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茉微的事，我都知道了。”她继续道，看着顾钦南在忽变讶异的表情中，极快地收回了躲闪的目光，喉结蠕动了一下。
在司徒瑾颜的心中，她们已经签了退婚协议，双方就等于没了关系。虽然想起这些事，谈起这些话，还是会让心口刺痛，但于她而言，要想让伤口愈合，唯有袒露出来小心舔舐，然后随着时间的洗礼，才能慢慢结痂。
这些日子以来，她的脑海里时常想起明空方丈曾对她常讲的一句话。
——看淡得失了无忧。
人因无而有，因有而失，因失而痛，因痛而苦，有无之间更替的便是人生，得失之后的心态才能决定苦乐，然境去不留，唯有看淡了得失，才能有闲心品尝生活。
她对逝去的司徒乐瑶是如此，而今对待顾钦南，也该如此。
“难怪你会这么轻易的同意退婚。”顾钦南勾唇一笑，看不出是无奈还是轻松。
在司徒瑾颜的眼里，却是后者居多。因为这些天她有打听到盛宝轩从婺州运往宁城的货物，早在一个月前就已无需交收关费了。
而三房苏氏的父亲，正是镇守婺州三城的苏知州……
“其实，如若不是我亲眼目睹，我绝对不会去怀疑你，”司徒瑾颜缓缓说道，语气里平添了一份时过境迁的沮丧，“儿时，你是不顾自己安危，救我于犬口中的英勇少年，自那时起，我就在心底暗暗起誓，不论别人说什么也好，我只要能默默地站在你身后守护着你，那便足够了。”
清淡的话语，更似清风中削尖的刀刃，无形之中，已让顾钦南抿唇沉默了好久。
“对不起……”尔后，只听他轻声说道。
司徒瑾颜倏地鼻子一酸，眼前朦起一层薄雾，被她连忙转过身去，掐紧双手努力抑制情绪。
其实，如果顾钦南要是不道歉还好，至少她还有一个安慰的念想，而一旦说出了，就证明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了……
“你爱过我吗？”司徒瑾颜克制住喉间的哽塞，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普通。
这是一句十分老套的深情告别，但却是司徒瑾颜忍不住最想知道的答案。
“瑾颜…我……”
背后的声音顿了一顿，司徒瑾颜只好扬手打断。
“我知道了。”她失望地回道，闭眼缓了一会后，已整理好心情，踏步离开了原地。
“四小姐，你没事吧。”等候在船楼前方的秀儿瞧见司徒瑾颜红着眼眶走来，疑惑地问道。
司徒瑾颜朝她挥了挥手，“没事。”
说完，便转身进了船楼之内。
秀儿也随之跟进。
船楼里面，是统一的红褐色漆面，画栋朱帘，飞阁流丹，垂坠其间的淡紫纱帘，与冉冉升起的紫檀熏香氲氲成一片淡雅而古典的朦胧之美，四壁皆挂有名帖书画，聚有人群品赏解读，在此一层的，多数是宁城有名的才子佳媛。
司徒瑾颜对字画方面并无过多兴趣与认识，一直吸引她的是楼棚中传来的丝丝琴声，不缓不急，如行云流水，温婉而不失韵味，循着声音，她逶迤长裙，便迂转来到了第二层楼。
比起一楼的喧闹，二楼就要显得宁静许多，没有板木分隔厅房，单是一层摆满桌席的偌大厅堂，窗台有纱帘遮阳，迄时只有些许宾客入席，皆数在闭目聆听。
琴声来自于阶台之上的一位年轻女孩，上穿粉红色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绉裙，瓜子型的脸蛋白嫩如玉，在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认真抚琴的模样尽显清新淡雅。
司徒瑾颜缓步走前，觉得眼前的女孩有着几分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正当时，一旁的阶梯口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好！”
司徒瑾颜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鼓掌称好，乐呵呵地从三楼阶梯上走下，身后还随有诸多穿着鲜丽的王公佳丽们。
席间的宾客们见状，连同抚琴的女孩也都纷然起了身，笑意盈盈地走至中年男子面前。
“御史大人。”众人抱拳唤道。
抚琴的女孩更是满脸幸福地挽起中年男子的手臂，甜声道：“父亲。”
司徒瑾颜心中恍悟，原来这位女孩就是左副都御史大夫莫士钊的千金——莫语嫣，早先有在花朝会上见过，难怪觉得面熟。
“诸位快快请坐，稍后便有歌舞献上。”莫士钊笑着应和道，随之将众人接待在了宾客席间。
司徒瑾颜也随波逐流，找了处较不显眼角落坐下，抬眸间，却瞧见了陆续也从楼下赶来的公子姑娘们，其中还有司徒茉微，与顾钦南。
司徒茉微眼尖，一下就瞧见了角落里的司徒瑾颜，本欲上前问好，却被司徒瑾颜漠然收回的目光回拒。
见状，司徒茉微只好作罢，而不一会儿，楼间已是高朋满座。
侍水的丫鬟不停奔走席间，台下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夹杂着谄笑恭维，台上舞姬婆娑起舞，婀娜身姿伴随着瑞彩翩跹，霎时间，阁楼里笙歌鼎沸，急竹繁丝，欢闹之声络绎不绝。
司徒瑾颜本想在这样热闹，却又普通的宴会里安然度过整个下午的，但在这种时候，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喜欢助兴起哄。
“莫大人，听闻令爱能歌善舞，琴艺高超更是庸中佼佼，今日何不让众人开开眼界？”一名衣装是上好丝绸的男子开口说道。
闻言，众人皆连点头，表示同意。
为此，莫士钊也不好回拒，只好谦虚地回应道：“即如此，那就让小女弹上一曲，在此献丑了。”
莫语嫣面泛娇羞，笑语间偷偷瞄了一眼旁座的顾钦南，眼眸里流光溢彩的羞涩，被司徒瑾颜捕捉到。
“且慢。”忽然，后桌响起一声喝止，司徒茉微逶迤长裙从人群中站出。
众人闻声，接连将茫然的目光望向她。
司徒茉微为自己的唐突欠下一身，粉 嫩的小脸上永远挂着弯弯笑意，错让人把她与亲和率真联想到一起。
“莫姑娘的琴艺确是令人惊叹，可若论高超，我四姐可是得过当今圣上钦赏的，相信她若论第二，定无人敢认第一吧？”
说时，司徒茉微将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一席位置上，惹来众人纷纷聚目望去。
“是不是真的啊？何不与御史千金比试一番，孰高孰低一看便知。”席间众人哄闹道。
此话无疑是把司徒瑾颜逼上了风口浪尖，今日舫会，东家最大，且不管御史大夫与相府交情如何，就是司徒瑾颜赢了或输了，对她而言都是人们口中的一个笑柄。
赢了，理所当然，但易被人骂作不识礼仪。
输了，就是打皇上的脸，区区伎俩不过如此。
何况，中医才是她的专业学，古琴只是一个兴趣爱好而已，她真的只熟寒鸦戏水这一首曲子……
司徒瑾颜心中知晓其中利害，当下便在众人集聚的目光中从容起身，欠了一礼。
“瑾颜愧不敢当，所谓弹曲，多是为舒缓心情，而非相争高低，方才有听莫姑娘琴声，已觉是天籁之音了。”
司徒瑾颜平静泰然地说道。语音才落，却见莫语嫣突然满脸惊喜地跑至她面前，激动地拉起她的手。
“原来姐姐就是那日抚出妙音的佳女子，语嫣慕名了许久，今日终于有幸见着了！”
莫语嫣喜出望外的模样不似造假，司徒瑾颜甚至能感受到她手中的微微握紧的力道，夹带着丝丝颤动。
“莫姑娘过奖了。”司徒瑾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见此情形，一旁的司徒茉微忙笑着添嘴说道：“难得莫姑娘与四姐志同道合，一见如故，今日，何不就让四姐与莫姑娘合奏一曲，也算愿了莫姑娘的心愿？”
“真的可以吗！”莫语嫣闻言，满脸期待地望向司徒瑾颜。
话已至此，司徒瑾颜已然是被逼上梁山，没了退路了。
无可奈何，她只好点下了头，“那瑾颜便献拙了。”
见她允下，莫语嫣立即高兴地拉着她上了宾客席最前方的阶台。
台上只有一台莫语嫣方才弹过的琴，随之便听她朝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快去楼上把我那台新置的楠木古琴取来，我要与司徒姐姐共奏一曲！”
“奴婢遵命。”一旁的丫鬟连忙领了是，匆匆往三楼赶了去。
司徒瑾颜看着席间众人坐等热闹的神情，目光落到司徒茉微脸上时，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显得如此诡异……
而在这时，台下最邻近的一桌酒席上，顾钦然忽地端起两杯酒，借着敬酒的幌子走至司徒瑾颜身前，递给了她一杯酒，声音极细地说：“如果不想弹，就告诉我。”
司徒瑾颜看着他故作轻松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知道顾钦南是想帮她，并且深信顾钦南绝对有能力圆这个场。
换作以往，司徒瑾颜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依赖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现如今，顾钦南代表傅沨的模样早已在她心目中变得面目全非，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坚强告诉面前这个伤害过自己的男人——我无需你的怜悯!
司徒瑾颜朝他泰然一笑，在对方微惑的神情中，片字未语，只是接过了递来的酒杯，大方地一饮而尽。
随之表示礼貌地朝顾钦南欠了个身后，便转身坐在了台间矮椅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