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在城中的法租界,是临街的三层大洋房,门口有个大草坪和修剪地整齐的花圃,屋顶还有个钟楼,十分气派。
杜月新将车停在门口,有车童将车开走,从侧门入库。
杜月新带着楮知忆走正门,穿过尚未开发的花圃,指着屋顶那处大钟道:“整点的时候那钟里能跑出一只猫头鹰报时,到时候我带你看。”
“你爱看猫头鹰?”楮知忆问。
“你不爱看?”杜月新有些吃瘪。历来他指着大钟说有猫头鹰时姑娘小姐们便嚷嚷着要瞧瞧,楮知忆竟是半分好奇也无。
楮知忆本不欲与他多话,但往后要查森田,还得杜月新出力。便认真与其交谈:“猫头鹰极为忠诚,也极聪惠。”
“你还懂这个?”杜月新见她有意聊天,立刻拉开话题攀谈起来。
“嗯。”楮知忆走在花圃小路上,讲起过去自己的办案经历,“我曾经遇过一桩案子,死者在淤泥潭中发现,尸身腐烂,骨骼发黑,难辩死亡时间,是他饲养的猫头鹰助我们查明了他的死亡时间。”
天色已暗,路灯颇昏,夜灯下少女声音清清冷冷,颇有几分森然。
杜月新自觉略过“尸身腐烂”之词,打着精神问:“猫头鹰如何助你们的呢?”
楮知忆淡道:“我们发现尸身时,他衣裳内藏着一只死鸟,身子腐烂生蛆,骨肉模糊眼珠脱落。但猫头鹰与其余鸟不同,眼睛长于正前方。哪怕肉/身烂透也能一眼认出是猫头鹰。鸟羽不易腐烂,且猫头鹰四季换毛,四季颜色略有不同。我们洗净鸟羽,辨其毛色,便知道鸟的时候大约在……”
“你们?”同样下了车跟过来的楮知月惊叫出声,“你竟然去摸尸体?太恶心了吧。”
“阿月,不许这样。”楮知妍抱着百里司羽的胳膊偎着他,走在楮知忆身后,叹息道,“如果不是因为大娘的事,大姐姐也不会这么辛苦……”
这是在提醒百里司羽楮知忆命硬克死了亲娘。
百里司羽看着看着楮知忆单薄的背影,正要甩开楮知妍的手,杜月新已拉起了楮知忆的手,放入进自己的臂弯里:“要入场了。”
楮知忆想拿死人吓唬他,他杜大少可是不禁吓的人么?
莫说摸死人,就是杀过人,他杜大少照样收了。
踏上丹墀,推开金漆大门,一股股暖意扑面而来,觥筹交错,灯光灿若白昼。
他们一行人刚进入大门,立刻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陆续有人围过来同他们打招呼,百里司羽站在人群中看着杜月新向那帮公子哥介绍楮知忆心里极不是滋味。因为他介绍的是他的女伴,而非“外甥女”。
这便在凤歧城上流圈定了楮知忆的性,杜月新的女朋友,往往便是这群人中的下一任女伴。
楮知忆与百里家解除婚约,当不至于落到这层田地,但杜月新却有意将她往那边去引。分明,就是想毁她。
百里司羽趁楮知妍去洗手间时来到杜月新身边,扯了笑道:“这不是楮家大小姐么?该是你外甥女,怎地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杜月新笑着耸耸肩:“怎么?你们两兄弟都不要的儿媳妇还想跟我抢啊?”
百里司羽跟楮知忆的婚约大家并不知道,但大家都是爱玩的人。杜月新这一说,大家便认定了楮知忆此前跟百里司羽兄弟有过一段,顿时就哄笑起来。
有大少盯着楮知忆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啊?跟百里大少在一起……北方大饭店,是不是?”
众人并不知道楮知忆是为了破案,顿时人人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看向楮知的眼里多了一分深意:“北方大饭店啊。”
有人压了声,流气地问:“嗳,楮大小姐,百里大少是用手啊,还是口啊?哈哈哈……听说身体有恙的人,兴趣爱好可与我们大不相同呢。”
百里司羽本是要替她解围,却不想让她入了另一层困境,正要训斥那人,就见楮知忆扫了那油头粉面地公子哥一眼:“你对百里司大少的滋味如何向往,何不让百里司羽为你们引见?一夜雌伏想必知你与他有何不同。”
那公子哥一怔,脸色一黑:“你什么意思?”
楮知忆目光落在他苍蝇都站不住脚的油头顶,淡道:“发顶奚落,肾亏。只怕雌伏都被人嫌。”
众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般大姑娘家言及荤话便羞臊脸红,她倒好,竟然把男人臊地说不出话来。
杜月新打趣道:“季光,你这一阵可歇歇吧,还没正经娶媳妇呢。”
季光还要再说什么,但杜月新出来拦话了,他只得含恨狠狠地瞪她一眼,只求着楮知忆快点被杜月新抛弃落自己手里,一定要她生死无门。
方才百里司羽那一句楮大小姐他们都听清楚了。托了楮知妍的福,在楮知忆还没有到凤歧城的时候整个上流社会都知道都知道她是克死阿妈的丧门星。弄死一个这样的人,没有人会拿他怎么样。
音乐一变,全场安静,杜月新拉着楮知忆的手来到旋转梯前,仰头看着楼上,似乎在等什么人出场。
不稍时,二楼走出三个人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微胖,八字胡垂在唇角,远远地瞧着有几分憨态,待近了瞧便可见略肿的眼底藏着精明,这便凤歧城杜月兰的父亲杜闫生。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是一身华贵礼服的杜月兰和穿青色西装的年轻男人。
杜闫生站在旋转梯的红毯中央,隆重地向大家推荐了那位年轻男人:“段天是很好的外科医生,多亏他,月兰这次的病才能这么快恢复。以后,他将在凤歧城挂牌行医,这是我们凤歧城的福气。大家欢迎!”
掌声十分给面子,激烈如雷。
楮知忆死死地盯着那个年轻的男人,心口跳动如雷。
段天,他怎么会叫段天,他明明,就是森田!
舞会的音乐开始,段天和杜月兰跳了第一段开场舞。杜闫生跟叫上杜月新和楮正良一起去了书房。楮知忆不必跟过去便知他们所谈何事。杜家小姐出了丑闻,杜家该给不错的利益方才能安住楮正良的心。
楮知忆不会跳舞,坐在角落看着森田礼貌地跟所有的敬酒的人周旋,眸色森冷。
森田在这里,这场宴会开设的目的……要找谁?是她么?毕竟杜曾要求楮正良一定要带自己出席这场晚宴。
“楮小姐。”森田越过人群走到楮知忆面前,向她伸出手,弯下腰,“可以请你跳一只舞么?”
楮知忆拒绝:“不可以!”
森田并不懊恼反而在一旁落座,道:“楮小姐真率性。”
楮知忆压下一刀切断他颈部大动脉的冲动,看着舞池中央一动也不动。
这里动手,十分不明智。
森田从侍者手里接过一杯红酒,晃了晃,看着楮知忆面前的红酒,道:“这酒不错,楮小姐不喝么?”
楮知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喝?”
这杯酒她喝了两口,其中滋味颇有意趣,她还真期待森田喝了。
“我不贪杯。”森田喝了自己杯里的酒,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宋慈小姐的外公,还好么?”
楮知忆转头看他,眸中闪过一抹冷嘲:“森田大佐这么快就放弃表演了?”
“表演?”森田面上多了抹不以为然,“我叫森田段天,毕竟于仙台医科大学,曾经在美国读过医科,句句是真,怎么会是演?”
“这么说,杜知道你是日本人?”
森田扬了扬眉:“日本人怎么了?楮小姐对日本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楮知忆淡道:“没有误会。不熟。”
“是么?”森田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寒意森森,“黄叔保跟我很熟,他们一家人现在都在我家做客。”
楮知忆心口一紧,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森田大佐真是好客。”
森田笑道:“我也曾请你外公到我家做客,可是……”一顿,双眸死死地落在楮知忆身上,眼似孤狼,“他不领情,走了。我以为他来找你了,所以来问问,他还好么?”
楮知忆噌地站了起来,厉声问:“你把我外公怎么了?”
“嘘!”森田也站了起来,却并不在意周围投过来的目光,笑道,“我什么都没做。但是我们可以聊聊黄叔保。”转头看向门外,“这里有些热,不如去外面走走?”
说完将手伸到楮知忆面前,提醒道:“楮小姐应该不会想要以为我们出去打架吧?”
楮知忆冷笑:“难道我们会是出去约会么?”
森田看着她,笑地笃定:“面上,必须是。”
楮知忆咬牙将手放到他掌心,跟他走出门去。
森田是今晚的主角,跟他在一起出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楮知忆的身上,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大厅里便响起了议论声。
“这楮大小姐,还真是风流啊。”
“等一会杜二出来可有好戏看了。”
“司羽。”楮知妍看着百里司羽,“段天是留过洋的,又有我外公支持,将来必有前途。大姐姐若能和他在一起也是好的。”
百里司羽心里有些燥:“我出去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