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南定定地看了她半响,但未免他人猜疑,只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久,丫鬟将一架棕褐色绣着开枝梅花的七弦古琴抬来,在莫语嫣的吩咐下,置在了司徒瑾颜身前。
“司徒姐姐……”
“叫我瑾颜就好了。”
司徒瑾颜将她的称呼纠正,只见莫语嫣孩子似地一笑,露出两个梨涡。
“那好,就叫瑾颜姐姐吧。”她道。
司徒瑾颜只好作罢。
“这是我专门差人用金丝楠木打造的七弦琴,特备今日舫会之用,音色极好,姐姐一定会喜欢的。”莫语嫣有一双清澈亮丽的眼睛,说话时一眨一眨的,丝毫不让司徒瑾颜觉得难受。
是以,司徒瑾颜便安心地收下了她的好意,“那便开始吧。”
“嗯。”
说罢,莫语嫣速速回了对面自己的座位。
还是那首寒鸦戏水,两台古琴委婉的音色响起,现场都仿佛被带入了另一个意境,优雅而婉转,轻柔而不失刚毅,抚过心田,滞留一片舒悦。
正当所有人都陶醉其间时,突闻“嘣!”的一下,一个五音杂乱的琴声横空闯出,立马惊醒众人。
“呃!”司徒瑾颜连忙缩回受疼的双手,仅是刹那之间,十指逐渐变得鲜血淋淋。
“四小姐!”
“瑾颜姐姐!”
秀儿和莫语嫣见状,当场吓白了脸,赶忙奔前查看。
台下众人皆然好奇地站起身瞭望,登时惊嘘一片。
司徒瑾颜看着两只被鲜血覆盖的手,而方才崩弦的速度太快,好一会儿才有隐隐痛意渗入掌心,尔后愈来愈烈,霎时疼得她龇牙蹙眉。
“快将船靠岸请大夫!”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临危不乱的声音,随之司徒瑾颜的手腕便被人一把抓前。
她反应过来抬眸看去,顾钦南略显凝重的双眼正在仔细打量她的伤口,心中一顿,她蓦然将手抽了回来,比起蚂蚁嗜肉般的刺痛感,她却表现得镇定异常。
“不用了,去取碗酒和一些纱布来。”她语气清冷地朝一旁的秀儿吩咐道,无意间地一低头,却发现琴身搭放裙摆处的位置,沾染了点点漆渍。
“这是你新买的琴?”她抬头问向面前着急得脸色煞白的莫语嫣。
众人闻言,才恍然忆起这是莫语嫣赠的古琴,顿时将惊愕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身上。
莫语嫣被她们看得紧张不已,又或是从未见过如此鲜红得令人心悸的场面,两只眼睛当即泛起了莹莹白光,忙摇头解释:“是…是我上午才让人从琴坊取来的琴…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琴有问题啊…我根本没想伤害瑾颜姐姐的……”
后面的话司徒瑾颜没去在意听,反倒是上午才制好的琴,正好解释了她裙摆上残留的漆渍,因为新琴刚上色漆,许多位置可能还未干透,才会出现染漆的情况。
可是,既然是新琴,且又是御史府定制的,琴坊怎么可能造出如此劣质的琴弦呢?司徒瑾颜心想道。
并非是她多疑,而是古琴同时崩七弦的情况实在太少有了,不得不让她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纱布来了!纱布来了!”这时,秀儿一手端酒,一手抓着一条白纱匆匆赶了上来。
“把酒倒下来。”司徒瑾颜伸出双手,脸上多了几分凝肃。
酒蚀伤口,必然是疼痛万分的,但船在湖面,在物资有限的情况下,司徒瑾颜只能用酒来为伤口消毒清洗,才能防止发炎后变得更加棘手。
“噢……”秀儿嚅嚅应道,只能颤抖着手将酒倒下司徒瑾颜的手中。
透白的液体划过司徒瑾颜鲜红的双手,冲洗出一道道细锐的伤口,一股似被腐蚀啃咬的痛楚由伤口渐渐蔓近司徒瑾颜的心扉,她只能咬牙硬挺。
而在这时,恍过神来后的莫士钊,未防家丑外扬,急忙起身招呼着宾客往楼下走去,不一会儿,偌大的楼阁就只剩了寥寥几人。
莫语嫣哭丧着脸不断冲司徒瑾颜解释,“瑾颜姐姐,语嫣真的没想伤害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是哪家琴坊打造的琴?”司徒瑾颜朝她问道,双手正在被秀儿熟练地进行擦拭包扎。
“就是城东的玉衔坊,我的每一台琴都是在那定制的……”莫语嫣忙坦然答道。
这却让司徒瑾颜犯了难,若是长年给御史府供琴的琴坊,且不说御史大夫是三品官,区区琴坊万不敢得罪,就算是有意构陷,恐怕也没人傻到往自己的琴里做手脚吧,如此不是摆明了让人来怀疑吗!
“船马上靠岸了,待会把那琴坊的掌柜抓来问问便知!”顾钦南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南哥哥,你可一定要为我四姐做主啊!”司徒茉微提裙从台下赶来,楚楚可怜的眼眸着实为她的虚伪唱了一出好戏。
若换做以前,司徒瑾颜从来不会去怀疑这样一张甜美动人的脸,会是怎样的面目可憎,可如今,她领略过了司徒茉微的手段高明后,便再也不会相信这层虚假的面孔了。
慢着!
司徒瑾颜忽地眸光一顿,惊觉地又将目光转向司徒茉微的金丝薄纱披肩上,那抹褐红色的漆点却莫名地像极了断弦古琴的颜色!
再顺势望去,后面两名在方才抬了琴的丫鬟衣服腰间,也沾染了点点未干的漆渍,几人被染的漆色,出奇得一摸一样!
回想起弹琴之前,合奏一事也是司徒茉微不断挑起的……
思及此,司徒瑾颜似乎恍然明白了什么……
“我会的。”顾钦南不觉其中蹊跷,仍郑重其事地回道。
正当时,楼梯口乍然穿来一声通报,“船靠岸了!”
听闻,秀儿忙将司徒瑾颜扶起,刚要起步,手臂却被顾钦南接了过去。
“我送瑾颜去看大夫吧,你带着我的人去把琴坊的掌柜带来!”顾钦南吩咐道。
一旁的秀儿看了看司徒瑾颜,正要领是,却被司徒瑾颜扬手阻止。
“不用了,”她漠然回之,将顾钦南扶在臂间的手徐徐推开,“我自己去就好了,不劳烦顾公子。”
她不明白顾钦南此举为何,愧疚也好,同情也罢,不过既然放手了她,就请不要再来拨撩她已死的心……
“南哥哥,既然我四姐心意已决,就让秀儿陪她去吧,正好我的头痛病又犯了,你陪我去药铺抓点药好吗?”司徒茉微娇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丝毫未顾忌司徒瑾颜还在场,直直就往顾钦南怀里撒着娇。
简直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司徒瑾颜忽然回头,清冷的目光看得司徒茉微生慌。
“四,四姐一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司徒茉微缩了缩脸,一双眼睛仍装得可怜无辜。
顾钦南略显难堪的神情显然是觉得司徒瑾颜生气了,岂知,司徒瑾颜却是意味不明地冲他们浅浅一笑。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今日这件披肩,做工十分好看。”
说罢,在确定顾钦南顺势望去的目光从迷惑逐渐变得愠怒后,司徒瑾颜才漠然转身,头也未回地下了楼梯。
她并非圣人,不能宽恕自己的姐妹不择手段地横刀夺爱,亦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对方变本加厉的构陷,她不是软弱可欺,只是孤独了很多年,很多时候都觉得毕竟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
未时,司徒瑾颜已安然回到相府。
才入馥柚阁回廊,就与迎面端茶走来的汀兰碰了个着,当下看见司徒瑾颜受伤的双手,急忙走前将托盘塞在了秀儿手里,小心翼翼地查看。
“小姐,你怎么受伤了?还疼不疼啊?”汀兰担忧地问道。
司徒瑾颜看了看她的紧张兮兮,简直越来越像管家妈妈了,禁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行了,瞧把你紧张的,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已经简单处理过了。”未免汀兰过分担心,司徒瑾颜忍痛作出轻松之态。
汀兰未觉,听闻主子这么说,才稍稍定了神。
“谁来了?”司徒瑾颜瞥了一眼托盘上的碧螺春,问道。
“是太子府来人了,现在正在厅内。”汀兰答道。
司徒瑾颜的脑海里陡然忆起珞洵,垂眸虑了虑后,起步朝正厅走去。
一进门,眼前便出现一个淡蓝色衣裙的女孩,身型纤细,见了司徒瑾颜连忙福礼,“见过四小姐。”
司徒瑾颜记得她,她是木槿山庄里的白眉。
“起吧。”
“是。”
“可是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司徒瑾颜问道,由得汀兰将她在桌前扶坐,而一眼看去,桌面上却摆满了灵芝、人参、枸杞等各类名贵补品,不禁起了疑惑。
“回四小姐的话,殿下担忧小姐的病情,但又碍于婚期当前新人不得见面的规矩,特派奴婢给四小姐送来补品调理身子。”
白眉是个伶俐的婢子,从她努力为自家主子立得好口碑,司徒瑾颜就已看出。
“殿下有心了。”司徒瑾颜淡然回道。
“四小姐,你的手……”白眉看向司徒瑾颜缠满血迹斑斑白纱的手,蹙起了眉头。
“一点小伤而已。”司徒瑾颜用云淡风轻的语气带过,单是咳嗽了几天而已,珞洵就派人送了多次补品过来,若是白眉再将手受伤的消息带给珞洵,还指不定会给她整来一头麋鹿呢!
仔细想了想,司徒瑾颜还是不愿让珞洵过多涉及自己的恩怨。
“四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请直接与奴婢言明。”白眉仍是不太放心地多加添嘱道。
司徒瑾颜回以安然的一笑,尔后却忽然想起了还一样东西没还给珞洵,便差汀兰将柜里的首饰盒取了过来,从中掏出一块圆环型,成色极好的玉坠。
正是当年救助受伤的珞洵时,遗留在乡宅的玉坠,司徒瑾颜保存至今,本以为再没机会还给当事人了,岂料天意弄人,辗转四年,她竟又遇见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个带给你们殿下,他看了自然明白。”她轻声说道,算是报答珞洵这次搭救自己的恩情吧。
白眉领了是,双手将玉坠接过。
“若没别的事了,便早些回去复命吧。”
指尖不断传来隐隐的痛意,司徒瑾颜不想自己露出破绽,只好匆匆遣了白眉。
闻之,白眉也只好行以退礼,“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四小姐珍重。”
说罢,白眉便朝外走去,可才刚走至门边,却忽见从外闯进了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
二话不说,走近司徒瑾颜面前便用力地扇去一耳光!