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做了百里司羽的诤友?
楮知忆敛了眸子,沉吟不作声。
百里司宸见她竟还真是做了姿态思量此事,不由叹了口气,也不起身,就着一只胳膊枕了头,一手松松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默默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得楮知忆道:“那日在云裳歌舞厅的天台,他替我挡了森田。”
“没良心的小东西。”百里司宸捉住了她一只手指咬在嘴里。 楮知忆冷笑:“也不知道是谁没良心。华军救了季光,季田一定感恩戴德,百里司羽那点协助查案之恩哪里比得上师座你的救命之恩。”
“聪明。”被揭穿真相,百里司宸一点愧疚羞臊之意也没有,坦然道,“季田在城西海岸有一处私港,途经麓山,我们救了黄叔保就从海上走,直接送去那边,以免节外生枝。”
楮知忆扬了扬眉:“除了救黄叔保,那条线就没有别的用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百里司宸佯装无奈地口吐真言,“我想拿来运药。最近上海闹地很厉害,战争是迟早的,我要早做准备。”
“季田在城西有私港?”楮知忆脑子里闪过杜闫生在审讯时对季田说的那一番话,便将原话对百里司宸说了一遍,疑惑道,“城西私港,杜闫生也有一份么?”
“何止杜闫生,你以为百里司羽的军火怎么运进来的?”百里司宸冷笑,“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回凤歧城算是大动了。百里司羽要真听你的话改邪归正只怕半生经营损毁殆尽。”爱怜地摸了摸楮知忆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只怕百里夫人第一个饶不了你。”
“他有危险么?”
“与虎谋皮与刀口舔血大致相同,总是危险难免。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一阵这么安分?”百里司宸笑了,“你以为那天在黄金银行对面的咖啡馆,为什么有人会发生命案?”
楮知忆蹙眉猜测:“是百里司羽想占走城西海岸,季田或杜闫生给的警告?”
“聪明。”百里司宸道,“不过这次你帮季光找到凶手,百里司羽这个协助破案的也沾了光。在城西海岸的事上,季田大概会跟他化干戈为玉帛。只是杜闫生和德国人不会放过他,当然,或许还有日本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楮知忆,问:“百里司羽被迫从良,从此面临被老板娘追杀的危险,万一他将来死了,你可会后悔么?”
“我和他关系并不友善,但到底是一父所生,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会纵着他走到如今田地?”
楮知忆不答。
百里司宸道:“因为我不想他因为我死,更不想他死在我手里。”
“但如果你从一开始发觉他心思就有心令他改正,他也不至于与虎谋皮。”
百里司宸冷笑:“他阿妈只怕我谋了她儿子的命,他走什么路与我何干。”
楮知忆到底还是推开他站起了身,道:“他帮过我几次,我既说了与他做朋友,便会秉持朋友道义。他有危险,我必然以命相救。”
百里司宸拽住了她的手,就势从地上站了起来,顺势倚着桌缘,双手往后撑在桌上,垂眸看着她,低低地问:“楮知忆,你为他舍命,那我算什么?”
楮知忆本不觉有错,百里司宸这一问,却又似觉得自己错了,再看百里司宸那哀怨的眼神,更是觉得自己错的离谱。
她怔怔地看着百里司宸,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道:“你与他不同。”
百里司宸勾住了她的下巴,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额前,轻轻问道,“有何不同?”
楮知忆仰头,回触他的唇边,目光灼灼:“这便是不同。”
百里司宸虽不及人事,但底下细作无数,不少都是潜在风月场的女子,逢场作戏的不在少数,自诩也是个中高手,此时却被眼前人勾地乱了心神。打定主意只将人虏来好好说教说教,勾她几句,免得被有些人趁虚而入。 “小东西,长进了啊。”
“明日石井原太要来凤歧城,他会混在森田的随行人里。我的人会在你们行礼的时候动手,子弹不长眼,自己警醒点。”话末,怕她不明白,又补了一句,“石井原太就是日本派过来的毒气专家。”
楮知忆敏锐地察觉到他隐晦的告别之辞:“你要走?”
“嗯。”百里司宸喷出一抹带鼻音的笑意,气息铺了她一脸,“明天凤歧大乱,麓山那边肯定会收到消息,换防加防虽然看起来警戒严苛了,但也是最有机可乘的时候。我亲自去一趟麓山看看那边情形。”
“一日一夜能到麓山么?”
“走水路换山路疾行军。”百里司宸不舍地捧住她的脸,低声道,“楮知忆……明天我不在,你要好好的。”
“麓山,其实你大可不必亲自去。”楮知忆低声道,“外公的事,不怪你。”
“傻瓜,不救出黄叔保,我拿什么娶你。”百里司宸差点为她的明查秋毫感激涕零。
黄叔保自然不如石井太原重要,但他亲自前往为的不过是兑了允她的诺言。
他没护住她外公,总该护着她想护之人。与她之诺无法兑现,何求她一生相守,生死与共!
只是大抵每个人心里的默默付出其实总想有一天心里那个人会知道。百里司宸也是,他本想默默去做,但到底是想她知道自己曾经为她舍过什么,博过什么,令她明白自己一腔为她的心思。但自己所为被体恤时,那种欣喜霍然变鼓成了一面旗,更生出了“甘愿赴死”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