原本几乎与地齐平的小土包豁然变得高大起来，不管初衷如何，他们的牺牲确然换来了天下今日的清平。我不禁心头一热，伸手抱过李琰手中的酒坛，二话不说，往地上哗哗地洒酒，然后仰起脖子就要灌下去，李琰蹙一蹙眉，忙伸手挡下，道：“这酒太烈，你喝不惯的。”
我噘嘴道：“我今日高兴，你少得与我啰嗦。”语毕，一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入口，只觉一股呛人的辛辣在舌尖炸开，真如一把尖刀剖开喉管直下肚子，连五脏六腑也感觉灼烧起来。我双眉紧锁，捂着嘴不停地咳嗽，缓了好半晌，断断续续地说：“这……这什么酒啊？辣死我了！”
李琰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脊，含笑道：“这是上野村的村民自家酿的土酒，辛辣且易上头，你平日就不太饮酒，酒量也不好，还是别喝了。”说着，伸手就来拿我的酒坛。
我侧身避开他的手，凝注着酒坛，忽然柔缓了声音：“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在一起饮酒是什么时候吗？”
他一怔，仰面望了会月亮，道：“九年前，府中竹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