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知忆略一沉吟,直言道:“我今日确是为婚事而来。”
百里夫人垂头倒茶,掩去眼底的轻蔑。果然迫不及待地想嫁入大帅府享受荣华富贵么?
楮知忆瞧着她垂眸时下撇的唇角,并不放在心上,自顾自问:“大帅何时能到?我想同他当面说。”
“大帅连日劳顿,今晨才歇下。有什么事,我转达也是一样。”百里夫人抬眸望着她,雪白的貂绒披肩衬着妆容精致的脸甚是雍容,眉眼虽是笑着,却夹了一层享尽荣华的尊容。
这分明,已表露了不喜。若是常人也或许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楮知忆仍静静地坐着,淡道:“直接讲更好。”
百里夫人气得脸色一青,这些年还没有谁敢这么顶撞她。除了……百里司宸!
百里夫人挤出一抹假笑:“那就且等着吧。”
也不泡茶了,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道,“我去歇了,大帅起了再让人知会你。”
一转身,款步往楼上走去。只是这大帅何起,要不要人知会,这就不得而知了。
楮知忆了然,却仍丝文不动,她要见大帅。
百里夫人前脚上了楼梯,楮知忆后脚就站起了身。
百里司羽匆匆走到大厅,就见楮知忆要走,急步上前,低声问:“要走么?”
楮知忆退开一步,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杜兰新可是上门谢你的?”
百里司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解释道:“杜市长亲自来接人,这个面子,我不能不给。”
楮知忆冷笑:“女儿勾结日/本人,这种面子也要给?”目光扫过百里司羽腰上,“可是夜事频繁伤了你的腰,撑不住你的脊梁了?”
百里司羽脸色一黑,当时杜市长亲自来接,说请了一位西洋医生专治各种肠胃病,家里布好了治疗器材,回家医治十分便宜。凤歧城虽是百里家为尊,但杜闫生这几年这市长当的颇好,与各国的洋使关系极好,这些年凤歧城洋人少闹事跟他有很大的关系。在没有合适的市长人选前百里霖也不想跟杜闫生生了罅隙,百里司羽这才将人放了。
可是楮知忆这么一说,似乎,也颇有道理。但她那话……女孩子,怎能随随便便将夜事挂在嘴上。
心里虽有不快,可是莫名地不愿她生气,他同她解释:“现在不宜跟杜家闹僵,杜月兰我会让人盯劳,你放心。”
楮知忆不答,只将手里的半块白玉牌放回袖袋,转身往外走,心头默数:一、二……
还不到三,百里司羽就叫住了她:“你来是为婚事么?”
“嗯。”楮知忆顿足,低应,“我来还这半块玉佩和婚书。”
“你?~”百里司羽一惊,随后心底涌起一股狂喜,“你要跟我哥解除婚约么?”
楮知忆背对着他,淡道:“百里家。”
三个字道尽心酸。
她是谁的未婚妻,是百里司宸和还是百里司羽的,不由她自己定,甚至也不知道在最后时刻她最终要结婚的是谁。一切,都看百里家的意愿。
明明百里夫人是母亲的手帕交,定的其实是百里司羽,百里夫人却用臭名昭著的百里司宸换了百里司羽。只因她一无所有。
百里司羽对她有愧,走到她面前郑重道歉:“是我对不起你。我,愿意履行承诺,给我个机会。”
“司羽!”刚刚转身上楼的百里夫人匆匆反来,厉声喝止了百里司羽的话。竭尽力平息胸口急促的气息,对百里司羽道,“阿忆来找你阿爸,去把你阿爸叫下来。”扫了一眼百里司羽,“还去。”
楮知忆看着百里司羽往书房去了,眸中闪过一抹冷笑。看,歇息不是也可以叫起来的么?!这要坐着干等,只怕天黑也见不到大帅!
百里夫人咽下刚刚听到百里司羽要履行承诺时的震撼,看向楮知忆扯出一抹笑,让自己极力柔和:“方才我似听到你说要来婚书的?”
楮知忆抬眸望她:“嗯。”
她的目光那样清澄,半点浊气也无。
百里夫人松了口气,方才的气也缓了些,拉着楮知忆往沙发处走:“坐着吧,大帅一会就来了。”
楮知忆没有客气,坐回原处,不过五分钟百里霖就和百里司羽一起过来了。
看见楮知忆,百里霖哈哈大笑:“那个臭小子还说要把你藏起来,这是藏家里来了么?”
楮知忆从袖袋中抽/出一只泛黄的信封和半块白玉牌,放在紫檀茶几上,仿佛不知百里霖话中之意,眸淡无波:“居然他什么都跟您说了,还请您履行诺言,查出杀害凤夫人的真凶解除我和百里家的婚事。”
百里霖看着那半块白玉牌,看向楮知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阿妈不在了,解除了婚约,以后去哪?”
他说的很隐晦,但分明他已经知道外公过世的消息且不愿与百里司羽和百里夫人知道。楮知忆了然,世人传言极为不真。百里霖和百城司宸这对父母感情极笃,不管是军事还是私情。
百里司宸相信百里霖,那她也信。
楮知忆道:“我带阿妈尸骨回麓山,阿妈在哪,哪就是我家。”
清冷无波的面容,平淡如水的话语,可是只这一句却闷得百里司羽胸口狠狠地窒痛。她会剖尸,会杀人,会查案,会于危险中奋不顾身扑身相救,他以她强者无畏,却不知她往日艰辛,从来不曾有人相护。
本来他要以护她后半生安稳,却是他亲手毁了婚,毁了她母亲为她苦心经营的后半生。
“回麓山也好。”百里夫人拿过婚书,打看细细地看着,眼底闪着泪光,拿着绢帕试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叹道,“如今兵荒马乱的,凤歧还不如麓山安稳。”看向百里霖,幽幽道,“虽然阿宸是咱们自家的孩子,但阿忆是青青的孩子,咱们不能不为阿忆想想,阿宸见天的不在家,回来时总是一身伤,可不是良人。阿忆若能回乡寻个安稳人家青青才能真正安心呢。”
“你想好了?”百里霖看向楮知忆问,“麓山,在凤歧城我还能护你一二,要是出了凤歧城,我也力不能及。”
“想好了。”楮知忆看向百里霖,“凤歧非我故土,不是久居之地。”
“想好了,我百里霖也不是强人所难,臭小子自己看不住媳妇,也怪不了我了。”百里霖站起来,手时的烟头冲楮知忆点了点,“跟我来。”
书房里,百里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左轮放在书桌上:“森田来凤歧了,你不用回麓山了。”
楮知忆猛地抬头,眸光一冷:“他来凤歧了?”
“臭小子劫了他们的运尸车,把人给引来了。”百里霖笑着咒骂道,“就爱给老子惹祸。”
楮知忆淡道:“大帅心里清楚,森田来凤歧,才不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凤临九身上,凤临九此行回南京的才会更顺畅。”
“哈哈哈。”百里霖哈哈大笑,“你这丫头,还真是门清。难怪臭小子肯为你收了性。”
楮知忆从桌上摸过左轮,弹开弹仓,抿唇道,“百里司宸给我的是勃朗宁。”
“这还嫌弃。”百里霖又给她推过去一仓子弹,“没有子弹勃朗宁不如左轮。”
百里霖知道她的勃朗宁没子弹。可见百里司宸连她偷了他的枪的事都告诉百里霖!
楮知忆有些气不过,这么大的人居然还告状。
百里霖拍拍她的肩膀:“森田在凤歧,婚约的事再说吧,在凤歧城有个身份没有身份好。”
“不!”楮知忆淡道,“说好的事,不要反悔。”
“好,不反悔。只那以后真要出了事,我不便保你。”百里霖突然有些头痛,这孩子还真是油盐不进。
要是有一个未来儿媳妇的名头,这凤歧城行走便方便很多。
楮知忆收了子弹,淡道:“真要大帅府出面的事,只怕您老不认识我更好。”
若真的需要大帅府出面保的事,只怕会牵连大帅府。
楮知忆不懂政事,也知道眼下局势。要想稳居一隅便是谁都不得罪。百里霖要是为了她得罪了日/本人,凤歧城也就难安了。这不安,不会单单只战事,还有政事。
百里霖一愣,看向楮知忆的眸子多了抹审度。他以为她是轴,不懂借力。此时才发现她是善,不愿连累旁人。哪怕这旁人是握军权掌一方政权的大帅。
待楮知忆下了楼,百里夫人已经不在了,百里司羽迎了上去:“去哪里?我送你。”
楮知忆看着他眼间掩了一抹淡喜,扬眉:“心愿得逞,甚至高兴?”
百里司羽有些别扭:“你待我,一定要这样说话么?”
他见过她同百里司宸那般亲密过,却难忍她与他处处相对。
楮知忆抬眸看他,眼底略有讥讽:“令我跟百里司宸无法结婚不是你的心愿?为此不惜违心想要履行婚约,现在我自行解除了,自然欢喜难掩。”
百里司羽被她气笑了:“你以为我之前所说,只是为了不让你们结婚?”
楮知忆冷笑:“难道是少帅真情流露?”
“为何不能!”
楮知忆将他上下扫了一眼,淡道:“那你的真情,还真是廉价。”
百里司羽磨牙:“楮知忆!”
楮知忆却再也不顾他,自顾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